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森雾

3、温昔涟

　　我时常会想起，很久以前，那一个下午，云雾缭绕中衣袂飘飘的少年，还有少年忧伤的眼神。 ——宋乔

　　宋乔似死鱼一样躺在床上 ，脑袋昏昏沉沉，浑身上下动弹不得。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霞光通过床前的窗户透了进来，刚好照在宋乔的脸上，他睁开眼睛，缓缓坐了起来，四下里打量了一番。

　　这是一间旧的茅舍，旧的不能再旧了，到处都是岁月的痕迹。里面的物品仅有一个缺了半条腿的桌子和一个破旧的床，未免太简陋了些。

　　屋外似在下雨，雨不大，滴滴答答的拍在屋檐上，像珠子震动的声音。雨中带着一点风，宋乔能听到风吹动树海汹涌的波涛声。

　　宋乔有些迷惘的看了看周围，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脑袋里在不停地回忆昨天发生过的事，却仅仅只想起些零碎的片段。他抬手敲了几下脑袋，头上传来的疼痛感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梦中，但他仍然感觉这里极度的不真实。

　　天色渐暗，屋外的雨停了，但风却愈来愈大，窗户被吹的咯吱咯吱的响，这个老旧的茅屋几乎要被掀翻。

　　门外忽的出现了脚步声，声音不大，但宋乔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他内心警觉起来，长期的在外流浪令他无论做什么事都会留一手，时刻保持警惕。

　　门被打开，发出“吱”的一声响，一人走了进来。

　　屋内光线有些暗淡，来的人似乎拿着什么。

　　宋乔看不到那人的脸，他谨慎地退至墙角，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谁？”

　　话落，屋内忽的燃起一丝微弱的亮光。那人似吓了一跳，身体颤了颤，倒没想到竟还有人在这儿 。他转过身，便看到宋乔正在角落里看着自己。

　　他似舒了一口气，冲宋乔笑了笑，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满脸惊喜地道：“呀，你醒了？伤好些了吗？”

　　宋乔脑中疑惑了一下，心想这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看清这人的脸后，依旧问到：“你是谁？”

　　那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不紧不慢道：“在下温昔涟，师承松澜山长剑派。”

　　宋乔有一瞬间失神，他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人好眼熟，似在哪里见过。见此人一身松散白衣，腰间佩剑，立于烛火前，眉间一点朱砂若隐若现，翩翩如君子雅然若皎月，自然地流落出一股风流之气，却是言笑晏晏，温润如玉。

　　看样子他并不是什么歹人。

　　宋乔心里微微松了松，淡然道：“你是干什么来的，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温昔涟似乎有些好笑，道：“这么快就忘了我吗？小家伙，你还真是个健忘的人呢。”

　　他洒脱地笑了笑，极其戏谑的语气：“你昨天还不是扑到我怀里哭的稀里哗啦的，说什么不要我走，不要离开你，怎么今天就这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怎的，占完人家便宜就想赖账？”

　　说完，他扶了扶额，轻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就是这么卑微的一个人吗？我好伤心。”

　　听罢，宋乔迷茫了。他现在记忆有些紊乱，不太记得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依旧没有掉以轻心，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人，生怕他下一秒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温昔涟嗤笑一声，半开玩笑的语气，“你瞪着我干什么？眼神好可怕，跟只小狼一样，吓死我了。”

　　话毕，他朝宋乔走来，宋乔随即后退，慢慢被逼至角落。

　　“怎么感觉你这么有敌意呢？放心好啦，”他依旧笑着，伸手揉了揉宋乔的头发，“我不会伤害你的。”

　　宋乔像炸毛了一样，下意识别过头，连跑带爬地朝别处跑去，还不忘回头瞪温昔涟一眼，嫌弃道：“别碰我。”

　　温昔涟到也不觉得尴尬，缩回手笑了笑，走至窗前，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眉头似微微蹙起，转瞬即逝。

　　已是夜晚。

　　温昔涟抬手关了窗，轻声道：“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说完，他走至床前，将被子整理好。

