《妍波》卡洛生

21、第 21 章

　　新婚第二日一大早，妍波与姜烈一起去向公婆请安。这些年虽然听说姜家两老已不太管事了，但是必要的礼节还是不能废的，“婚前换女”姜家两心似乎心里仍有芥蒂，自己可能不想他们心里一直存着个什么疙瘩，以后惹得麻烦。
　　于是更加的恭敬谦和，温婉柔顺，俨然一派贤良淑惠，却又不失落落大方，名门闺秀之风。本早就善于做这般角色，三两下下来，已收得姜家两老之心服服贴贴，欣慰于长媳不失门第风范，又得以女儿般贴心柔顺——必竟徐凌以往再怎么刻意承欢，总是有此大小姐脾性，再加上从小娇生惯养性子有些烈，现在想想，虽然婚前临时出了这么一个岔子，有些措手不及，也有些对不起徐凌，但是对于自己姜家总是好的，至少得了个能干又乖巧的媳妇，以后想来烈儿在外也可放心许多。
　　从始至终姜烈只是在一边冷眼旁观，微皱着眉，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请完安出来时一个人默不作声的，似乎并不是很认同妍波的做法。
　　“你怎么了？新婚第二日新郎就这么板着一张脸好像不太好吧。”妍波瞧了瞧他的神色，漫不经心地说。
　　姜烈又走了两步，于一转角亭阁处停下，回过身了，看了妍波许久，说道：
　　“有时候我会想，你一直这么戴着别样的面孔难道不会累么？我爹娘已经不管生意上的事很久了，又都是慈蔼安顺的人，你其实不必在他们面前还这么费力的演戏。”
　　“原来，姜家大少爷是因为这个生气啊。”妍波一笑道：
　　“我还以为你会高兴得呢。怎么，没看到你爹娘现在很欣慰于你娶了一个好媳妇么？”
　　“我娶了一个怎么样的媳妇我自己心里有数，所以你也不必装些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姜烈似乎并不是很领妍波地情，说道。忽然，眼波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浮上一个颇有些兴味的笑，走至妍波的身后，揽着她的腰，将头搁于妍波的肩上，凑近妍波耳边道：
　　“说到这，我想到，刚才娘看你的眼神，好像当你肚里早已有我们姜家的骨肉，一直让你不要太过操劳，小心静养。怎么样，我爹娘的好媳妇，是否已准备早日实现我父母的期望呢？”
　　妍波顺着他的手势倚在他的身上，却不回头，调侃道：“那好像是姜家大少爷你给他们的错觉吧——想来你姜少爷正当风华正盛，怎么，现在就开始担心后继无人的问题了。这么快就想生个儿子出来，看他爹娘如何‘夫唱妇随’？”
　　“儿子？我倒觉得女儿不错。”姜烈歪了歪嘴巴，似假非假地说：“生个乖巧的女儿，有你这般的容貌。然后——宠她上天。近来不知怎么的，想想那样的滋味应当很不错，一定很新鲜。”
　　“很新鲜？想来姜少爷最近生意很不错，所以才忽然有这份闲情逸致。”妍波转了个身，靠在亭栏上，挑眉说道：
　　“宠她上天？然后又养出一个皮娇肉贵、天真娇纵的千金小姐——如徐凌一般？”
　　“天生娇贵，”姜烈侧头想了一想，“那也没什么不好嘛。你放心，即使出了徐凌，也不会再出妍波的。”姜烈慢慢地靠了近来，细细地烙了一个吻，却似故意般地说。
　　“嗯哼。”妍波不置可否。

　　婚后的日子就那么一日一日过去。姜家二老正如姜烈所说一般早已不管生意上的任何事，因此在关于徐家的生意上一如以前和姜烈议定的那般没有造成妍波的任何困扰。姜烈在他家铺子里看到一些什么新奇玩意、奇珍异宝、精致首饰，也三不五时的买下派人送了回来，作为回报，在他人之前，妍波总是贤淑得体、体贴入微，一派夫妻恩爱。这对姜徐两家的生意都很有些好处，徐家的生意在妍波的精心料里下更益坐大，慢慢的，众人们渐已承认现在的徐家，当家的是那个干练的嫁入姜家的徐家大小姐。

　　如此这般，到了来年冬天。一大早徐家本宅就派人送信过来，说是徐广生想见她，听送口信过来的下人们吞吞吐吐的，似乎这次病得很是凶险，怕已时日无多。徐广生自从那年正月淋了一场冬雪受了寒风后又经历徐家发生的那么些事，这些年来身体一直不好，总是好一阵坏一阵的，现今生意上的事早已全部交给了妍波，也早已不需要他插手，因此他身体好的时候常常上山上的那座法源寺，吃斋念佛听经，常常一去几日。

