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十五章 ...
-
第十五章
炎热吵闹的印度街头充满着人潮和动物,使黄包车屡屡被逼停下,最后二人在不知哪个街口下了车——虽然亏了点钱,总比一直傻傻等着来得要好。
「人真多啊,还不看灯的……该说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怎样。」阿布德尔看着往四方八面走却从不消减丝毫的人潮,藏袖感叹道。
「你在开罗这样多年,还不习惯么。」可可西里抽空整理了下衣裙,头上的披丝滑到背后,藏去那截微()露的内陷腰()线——他发誓他不是故意偷()看的,只是、那也未免内陷得太深了吧。
她真的好瘦,连这身纱丽也是勉强挂在她的骨架上似的,他不禁怀疑她馋的嘴都馋到哪里去了。
「这样瘦,怎可能习惯……」「嗯?你说什么?」
「啊啊没有,我只是说开罗的情况没这样复杂。起码我们不会放任骆驼在柏油路上走。」他急忙响应她的问题,草草带过这对人际关系相当具杀伤力的话题,沿着车路跟她并肩而行。
说起来他也不是在胡诌,开罗的确没眼前般的马路街景离谱,顶多就是马车牛车偶尔在路上遗下一点「营养」;好歹六线就是六线,绝不会像眼前的六线变成十二线同时多方向行驶的。这里车多人多尘土飞扬的,满街都是刺鼻的奇怪熏味——也许是香料?是的话还真恕他不懂欣赏东方浓烈而豪放的熏香。
不过说起来,抬头还未见到类似神庙的屋顶就已经嗅到腥()味,这祭祀恐怕比他估计的来得更血()腥啊……
很可能,明知道是非()法的也放上祭台残()杀媚()神了。
「可可西里,手给我。」「为什么……?!」
粗糙的触感扣上细嫩的柔夷,二人同时间看向了相接的掌心——冰凉的、炽()热的,两股温度随着对方的指尖蔓进皮()肉。
「给我一个你必须这样做的原因,穆罕默德。」
可可西里稳声要求,右手轻扭动的像是十分不习惯牵手的感觉。
「我今早就占卜到妳今天的运气不太好,会遇上危险的事情,我要带妳避开它。」阿布德尔压下声音说,四枚银镯让两腕仅仅不至于相贴;可理由,谁也知道是临时编出来的。
「那我们速进速回,你看这样如何?」「好。」
他暗暗环顾了下四周,确认没有危险才把手放松些,轻轻牵着她走。虽说是快去快回,二人走在路上也就不由自主的慢步起来,于小街中随着人群前进;钟声伴随血()腥味而进入五感之中,一切对他来说越发平庸无奇。
这里除了血()祭和祭品店以外,跟克汗卡利利没什么本质上的分别,也有不少游客在这里游览——又是一个被旅游入侵了的小区,到底还有多少原汁原味的传()统文化得以静静地保留、传承下来呢?
「你未免太过紧张,阿布德尔。」
「谨慎乃安全之母,我相信妳在英国听过这句话。」阿布德尔说,又再扫视了下一街民众,始终没放手——
是的,他没放,但当他说到英国时女人自己抽手转过身去了。是他又说错话了吗?
「我的确听过,也同意这个说法。」可可西里不慌不忙地说,拄伞伫足在一个小祭品摊档前挑选着花串和油灯。「只是能再加上果断的话,谨慎这回事就更有意义——这是培根说的,也是我在军()方医院短期实习时的诫言。你知道,这句话是战()线医护的行事原则。」
呃,他果然不应该以英国谚语向一个在英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作劝;更何况她的反驳确有道理,谨慎欠缺果断的话,那谨慎的意义又在哪里呢?不过还是得看清况而定就是了。
「为何只有五串花?」正后悔着自己班门弄斧的埃及男人看见她手上的祭品,皱了皱眉不解地问;他完全理解一盏油灯的意义,但花串的话连同离队的波鲁那雷夫,他们此行一共有六人吧?
