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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第二十四章 情深几许(四) ...

  •   我一怔,我在讽刺他么?想一想,不禁失笑:“小王爷多虑了,宛如并不敢。”

      他走近了几步,凝目望住我的双眼,低低的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这些年,我过得好不好?

      记忆闪回,宫中沉闷压抑,勾心斗角的日子实在称不上一个“好”字。我刚欲摇头,眼前又现出他那暖如春风的笑容,灿比晨辉的眼眸,厚实温热的手掌裹住我的小手牵着我徜徉街市,笨拙的说着笑话只为博我一乐……眼波欲流,不知不觉我已绽出一个温柔笑靥,“我很好”。

      我这样说是不是会减轻他的负罪感,如果他还有良心的话。

      我抬眼望住他,却并没有瞧见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反而,蓝色眼眸中盛满了……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那天,我是说康熙四十三年的那个秋日,在人人都以为我已成为了皇帝的女人,即将随驾返京的头一天,我寻着他,满怀希翼的问他是否曾对我用过真心,他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冷淡而决绝,“没有。我从未对你用过真心。我都是骗你的。”

      我只觉好似天崩地陷,心底最后一点自尊也被蹂躏撕碎殆尽。我只记得当日我失控的大喊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永远都恨你!”狂奔而去。我倾心以付的男子,非但选择牺牲我换取权力,而且竟然对我未曾有过半点真心,不由得我不寒心失望。所谓失恋,倒是自尊受损的痛更多一些。

      “为什么没有嫁给他?”

      “谁?嫁给谁?你是说皇上么?”

      他这样莫名一问,倒叫我摸不着头脑。

      他缓缓摇头,攥紧了双拳,眼底竟似飘过了一丝痛色……不是我眼花看错了吧?正疑惑,他再次开口更是让我如坠迷雾——

      “小心一个女人。她应该就在你身边,十分了解你。那年因为裕亲王福全离世,你随皇室女眷入了热河行宫,你我本再难相见,都是这个女人设法派人向我传递消息,才使我得悉与你相会。也正是这个女人知会我掳获你芳心的方法。”

      “什么方法?”我颤声相问,难道我与乌恩其相恋也是遭人算计的么?

      “情有独钟。所以我才编了那样的话……来骗你。”

      他这话说得异常艰难,低垂的金色眼睫簌簌而动,想来心里到底是有愧的吧。一闪念间,我忽然想到……“北极、极光、北极熊,你是编不出来的。你许给我的那些美丽的愿望,那些美好的生活,多少也有几分是真的,是不是?”

      他身躯一震,下意识的急急摇头,瞬间换了一副脸孔,用嘲讽的语气对我说道:“时隔四年,你竟没有一点长进,仍是一般的痴傻。男人说的情话哪有什么真?”

      我也真是有够傻,跟他这种人论什么真心?竟废话了这半天!我不再答言,转身便行,不想却被他拉住。我厌恶的甩手却挣不脱他的铁钳般的手。只听见他极轻极轻的问“你是不是一直在恨我?”

      我一愣,想了一想,摇头道:“我不恨你。”

      他遽然抓住我的双肩,瑰如宝石的双眸霎时放出狂躁的光,嘶哑着喉咙问:“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恨我了?”

      虽然肩膀被抓得有点痛,我却并不害怕,只是认真的想了一想,才回答他:“我想不起要恨你。”

      近两年我极少想起他,即便偶尔忆及想的也是他欠我的钱到底会不会还。要说恨么,那真是随风远去了。眼前的他,对我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人。我怎么会去恨一个陌生人?

      他抓着我肩膀的手渐渐收紧,幽深的眼睛绝望的凝视着我,声音低沉异常,“宛如,继续恨我!你不可以不恨我!”

      这人定是疯了!我此时方觉有些害怕,边喊着“放开我!”边拼尽全力试图挣脱他的手臂。

      “宛如——”有人远远的在唤我,声音熟识已极。我不由大喜,大声喊道:“胤祥,我在这里!”

      乌恩其一愣之下,缓缓放手,我忙退开了几步,满目怨气的瞪了他一眼,脱口骂道:“变态!”

      忽然就觉得好笑,多久没用这个词骂人了?