　　宋乔扔站在原处，迟迟不肯动。

　　“怎么了？”温昔涟见宋乔不理他，疑惑道。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看出了宋乔的顾虑，看了一眼屋子，又看了一眼宋乔，温和地笑了笑，“可以两个人一起睡哟，我不介意的。”

　　宋乔黑着脸，“我介意。”

　　“可如果不早点休息的话，”温昔涟托着下巴想了想，又笑道，“就会有妖怪来抓你的。”

　　宋乔白了他一眼：“这种骗小孩子的话，我才不相信。”

　　“你不就是小孩子吗？”

　　宋乔：“......”

　　“而且，我没骗你，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妖怪，每到半夜时分，他们就会张牙舞爪地跑来抓像你这样不睡觉的小孩子，可吓人了，”温昔涟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用双手比划着，一脸兴致盎然，“真的，我就遇到过，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就和今天一样，我和师兄......”

　　“停！”宋乔打断了他，实在是不想再听他啰嗦了，“行了行了，我睡还不行吗。”说完，走到床边，一脸不情愿地躺下。

　　“这才对嘛，真是个乖孩子。”温昔涟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走至桌前，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似有风吹过，屋子里不时传来吱吱的响声。

　　宋乔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想极力看清什么，但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四周像一个无尽的虚空。周遭很静，倒是窗外的风吹的更猛烈了些。

　　宋乔正想闭眼，床却传来了一道震动声。转头一看，温昔涟也躺了上来，还不停地往宋乔这边挤，“你睡过去点，我这边没地方了。”

　　宋乔没办法，只好往里面挪一点，可他刚一挪，温昔涟也跟着挪，直到把他逼至墙边。宋乔忍无可忍，愠怒道：“你有完没完，还睡不睡觉了？”

　　温昔涟有些委屈道：“你别生气嘛，整个床就这么大，两个人本就睡不下。”

　　“那你自己睡去吧，我去睡地上。”说完宋乔用手撑起身子，正想起身，却突然被温昔涟摁到床上，一把抱在怀里。宋乔有点懵，却听到温昔涟小声道：“嘘，别出声，这样就不挤了。”说完，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许多。

　　宋乔心里没好气地道，这样更挤了好吗。但他终究没有出声。他叹了一口气，心中似在感慨。现在他再也无法将“温润如玉”这个词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了，这分明就是个穿着仙衣的流氓痞子啊。

　　宋乔动了动身体，但根本挣扎不开。他比温昔涟小很多，力气没有他那么大。“你……你放开我…”宋乔喊道，抬头看了一眼温昔涟，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睡着时的温昔涟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安静了许多。窗外的风渐渐小了，月光顺着窗户照了进来。宋乔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人，清冷月光下面部的线条略显柔和，眉宇间透露着些许年少的稚气，睫毛轻颤，似做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梦。

　　没想到这个人平日里嘻嘻哈哈，倒是生了一副极好的样貌，颇像一位富贵人家的世家公子。宋乔没读过书，但偶尔也到学堂前转悠了几回，此时心中想出了一句，莫名觉得很配。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算了，在哪睡不是一样，反正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现在还能在一个不太像样的房子里休息，已经足够了。

　　宋乔垂下头，闭上了眼睛。黑暗中，他感觉到抱着他的那具身体颤了颤，手上的力道也减了许多。过了一会，宋乔混混沌沌的，似是睡着了，却又像没有睡着，身体好像处于云雾中，人也像踩在棉花上，飘飘忽忽，没有落点。脑子里突然蹦出许多事情，交织成一片，杂乱无章。

　　这种感觉，宋乔再清楚不过，他失眠了。

　　宋乔皱紧了眉头，极力不去想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但它们就像长了腿了一样，硬是要往他脑子里挤。越想睡着越睡不着。

　　宋乔烦闷地睁开眼睛，干脆不睡了。

　　又是无边无际的黑夜。

　　宋乔用胳膊枕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隐约有月光从一大片云中照射出来。夜半时分，宋乔的意识才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