「这五串花是给你们五个的,油灯是我的私心而已。」五串分别是金、红、绿、蓝、白色的花串挂在女人的左臂上,那盏莲花状的油灯安放在她的左掌心。找续的钱款相当散碎,为了不阻碍店家,她站到摊档边缘自己整理一切。
这景象,竟看得他有点揪心。
「请给我一串茉莉,谢谢。」
听罢,可可西里抬头,只见阿布德尔从店家老婆婆手上拿了串白茉莉,向其双手合十道谢后往自己走来。
「你、为什么……」
「因为妳想漏了一个人,而那个人不是波鲁那雷夫。」占卜师拿着白花轻摇了摇,直视绿眸的橘金瞳孔清澈柔和。「我希望为那个人祈福,祈求她……」
「将你的祈愿告诉迦梨女()神就好,我不需要知道。」她轻抬左手阻止他说下去,他见状不禁微笑,识趣地住口,抬腿走向不远处那粉红墙的神庙,自然没听到被白肩纱蒙去的低语。
二人入庙时大约是下午两三点,庙内祈福的信众不多,使他们得以在脱鞋后顺利走进神殿。前方的本地信徒双手捧起花串,对着神()像双手画圈祈愿,他们照办——
「嗯?怎么了?」
背后突然被拍了一下,阿布德尔回头就见一个光头的橙衣男人指着身边的可可西里和她还未点燃的莲花灯,摇头晃脑地说着「come with me」。
「怎么了?」可可西里也看了过来问,但橙衣男人只是指着她和他,示意要他们跟着走。
二人起了身,跟着橙衣男人在神庙范围内穿梭,最后来到一庭挤满信众的腥()臊之中,在那石祭台中央坐着个白瞳老者——看来是瞎了。一只被人牵着的黑羔羊从大树下走了过来,丝毫没有鸣叫挣()扎。牠看向了女人,眼神清澈坦然,像是早就知道自己今日将被犠()牲献祭。
这是要他们、参与血()祭?
占卜师和蒙面女人面面相觑,带着满头问号被橙衣男人领到信众的前方。那只羔羊看了他们一眼,自己走向了宰牲架趴了下来,老者身边的橙裤男人高举一把大刀——
「噗嗤!!!!!」
羔羊被斩()首喷()血的瞬间,阿布德尔清楚感受到他的袖子被狠狠扯()了一下;身旁的她表情毫无变化,残缺的右手却拉住了橘色的袖口。
他伸手,温柔地扣上她的五指,任拇指摩()挲她的指侧。
「You two,please be first。」
橙衣男人首次对二人微笑,伸手请他们走到祭台前。他牵着她走过去,在石祭台干净的两角分别合掌跪下;老者接过了一碗几乎满()溢的鲜()血,右手沾上一指腹的姜黄粉末,又沾了点鲜血,最后分点印到他的眉心——那个橙衣男人拖出了她的少许纱肩,挡住了她的脸容,他只能见到老者的手轻触她的眉间。
纱肩被放下后,老者一指蘸血,在可可西里的面具上写上了什么,同时橙衣男人为她戴上了一圈金盏花环。
「睿智的大神,只有你能解脱女人的劫难;坚贞的主母,只有妳能破除男人的宿命。愿摩诃时母与你们常在。」
老者张眸,撒花赐福,以低首的二人都熟悉的阿拉伯语——在埃及男人合十的两掌间,多了一片写了个名字的绿叶。
「长老指示我们去泰戈尔故居,对吗?」
走出了迦梨神()庙后,可可西里看了看那片绿叶,念出了印度文豪的名字,还有「理智」一词。
「我想是这样没错。」阿布德尔点了点头,把叶片藏进宽大的袖子里,他甚至不知道她懂得印度文。「只是我不认为那里会有甚么启示,妳希望去看看吗?」
话虽如此,他却已经往路边的黄包车司机招手;难得出国,那些景点名胜有缘还是该去看看的。
「长老说的话已经启示我们了,你不明白吗?」
「妳太高估我了。我一个小占卜师知道的只有塔罗世界的一部份,其他的还真算是文盲了。更何况我没怎样研究过印度神话传说,还真不明白长老的意思。」
「你倒是谦虚。长老的意思是,你会在这趟旅程中拯救一个女人,会彻底了结她的苦难、让她幸福——这是在说你快要遇上真命天女。」女人轻笑,护着燃光的油灯放到庙门对外的小灯房里。「我就会破除一个男人的宿命,也许是从意外中救他一命、让他不用英()年()早()逝。」
「真命天女么?我没什么兴趣。不过妳觉得妳会救什么人?」男人等来了黄包车,坐上去后也伸手扶她坐进车中。颇为颠簸的车途让他的字句颤抖起来,彷佛连他自己也开始动摇,只得再把问题丢给身边的她。
「我入职时有宣誓要对所有病人一视同仁地负责,任何人要求得到我的服()务我都应该尽力提供,哪怕我身处战()场之中。」
纱丽的末端随风飘扬,挡去了些夕阳的光芒。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柔,几乎要被黄包车的引擎声盖过:
「但我不是圣()人,总会有不想救的人和最先守护的人……目前来说,是你们五个。所以坦白说,可能你们其中一个的宿命会是由我破除,虽然我不想你们任何一个需要我的服()务。」
「如果是我,妳有没有信心让我活下来?」
阿布德尔问。这次他完全清醒,也完全不后悔问这个问题——虽然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或者是因为她跟公主是同一种人吧,她们都成为了白衣天使、都愿意为了别人而赌上自己生命;他知道得太清楚,因为公主曾经为他赌上()了生命,然后他们都赌赢了。
事隔十年,跟公主共事的可可西里能摧毁他占卜出来的、预言的未来吗?