      他先是一呆,见我毫没缘由的嗤笑出声,慢慢的竟也笑了,只是笑容苦涩极为难看。胤祥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我和乌恩其相视而笑。

      胤祥剑眉紧蹙,淡淡道:“垂扎布小王爷在这里?”

      乌恩其声音懒懒的:“巧遇‘故人’,叙叙旧,碍着十三阿哥了么?”

      胤祥不答,手指略动,我知道他在强忍着怒气。片刻,他不再多看乌恩其一眼,只伸手向我,用极温柔极轻的声音对我说道:“宛如,跟我回去吧。”

      此时的夕阳正是最美的时候,一点点余辉细细布在他的脸上,映得他下颌的轮廓那么柔和。心微微的颤动,缓缓升起一股暖意。“好”,我说。放心的把手交给他,他随即紧紧攥住,就像我随时会飞走一般。他总是这样。

      一串叽里咕噜的蒙语从背后响起,我才记起身后还有乌恩其这个人。

      胤祥听了,脚步略停了停,并没有回头,只管牵着我继续前行。他边走边回答了两句,用的也是蒙语。我转头回望一眼,乌恩其的脸隐在暮色里,脸上的惊异与迷茫却是那样的清晰……

      胤祥一直把我送到皇帐外。暮色渐浓,两人站在阴影里,他依旧拉着我的手。我默不作声,享受着这本不属于我的浪漫。此刻,是我从旁的女子那里偷来的时光,终究要还回去。

      “以后,再也别见他,好不好?”

      他柔声和我商量。我心里又甜又涩,乖乖点头答应,“好”。他就一副很高兴的样子,眼睛亮亮的,宛若星辰。

      太子气急败坏的从皇帐中冲出来,正瞧见胤祥与我执手浅笑。他的目光落在我们相牵的手上,冷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我心知不妥,慌忙将手抽回,掩饰的笑道:“我去瞧瞧皇上。”说罢逃也似的掀帘进了皇帐。
      皇帝正在习字。每每皇帝烦躁生气,就会找出碑帖临摹练习。

      我将散落在地上的折子拾起收好,才替了近旁小监在旁侍候笔墨。

      只听皇帝长长的叹息:“子不教,父之过!”挥笔疾书,足足将这六个字写了三十遍!

      适才一瞥之下,平郡王纳尔苏的折子我已看了个大概。只为一言不合,纳尔苏竟捱了太子的巴掌。堂堂郡王,如何忍得这口气,自然上了折子到御前告状。近日这类的告状信,皇帝已受了不止一封——前日欺辱了海善贝勒,今儿又和纳尔苏动了手,明天会不会干脆寻衅于兄弟们?一个小小的扳指已经让储位摇摇的太子发了疯。

      “朕自问是个慈父,对他一向宽忍,他却愈加放肆,全无忠爱君父之心。三十余年来,朕费尽心血、悉心栽培,不成想他竟如此的不成器!”

      我只道皇帝是为了太子恣意鞭笞亲贵生气,便斟酌了话宽慰:“太子近日是焦躁些,说到底还是怕失了皇上的爱重,倒有些吃醋的意味在里面……”

      “怕失了朕的爱重?私自截留蒙古进献给朕的御马,也是怕失了朕的爱重?只怕是皇太子的位子坐得太久,自觉施展不开拳脚了吧?”

      皇帝语含讽刺,声调却是凄凉,显是大大的伤了心。我不敢再言语,只默默侍立一旁。这对父子,相互猜忌由来已久,已然不可救药。

      事情的发展完全如历史书中所载的那样,莫名十八阿哥胤祄就生了病,平日稚嫩如苹果的小脸渐渐就消瘦下去,就如同他渐渐消逝的生命。

      我已然麻木不仁,面对既定的命运,我是那么的渺小,那样的无能为力,甚至没有尝试改变的勇气……

      依稀记得哪本书上说十八阿哥患的不过是现代常见的腮腺炎。我知道那又如何?这里没有一个医生知道什么腮腺炎!我能做的,不过是每日陪伴着他,讲故事,说笑话,让他快乐一些。

      为了十八阿哥的病,皇驾在永安拜昂阿驻扎了很久,将返回热河的时间一推再推。皇帝对小儿子亲加照料,极尽细心,用尽了一切方法试图挽救胤祄的生命。皇子们也日日探访,除了太子。

      我知道太子是在和皇帝赌气,我并不信他一点也不关切弟弟的病。

      这一日,太子终于来了,却是来催促皇帝启程返回热河。

      “蒙古诸部已在热河候驾多日,皇阿玛再耽搁在永安拜昂阿,恐怕不妥。”

      太子白皙的脸上冷淡无波,只平视皇帝,并不向近旁的十八阿哥看上一眼。可怜小十八见了他倒是颇为欢喜,在皇帝怀中欢叫:“太子哥哥,你怎么才来瞧我啊?我可想你啦!”

