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新生（清穿）》姜小白

108、第二十四章 情深几许（一）

　　那日从湖上回来之后，就闻说芷兰病了。虽说只是略略中暑之状，却听说她急招了白哥入园伺候。

　　我隔了两天才去看她，只因心中“有鬼”，唯恐面上露出了痕迹惹她疑心。

　　尽管我与胤禩从此再无牵扯，但毕竟他才向我求过婚，让我如何有脸去面对他的妻子？

　　待我鼓起勇气去看望芷兰时，却只能隔着帘子和她说话了——白哥将我拦在外头，说是怕过了病气给我。我虽不愿意，奈何芷兰也这样说。我只得在外间坐下，细问芷兰的病情。

　　她似是懒怠说话，回答甚是简短，但倒并非没有精神，显见身子已无大碍。和她闲话了几句，随手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千里镜玩看，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开口请辞回宫去，忽闻她问了一句：“宛如，你愿不愿意嫁给胤禩，和我作伴？”

　　我不由倏然心惊，生恐她已觉察出了什么。强自定了定神，方强笑道：“芷兰，你说什么呢？你当贝勒爷是宝贝，就以为人人都爱他啦？”我原本还想像以前一样加上一句“我也想像你一样，找到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人……”可一想到当日胤禩所言，又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这世上，所谓完美的爱情，也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

　　沉默半晌，芷兰忽道：“你不愿做小是不是？等我死了，你不就可以做正室福晋了么？”

　　我心中大惊，不及答言便欲直冲进去瞧她，却越不过白哥这冷冷的门神。只听见芷兰“咯咯”地笑：“我说顽话呢，你可别当真。”

　　“芷兰，你怎么也学坏了，以后可再不许说这样的话！什么死呀活的，你会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我们还要做八十年的好姐妹呢。”

　　“不错。真真是好姐妹呢……”

　　…………

　　回到宫里，景园中所历的一切便被我封了起来，丢进了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只一心一意盼着十三回来。

　　初入景园时，我本抱着“挥慧剑，斩情丝”的决心，经历了种种之后方懵然发觉，原来胤祥偷偷刻在我心上的影子那么深，擦也擦不掉，抹也抹不去——纵使天下男子皆爱我，却是世间始终你好。

　　闻得皇帝銮驾今日回京，已雀跃了好几日。直到在宫门口接驾，瞧见他一身白蟒箭袖打扮，英姿飒飒的向我行来，万千欢喜也只化得一句“你回来啦！”

　　他的眸子那样的亮，清晰的映着小小的我，也只有我。

　　他深深的点头，“嗯。你也回来了……真好！”

　　人多口杂，我也不好与他多说。待守完了规矩，才与他并肩往我房内喝茶，此时方得空儿细细的端量他。

　　塞外数月，他黑了，也瘦了。我笑道：“你怎么这般瘦了，是你皇阿玛不给你饱饭吃么？还是让你日日做苦工来着？”

　　他淡淡一笑，“又胡说。”眼眸深深，好似一汪深泉——“我只是很想你。”

　　我别过头去，假装不在意的喝着茶，心却不受掌控的默默回应：我也很想你。

　　一时间，两相沉默。我忙岔开话：“见到八格格了？她好不好？仓津好不好？她送我的小红马有没有带回来？”

　　胤祥眼底的失落一闪而逝，强作欢颜道：“好，都好。八妹妹只怪你为何不来，瞧不见她心爱的宝贝们——那几匹阿哈克-塔克真乃世间良驹，无愧汗血宝马之名……送你的小红马就在御营里，改日带你去瞧。”

　　我逗他道：“这般的好马，八格格没送你一匹？”

　　十三摇头笑道：“可见我的面子没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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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热热闹闹的谈说了一阵，我却只觉胤祥虽是欢颜向我，眉间却似隐隐含着一抹愁色。我心里疑惑，不由脱口问道：“十三少，你怎么啦？可有什么难心的事？”

　　他看了看我，唇角略动，终艰难开口：“皇阿玛给十妹妹指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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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意外，年初皇帝早已流露此意。此次出巡塞外，未有后妃相随，却独独命了十格格伴驾，我就心知有异，只是未料到指婚的旨意竟会下得这样快。

　　我以为十格格会伤心欲绝、泪干肠断，已备下了一车的话打算劝慰她，谁知她并没有。

　　她愈见瘦削的小脸是如此的平静，我瞧在眼里，心里愈加怜惜。“好妹妹，你的心思我全知道。若是心中难过，哭出来会好受些。”

　　她淡淡的笑，左颊上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原来姐姐也会说糊涂话。哭有什么用？过去十六年我已哭得够多啦。我早明白过来了，哭并不能让皇阿玛多瞧我一眼，再多的眼泪也不能让额娘活转来。如果哭泣就能让我和他在一起，我会哭的。”