「只要你相信我的爱——医护对病人的爱。」前半句话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可出自可可西里口中却莫名的温暖,更有医护的利落,没有丝毫暧()昧不清。大抵是因为她此刻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坚定,让他打从心底里相信她对生命的尊重和爱护。
「让这个话题以我这句话作结吧。快要天黑了,我还没买到刀。」
下车之际女人这样说道,埃及青年微笑应是,付了钱就跟她走进了红墙庭院后的小街,听着那声声吆喝缓缓前进。
直到一个无语的街口,红墙下的白拱门里藏着个刀摊,细碎的响打声回响在拱门空间内。白须老匠是沉默的,他专心致志地在一把前宽后窄的句卡刀上打出字句——
「『接()触着,你也许会杀()戮』,远离了,又真的可能拥有吗?」
老匠停下了动作,乌黑的眼珠直盯着望刀的可可西里,未几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然后开口说了话:
「『全为理智的心,恰如全身为刃的刀,它叫它的主人血()流()不()止』。」
又是一句阿拉伯语,阿布德尔心中竟有一丝没被学术霸()凌的侥幸。
只可惜阿拉伯语也就一句,接下来的十分钟他没一句话听得懂——虽然她和老匠都不健谈,寥寥数句加上以白纸纪录的要求后老匠也就从身后的刀柜里拿出把总长大约十六吋的句卡刀,指着那白云石柄连比OK手势,拿出张单据写了个数字就交给了他。
「老师傅,这是我的刀。」
老匠听后愣了愣,看了看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沉默地从女人手中拿了钞票就低头继续刻刀,送别二人到庭院中的只有渐渐变小消散的刻刀声。
「妳花了多少钱买那把刀?」「七百美元,那是可以砍下牛头的手工刀。明天下午能陪我过来拿吗?」
说这话时,面具下的脸容是微笑着的,看来她真的很喜欢那把刀。
「当然可以,只要妳和那位老人不要霸()凌我只说印度语就好。」阿布德尔爽快地答应,转而又问:「对了,妳的印度语是从哪里学回来的?我觉得妳说得非常流利好听。」
温和的笑容顿时消失。
「英国,我读大学时副修印度语。穆罕默德,惟有英国的事我不想多谈,那算不上是愉快的经历。」可可西里马上回话,说罢就扭头没再看向他,只看着河岸边的大学生和飞来飞去的鸽子。
「……对不起,我无意勾起妳的伤心事。」他沉默半响,向她真诚地道歉。他痛恨自己总是在她面前口不择言——为什么要提起过去呢?他明明知道她过去的十年充满着不愉快。
因为他再也没办法知道公主在这十年里过得如何了。
「那的确很伤心,正因为这样才没有谈论的价值。来说说泰戈尔吧,你知道这里吗?」
「我只读过他一本诗集,不太清楚他的生平什么的……这样说来,也许泰戈尔的事对我来说也不是我愿意多谈的。」埃及男人回忆着,也因此他开始明白她的心情。又是他跟公主的回忆,好学的、温文的,却也是唏嘘的:他最爱翻阅的书就是公主送他的《飞鸟集》,读的是诗句,也是那让他脱离文学盲、娟秀的笔记。
人类记忆的逃避机制就是这样落后,经不起些许跟回忆有所关连的话语和经历的考验。
「……你觉得,那把刀值七百美元吗?」
过了好一会儿,可可西里的问题让话锋突然转到文人不常想的武器和金钱上。
「说实话不算值得,我认为那把刀惟一的亮点是那大理石纹刀柄。不过我对刀刃没什么研究,或者那刀真的是一把我不懂得欣赏的好刀。」阿布德尔思索了数秒,坦诚地说出己见;那大理石纹优雅大气,也是女性会喜欢的款式,除此以外他想不到任何让她花大钱买一把刀的原因。
「那把刀原本只要二百美元而已。」她说,目光飘向了豪拉大桥的对岸。「是我要求以英国军仪刻画刀柄,还有在刀身上刻上泰戈尔的诗句,这样才变成七百美元。」
