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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两心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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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倾慕县主已久。”
等了半晌,章泠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她慢慢地抬头,抬头,对上了这个男子柔和下来,居然有几分温柔的眉眼。
章泠疑心是错觉,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她被刺了一下,反射性得想退开,但却被齐淞捉住了肩,定在了原地。
她张着口无法言语,几乎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可恍惚了一刻后,却突然回神。
“豫侯莫要玩笑。”偏开视线,她的喉头梗了梗,或许想带一点讥讽的口吻,但是出口却是平平板板的,毫无攻击力。
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更加无所适从。
“淞不爱玩笑。”齐淞逼近她,男子的眼睛,亮得像夏至夜幕上的北极星一般。
“……”章泠的脸色更白了,白到了极点时居然一层层翻出了红晕。她陷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窘境里,不知能说些什么。无措让她的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目光却被齐淞的凝望牢牢困住,那双弧度优美的眼睛,好似一个随时准备吞没她的泥潭,诱捕着她的魂魄。就这样,她仿佛一瞬间参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意图,或者是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解释。纤细身体突然爆发出一股奇异的力气,这力气让她一下挣开了齐淞的桎梏,后退几步,靠在了悬挂兵器的架子上。
“哗啦。”兵器被她撞得一阵激烈的碰撞声。
离开了过近的距离,那一瞬间的困惑和震动仿佛也远去了,齐淞饶有兴趣地看着女子的脸色在红白之间反复交错,最后定格在冷淡的苍白上。
当下民风靡颓已久,不复百年前的纯朴。倾慕二字也不再是只在诗书中或男女传情的花笺上才能见到的词了。章泠自身量长开,颜色渐盛,加之父兄的声名在外,当街出行时,免不了被徐阳士子竞相追逐。有别致心思的,搅动腹中文墨,长街上催马并行,高声吟咏相思之情,言辞之热烈真挚,词藻之华美铺陈,不下于司马长卿。
只是这些夸张的殷勤,除了在少女时期惹红了章泠的玉面,后来再也不能教帘幔后的冷美人青眼相看。
因为,她深知这些士子奉承后的目的。
那么现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目的又是什么?
初时的措不及防过去后,只消得心念一转,便了然七八。
最浅无非是男人好色,食髓知味罢。便如那调弄鸟雀之人,起了兴致捧在手心玩耍。
因这样的了然,想起了那意识昏沉的前夜。章泠秀眉紧蹙,心间又犯上了一阵恶心,连带着全身上下都一阵寒恶。
她认定这是恶意的戏弄,只恨身为闺阁女,敌人的脖子都放在了面前,竟没能要了这厮性命。而今叫这无赖继续用疯话挑逗她!
眼看着章泠除开当时的错愕,冷静下来后竟完全不为所动,反而眼中的厌恶越来越重。齐淞眸光闪了闪,扶着脖子佯叹了一口气“县主实在是误会了,淞久慕县主风姿,岂会做那强人所难之事,昨夜,在下秋毫无犯。”
话落,见了章泠紧攥的十指微松,却不见章泠的冷面有半分融化的迹象。
他便垂下眉眼,带着几分隐忍的低落“淞知县主素有不足之症,冬夜天寒,留了县主在帐中,不过是悬心县主的康健罢。”言语间,似是牵动了伤口,他声线沙哑,几度蹙额。堂堂七尺男儿的模样,竟让章泠领会出了几分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悲伤来。
章泠看着眼前这位东南霸主,终不免神色微动了。
好一番唱作俱佳的表演。
她想着,心内竟生出些微妙的无力感。这个齐淞!无赖不成?!有所退,必有所求。装出这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却要骗谁?比起那直来直去的威胁或利诱,章泠更怕齐淞这样摸不着脉门,所图深远的。她不想知道这只战绩彪炳的狡狐在图谋些什么,也不愿与眼前的无赖虚与委蛇,只抿了唇,冷声回道:“婕娘安康,自有家人看顾,豫侯不必费心。”
不想这豫侯今日却像是演个情种入了戏。
“原是淞束下不严,无礼在前,自该补救些。”
章泠毕竟尚年少,素来的冷静真是被这豫侯的无赖逼出了急性“我,我不需……”你这不安好心的中山狼关照。后半句却被齐淞突来的抢白堵在了喉。
“只愿卿怜取淞一片痴心。”
齐淞这般脸厚,休说素在闺阁的章泠招架不住,怕是昔日帐下的将士见了也扯不下脸来认主君。
对着这样一个满嘴胡话的豫侯,章泠一时也端不住那许多女儿矜持,清高气节了,她被这顿闷气憋得面色忽青忽红,手中忽摸到身后兵器架上一把铁锏,竟像那小儿胡闹般,不假思索便抽出掷了出去。
岂料章泠有心不恤生死,给这豫侯个教训,叫他紧紧口,那铁锏却太不争气。飞出半尺,便是叮当一声,在章泠乍燃红霞的脸色下落了地。又骨碌碌滚了几周,却是划了个圈停在了章泠绣鞋边几寸处。
章泠长到十七,生平头一次体会了旁人口中的无地自容是个什么滋味。对这一身锦绣膏粱里娇养出的虾米气力简直羞到了极处。
那案后,齐淞也是一愣。章泠正暗恼时,案后披着玄色帅氅的华茂青年却破颜而笑,起身几步到了章泠面前。章泠心如乱麻,一时也忘了提防,不留神间,叫男子一把拥进了怀中。
待那浓郁的檀香与男子的气息一起冲入鼻腔,她呛咳了几声,才回神。
“你放开!”她惊怒交加,高声喝道。但齐淞现下抱她的力气却不是开始摁住她肩膀时所用的可以相提并论的了,章泠狠命挣扎了几番,却如身处铁锢一般,动弹不得。
疑心男子怒催歹心,色欲迷眼。几番挣脱不开,章泠几乎绝望。
却在这时,耳边传来了男子带笑的声音“原来你是这般。”
这般?哪般?她一时不解其意,又听见了男子用一种仿佛在追忆什么的语气叹了一声“原来现下这样有趣么?”
那言语悠怅低回,似有怜惜。让身在男子温怀中的章泠,不自觉泄去了手下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