      孩子天真无邪,全然不知成人世界诸多险恶。我望着小十八热切的面容,只觉心内一酸,眼泪已不自觉的簌簌而落。

      太子神情略动,却终是忍住了不看,只双目灼灼的逼视着皇帝,“请皇阿玛以政事为重!”

      皇帝面沉似水,只淡淡道:“知道了。”

      太子施了一礼,毫无迟疑的转身出了门。屋子里回荡着胤祄委屈的声音:“皇阿玛,太子哥哥怎么不理我呀?”我只觉皇帝身子一抖,连忙上前扶住,“皇上!”

      皇帝显是气得很了,很是平了会儿气方觉好些。又亲自给十八阿哥喂了药,哄着他睡了,方在床边软榻侧坐了休息。此时梁九功悄悄上来回话:“万岁爷,阿哥们来了,来瞧十八阿哥。四贝勒、八贝勒、九阿哥、十阿哥也刚从京里赶到,前来给皇上请安,也瞧瞧十八阿哥的病。”

      皇帝疲惫的答道:“吩咐他们悄悄的进来,十八阿哥刚睡下了。”

      梁九功“喳”了一声出去传话。

      皇帝声音低低的,似在自语:“明日朕就起驾返回热河去……虽然不放心,却不得不走。”

      我不禁大惊失色,扑通跪地只管抱住皇帝的双膝哀求:“皇上,您不能走,十八阿哥他需要您啊!”

      皇帝轻抚我的头发,伸指抹去我涌去的泪水,却是越抹越多。

      “宛如啊,胤祄的病已经好了……”

      “不!他会死的!”

      我再也忍不住只想嚎啕大哭,却又怕惊醒了胤祄,只能拼命将声音压抑在喉咙里。

      皇帝扶了我起来,像父亲一样将我抱在了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语音温柔似在安慰我又似在安慰他自己:“不要说傻话!胤祄这孩子是有福气的,他定能闯过这一关!”

      “不——”我拼尽力气也只发得出这一个音,余者皆哽在了喉咙里。你们都不懂得的,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胤祄会死的。我想,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一定希望他最敬爱的皇阿玛陪伴在他身边。

      忽闻一人咳嗽了一声,随即陆陆续续响起了跪拜行礼之声“给皇阿玛请安!”“恭请皇阿玛圣安!”

      我心念一动,已知是阿哥们进来了,忙起身离了皇帝的怀抱,整装拭泪立在了边儿上。心知适才场景定会令人生疑,想着想着已觉面如火烧。偷眼向他瞧去,见他正与皇子们聆听皇帝圣训,面上平静无波,偶尔答言也从容得体,与平常并没什么不同。

      半盏茶时分,皇帝道:“朕累了,你们都跪安吧。宛如送阿哥们出去。”

      我应声“是”,当先引路恭送阿哥们至行宫门外。

      大阿哥抛给我一个冷哼,三贝勒只是朝着我微笑,却笑得我背脊发凉。胤禩经过我身侧时略略放缓了脚步,我能感觉到他目光的停留。我望向他,见他唇角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晦涩的看了我一眼。胤禟在后头“啧啧”数声,伸指在我头上一点,叹声“你啊!”便快步追上胤禩去了。

      胤祥走在最后,如常微笑着,我却犹不放心。别人怎么想我可以不管,我却不能不care他的感受。

      悄然握了他手,凝眸望住他,“我和皇上,并没有。”

      “我知道。”他不顾众人在侧,伸手理了理我鬓边碎发,语含疼惜:“近日你都瘦了好多,瞧你眼圈红得多像兔子……”

      我不忘回嘴“你才像兔子”,眼泪却又不觉落了下来。

      他柔声道:“十八弟不会有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我随声应着,虽知不过是安慰之辞,却仍会觉得心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第二十四章 情深几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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