「原来如此。七百美元能打造一把贵族般的佩刀,也算便宜了。不过我很好奇,妳要求老师傅刻什么诗?」
「一首不在《飞鸟集》内,却是泰戈尔最出名的诗。」
蒙面的女人边说边拄伞站起来,白色的纱丽掠过身后男人的衣袖。他这时才察觉到时间带走了炎热的白天,阵阵微凉的晚风拂动了纱丽,也柔和了夕阳的霞光;在那抹白纱间,记忆泛黄着班驳着,最后归于虚无。
翌日早晨的太阳没如约而至,阵阵雨声洒落在干旱的国土上,打开门还觉有点透心凉。
「这场雨下得还真大啊……可可西里,妳需要擦一下吗?」坐进了黄包车,花京院用手帕擦了擦肩上的雨水,然后将之递给了身边的女人。埃及男人自早餐后就不见人影,可可西里在庭院里碰见他就找他一起出去拿东西了。
「谢谢你,花京院。」可可西里感谢道,摘下了面具轻轻印去额顶的水珠、擦干微湿的头发后将手帕还给了他。黄包车在此时行驶起来,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绢白的纱丽衣襬。
「那个可可西里,一直穿着纱丽不会不方便吗?只是出去拿一下东西……」
「要当任何为你而打造的事物是初见的朋友般好好迎接,这是我父亲教我的。我年轻时家里给我订做了双木勾鞋,就是我之前穿的那双;拿货那天也下着雨,我父亲特地要我穿上半礼装亲自去拿,好让我记得这双木鞋有多珍贵、要好好珍惜。」
她忆述,他总算看到灰绿的眼眸流露一点纯粹的快乐,看来她很在乎她的父母吧?
「我们去拿的刀是为妳度身订做的吗?」「不完全是,但我要求做特别的设计,刀柄刻上了我的名字,代表是我专用的佩刀。像这样的刀,阿布德尔也有一把……」
「欵,妳和阿布德尔先生都买了刀吗?」
车子猛地一簸,带泥的水花溅上了车子底板,弄污了少年和女人脚边的布料。
「他不需要买,他有一把埃及弧刀,造工相当上乘……到了。」
二人撑起伞下了车,走进了拱门。昨天的老匠已经坐在摊档前等着客人的到来,褐红的皮鞘裹着冷锋,阴暗的天色让云石刀柄上的镶蓝刻字和皇冠更显突出。
果然是价值七百美元、可可西里专属的佩刀,所有细节都是这样精致高雅——看,就连远方的鸽子们都不惧风雨被吸引过来了——
如果不是她一直把扁面包撕成小块小块的扔到地上,他真的会相信鸽子会赏刀。
「好了,我们回去吧。」「好的。」
花京院应了声,转身看向拱门外的世界:雨已经停了,乌云也开始慢慢散去。本来像鸽子般躲在家里的人也开始出来活动赶上班上学——
不,直觉告诉他没这样简单。
「怎么了?」
年轻的黄包车司机合掌晃头说了句话,让二人的脸色马上沉下来跳上了车。在那个瞬间,可可西里披好了头纱戴回了面具,直接下指令:
「十分钟内去到时母血()庙,所有罚款我一力承担。」
在那十分钟内冲过十九个街□□通灯的车程里,少年起码将他的人生回顾了十次。那未成功的第十一次,归功于在目的地前一个街口的一头牛。
「为什么不绕过去?」「呃、呃……我们不可以按喇叭赶牛,得等牠自己离开的。」
「五分钟前路上有具车祸()死()者的尸()体,我们直接绕开了。」可可西里把每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他几乎觉得她将要帮她的佩刀开()荤——她很生气!
「That is probably him!」(那牛可能就是他啊!)
好吧,司机成功自救,但花京院下一秒就见到一迭钞票遗落在女人原先的位置上;定神一看,她已经拿着刀和伞跑过那头趴在地上的牛,扭进了写着「Kalighat」的小巷口。他跟着她跑,越发浓烈的血()腥味让他越发不安——
那血、是谁的?
那高温、是阿布德尔的!
「那、那边有人在打莫名其妙的架!」
外国游客的惊呼敲定了惟一的可能性,花京院什么都顾不上,几乎跟女人同时冲出了巷口——
「噗嗤!!!!」
炽热的血()液溅()红了白纱丽,鲜艳了迦梨女神的神宫大门。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