　　我默默点头，十格格也长大啦，不再是当年那个动辄哭泣的小姑娘了，她的目光又是温柔又是坚定，我真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

　　“听十三阿哥说，多尔济这个人还不错……”这位新额附只是科尔沁草原上的一个小小台吉，今年刚满20岁。皇帝选他，或许更多考虑的是爱新觉罗已多年未与科尔沁联姻，是以把小女儿聘嫁漠东以示亲厚。

　　“只是嫁人而已，嫁给谁都没什么分别……只是，科尔沁那样远，我这辈子可再也见不着他啦。” 十格格小鹿般的眼睛终是泪光盈然。

　　她的声音这样的凄婉，直让我心疼不已，“傻妹妹，你不该爱上我哥哥的，你明知你们之间不会有结果。都怪我，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就永远也不会遇见哥哥，不会有今日的苦痛了。”

　　“姐姐又说错啦，能遇见舒大哥，我欢喜得紧！如果没有遇见他，纵使平安富贵亦不过是行尸走肉，光阴虚度……那日他站在夕阳下，脸上带着暖暖的笑，向着你伸出手臂……我爱他！从第一眼瞧见他起，我就爱上他啦……他娶了别人，我也终会嫁给别人。他心里没有我，甚至并不知晓我对他的情意，那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人能够管得住我的心！我可以自由的爱他，只爱他，这就足够了。”

　　这就是“我爱你，与你无关”吗？我轻轻揽她在怀里，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难过。为什么天底下尽是有情人难成眷属的遗憾？

　　“姐姐，我只有一个心愿。求你想法子在皇阿玛跟前说句话，让舒大哥为我送嫁。”

　　我倏然转头望她，只看见她盈盈双眼中泛滥成灾的相思，“我只想再看他几眼，以后漫长的日子里能有个念想……”

　　我明知不妥，却是不忍拒绝，惟有默默点头。

　　我近来常想，为什么自己做不到“我爱你，与你无关。”我没有法子像十格格那样，不管对方心里是谁，都倾心付出一世的情爱。我做不到。如果他不爱我，即使我爱他爱的铭心刻骨，我也只愿逃得远远的，让时间冲淡这曾经的爱恋，让岁月消磨这过往的痴情。

　　我不如十格格。我到底还是爱自己多一些。

　　他也是一样的。

　　那日在御园遇着他，身边并没有一个人跟着。两相伫立，默然片刻，我轻轻的问：“是真的么？”

　　他说：“是真的。”

　　我遽然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睛，只轻轻“哦”了一声。

　　近日宫中盛传八贝勒胤禩收了惠妃娘娘宫里的宫女毛氏忆雪为妾，我只不信，原来都是真的。

　　“宛如，你心里定然十分瞧不起我，是不是？”

　　我瞧不起他么？

　　他的容颜也清减了好些，眼底下泛着青色，显见多日来未得好眠。

　　“惠妃娘娘曾多次劝我纳妾，这一次我没有拒绝。”他凝睇向我，缓缓说道，“宛如，自你拒了我，我已心如枯木，不敢再奢求情爱了。现在我只想也有儿女绕膝，得享天伦……无论大业能否功成，我都希望让我的血脉传承下去，我错了吗？”

　　我轻轻摇头，“你没有错，你当然有做父亲的权利。只是，你怎么对得起芷兰？你辜负了她……”

　　“不错，我辜负了她，背叛了她。”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柔声说道：“早在我意识到心里有一个你的时候，我就背叛她了。□□的背叛和灵魂的背叛，哪一个更能伤害她？宛如，你告诉我。”

　　“你不能让她知道！”我几乎是在声嘶力竭的喊叫，胤禩震惊之余紧紧将我拥在怀里唤着我的名字，“宛如，宛如……”他轻拍我背，就像安慰孩子那样安慰我，“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不让她知道。”

　　我稳了稳神，轻轻推开他，已是泪光莹然。“知道你纳了妾室，芷兰是不是很难过？我想去瞧瞧她。”

　　胤禩神情一滞，随即换了一副轻松的口吻说道：“芷兰很好，你不必担心。我已答允她，无论是谁生下孩子，都会交给她抚育。”

　　我眼中的疑惑清楚的映在胤禩眼里，他终是向我招认道：“芬儿预产之期是在明年年初。”

　　原来如此。张氏芬儿自幼服侍胤禩，早在芷兰进门之前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只是在胤禩大婚不久才被芷兰远远打发到了皇庄上，也是一个可怜人。

　　我淡淡道句“恭喜”,心里只感到一阵悲哀。胤禩没有错，他只是想当父亲；芷兰没有错，她只是在捍卫她的爱情；错更不在张氏，她不但多年不得亲近自己的丈夫，即将生下的孩子还将被人夺去！

　　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