　　“夫人，到了。”车在徐宅门口停下，司机恭敬地道。
　　妍波站在徐宅门口，看着上面那个大大的匾幅，似乎还记得当年自己初到这里的模样。
　　“小姐，小心风大。”一件厚厚在毛裘大衣披上，栾香担心地低语。
　　回头，看向栾香，点了点头。门房早已把门打开，恭敬地候着。
　　一路走去，这徐宅早已不复当年的热闹。经历了赵惠的死，徐凌的疯，妍波的出嫁以后，偌大的宅子就只余徐广生一人居住。再加上近些年生意全由妍波打理，上门来的宾客也少了，徐广生这些年来退了好些丫头下人，徐家便更形空寂了起来。
　　下人一路引着妍波去徐广生房里，打开门后就退了下去。穿过外室，妍波向里看去，只见徐广生静静地躺在床上，头发雪白，眼眶微陷，面容苍白。
　　“是妍波吗……？”听到声音，他问道，头微微动了动，却早已无力抬起。
　　“是，爹。我是妍波。”妍波应道。看着眼前的那个人，生命似乎正一点一滴地从他的身体里流失。无论他年轻时曾如何地意气风分、挥斥方遒，最后，剩下的只是一个空虚寂寞的晚年，独自一人缠绵病榻。妍波看着他，看着这个她为他订好的结局，谱好的终章，她应该大笑出来的，这么多年后，这一幕终在眼前。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却莫名地有些酸痛，似乎有什么隔了很远的地方正在一下一下地敲着，一下——又一下。她只是站在那里，真愣愣地瞪着眼前的那个男人，那个血亲上是自己父亲的男人，那个从自已有记忆以来一直存在于娘痛苦的记忆里的男人，那个自己发誓不会原谅他的男人。现在他正躺在那里，气息微弱。
　　“妍波啊，你过来，你到这边来。”他在那里唤着。
　　妍波向栾香点点头，示意她在门口候着。走至床前坐下。
　　“妍波啊……”徐广生摸索着去握妍波放在一边的手，叹息般地又道：“妍波啊……”困难地微微侧过头，看着坐在一边的妍波，问道：
　　“妍波啊，你在姜家过得还好吗？”
　　“好。”妍波答道：“姜家待我很好。”
　　“好就好……好就好……”徐广生喃喃地道，移过头，看着天空板，意识似乎有些片刻的飘远，“我可能真的老了……最近常常会不自禁地想到二十几年前的那个早晨……我从产婆手里接过的那个小小的粉粉嫩嫩的女儿，小小地……皱皱地皮，一点都看不出模样来，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我把手指放到她的嘴边，她就‘吧叽吧叽’吮个两口……一个来月就会笑了，我一进门，她就在她母亲的怀里对着我一个劲地笑……”
　　妍波的拳渐渐地握紧，胸口莫名有着刺刺地痛。
　　徐广生拍了拍妍波的手，用尽力气侧过身，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妍波，选一个吉日……你去法源寺，把你娘的牌位……迎回来，我想……你应该想亲自捧着她进这个门……”
　　妍波猛地抬头，吃惊地看着徐广生，娘的牌位？法源寺？什么时候……
　　徐广生却好像完全未察觉一般地继续说着：“年轻的时候就是太冲动了，虽然有过疑问，但一直不愿意再去想那件事……直到那天，我看到你递给我的那只镯子……隔了那么久，才真真正正那么彻底地明白了你娘的心意……知道你娘没有说出口的话……后面虽然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但惠芳……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呢……接你娘回沈阳的时候，亲自迎她上山的时候雪一直一直没有停过……那时我想，她一定是在生气了，毕竟，是我对不起她……那场病也一定是她给我的惩罚吧……罚我亏欠她那么多……”
　　“妍波……”徐广生握了握妍波的手，吃力地道，“你娘已经不在了，惠芳也不在了，我去了以后，一切就应该结束了……放过凌儿吧，……父母再有错，看在她至少是你妹妹的份上……也放过你自己，不要逼自己太紧了……”情绪渐渐激动，呼吸突然一个不稳，一阵猛咳，咯出一口血来……妍波猛地一惊，眼前的一切对她而言太突然，令她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下意识忙帮他躺平顺气。
　　正在这时，外面通报说姑爷来了。
　　不一会儿，就见姜烈大步地从外面进来，大衣还未脱下，肩上还积着外面的雪，看样子，是一接到消息就匆匆赶来。一看到这般光景，立即着下人赶快去请大夫。
　　“不……不用了……烈……”徐广生喘着气阻止，“烈……你过来……”
　　姜烈应声走到床前，站在妍波身边，俯下身来去，“爹，有什么您就尽管说。”
　　徐广生深深地看着姜烈，许久，把妍波的手交至他手上，吃力地说：“我……这个女儿……”
　　“爹，您不用说了，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妍波的。”姜烈明白地说。
　　妍波在一边看着他们这般对话，不知为何，喉咙一梗，似乎有什么热热涌了上来。干什么？这是什么？最后来这么一招干什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了么？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求得原谅了么？干什么？太奸诈了，最后这样太奸诈了！你还是一样，你这个奸商……

　　期间徐广生说累了，让他们先退出去，但他们再进去时，他已经去了。
　　妍波站在一边，任下人们在眼前忙忙碌碌、来来往往，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说。她只死死在盯着平静地躺在那里的那个人，心里一遍遍无意识地说着：我不会原谅你的，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了，我不会的。道歉有什么用，什么就可以重新来过了吗？最后来这么一招干什么？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安心地去了？……不会地，我不会原谅你的……
　　“妍波，你放松些。”有人静静地将她揽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轻轻地说，“哭出来，妍波，哭出来就会好些的……”
　　什么哭出来，我才不会哭呢。有什么好哭的，他这么走了，我不知多高兴。从小我就一直想亲眼看见这一幕，从小……
　　可是为什么，脸颊上会有热热地滑过。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徐妍波才不会哭呢……

作者有话说

　　不知有多少人还记得那年正月的法源寺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