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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良玉折 ...

  •   来人!
      他丢下水囊,张口就要喊人,但当视线转到榻上凌乱的女人时,已在喉间的话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带着几分说不出郁气和暴躁,齐淞几步跨到榻前,胡乱地将女子的衣衫拢到一块。
      罢了,明日再和这些混帐算账。
      他这么想着,在寒夜里静坐了一刻,待全身的汹涌热血都平息后,才身子一躺,一手穿过章泠腰下,揽着柔软的女体闭上了眼睛。
      只是这一夜,被繁复纷乱的梦境和思绪所扰,直到丑时,方昏昏睡去。
      章泠醒过来的时候,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她坐在床榻上,脖颈刺痛,浑身酸软,身侧是熟睡的陌生男子,鼻息间是淡淡的檀香气息。轻暖的衾被包裹着她和这个男子,一切那么平静,平静得那么荒谬。
      天色初透,章泠目之所及都是模糊团块的冷蓝色。她处在这样的空间里,魂魄仿佛被抽离到了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冷冷地注视着这愚蠢的定局。可是忽而,那种疏淡感又被一种更强烈的情绪所驱逐,天旋地转中,她被扯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盯着虚空,静得像任意一盏没有生命的灯台。
      是该歇斯底里地反抗,咒骂,还是利落点抽出男人挂在床边的革带上的匕首照着自己的心口再来一下。
      都太迟了…
      她一瞬间陷入了某种困惑中,但她没有困惑太久。
      她向床头伸出手去。
      伸到还有一臂的距离时,她停下了。
      困于被男子抱着的腰,她没能够到。
      于是她收回手,转头漠然地看向这个男人。男子雄健的身形很模糊,也很安静。他还在熟睡,但不知道他还能睡多久,她听得见帐外零星说话的声音,还有军士巡逻而过的脚步声。
      她不能惊动他。
      黑暗里,她摊出两只纤秀柔软的,只拿过诗书和针线的女儿家的手。盯着那两团模糊的影,她翻转了一道,弯曲十指,绷紧嘴角。
      不成,力气不够。
      于是她低头辨认了一下男人的脸,低下身去。
      时间在这一刻漫长得可怕,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不是狰狞,但知晓那一定不是自己过去十七年任何一刻所拥有的表情。所有的声音都仿佛被什么阻隔在外,她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专注,专注地夺取一个人的性命。
      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小小地战栗了一下。不知何处,突如其来的一种恐惧摄住了她,黑暗里她的面庞悬在只隔男人脖颈几寸的地方,迟疑却随恐惧而来,扼住了她余下的动作。
      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凭人操控的线偶。恐惧的预见将她往上提,愤恨的情绪将她往下扯,而隐约系着怯懦的那根线,还在暗中抖动。
      三根线在她身体上角逐,仿佛过去了一个昼夜,又仿佛只是一个眨眼,耳边响起线断的声音。
      不,是一声鸡鸣。
      在鸡鸣响起的刹那,她猛然低头,咬在了男人跳动的,温热的血脉上。
      鲜血的味道……实在是恶心。

      章泠又见到了江良——这个她本以为再也不会再见的人。
      天空下了小雪,营灶的上空升起大片的浓白雾气,风中送来热食的香气。
      迟来的饥饿与寒冷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和江良一起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衣衫单薄地被绑在拴马的柱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年轻将官阴云般的脸色。
      她毫不怀疑江良下一刻就会抽出佩刀结果了她,但是没有,他抽刀,然后斩断了她手上的绳索。
      一阵蛮横的拉扯,她再次被丢进了中军大帐。或者换句话说,豫侯齐淞的军帐。
      是的,她现在知道自己被献给了什么人,知道之后,她只恨一个时辰前的自己下口没能再狠一点。
      她被推着,跌扑在了齐淞的脚边。
      他的脖子不再流血,而代之以层层的白纱缠裹其上。方冠长须的医官没有多看章泠一眼,在一旁收拢了东西,起身向他告退。
      当她的颌骨被强迫着抬起直对上豫侯齐淞漆墨的眼睛时,大帐中已经没有他人。
      看清男人的一瞬间,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怔然。
      豫侯齐淞是诸侯中少有的少年便担下了大业的俊才,她是知道的。豫侯齐淞的容貌冠绝昌都,她也是有所耳闻的。但是……这张脸……
      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描摹,脑子迟滞了片刻后,才缓缓显出一个词语——浓艳。
      扎眼的浓艳。
      像雪地里的红梅,不是一枝独秀,而是一树繁红,天地间张扬热烈夺人心魄。
      莫名地,她觉得,这张浓艳的脸天然应该配上浓烈的情绪。比如扭曲,暴戾,疯狂,愤怒……
      只是现在齐淞的表情却很淡,淡得那张浓艳的脸也稍减丽色,像被抹平了波痕的水面。因为男人这意料之外的神色,章泠感到了不安。
      卷絮般的睫颤了颤,垂了下去。
      不是示弱,而是无声的抗拒。
      “章,泠。”
      伤到了咽喉要害,齐淞的声音尖涩而低哑。这提醒着章泠一个时辰前在大帐所发生的一切,但这艰涩的喉音里,却没有章泠预想中的暴怒。
      齐淞自己其实也有些讶异。他知道,重来一次,因着对许多事多了笃定,兼之年岁阅历长进。他的确较前生从容冷静许多,但不包括差点被人咬断了脖子后还能平静地坐着和元凶说话。
      但这个元凶是章泠,好像天然就有了被宽恕的权利。他看着她狼狈而倔强的模样,便是脸上擦了伤,身上还发着热。与从前所见相比,到底还有着少女的朝气。
      不自觉的,那股盘桓心中的暴虐便安息了。
      章泠啊………章泠。
      他在心中无声地叹息着这个名字,含怒带笑。
      就像在叹着一个故友,又像在叹着一个仇敌。
      便当我欠你两条命,这是第一条吧。
      他如此对自己说,敛下了心头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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