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行道》苏氏贱贱

3、初见（2）

　　两边的街道依旧没有人出现，我朝车窗外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响起之前宋说的话，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
　　“应该都去避难了。”安东尼接话道，“或是被丧尸吃掉了。现在很多地方都是这样的‘死城’。”
　　“丧尸？”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听起来很陌生的名词，“那是什么？”
　　安东尼刚准备转过头跟我解释，宋伸手将他的头摁了回去，我于是把视线转向宋。
　　“你不知道很正常。”他说道，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三周前一例未知的疫情突然在明尼苏达州出现，随后在亚洲、非洲、南美均有相似病例，很快波及全球。病原是一种未知的病毒，通过血液传播，感染者最初呈现病症与普通流感相同，但24小时后就会停止心跳，理智丧失，转变为撕咬一切活物的怪物。”
　　我注意到他在说最后那个词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寻找合适并且不那么吓人的措辞来表达，我想他应该是一个细心且温柔的人，只是因为眼下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才会对不明来路的人抱有那么敏感的敌意与防备，这个认知让我不由有些安心。
　　宋把目光转向车窗外，继续说：“这种感染者，我们称之为‘丧尸’。他们的外表没有大变化，依旧是你所爱的人的模样，可是他们已经不认识你了，你在他们眼中只是可吃的生肉。你爱的人已经不复存在，可除非破坏他们的头部，他们依旧会行尸走肉般地活着，甚至活得比你还长久。”
　　他面上无悲无喜，眼睑微垂，我看不见他眼中的情绪。安东尼用手拍了下他的肩，他很快转过头笑了笑，随后看了我一眼，道：“我们昨天听广播里说，政府已经动用军队对各大城市进行武装保护，并且建造了名为‘方舟’的避难所，号召民众前往那里避难。同时世界卫生组织正在全力研制对抗该病毒的药物，希望能尽快控制局面。”
　　安东尼耸了耸肩，插话说：“全都在胡说八道，政客们永远不会把实话告诉广大民众。”
　　“的确。”宋笑了一声，对我说，“我们不打算去避难所，那里并不安全，现在交通基本陷入瘫痪，我们计划沿出境线前往底特律附近，具体情况要等克里斯回来后才知道，不过你不用担心。”
　　他说“克里斯”这个名字时的语调轻缓，显得格外温和，我想这个人应该是这个团队的核心人物，不禁对他的身份产生了些许好奇。
　　“宋，克里斯到底跟你说了没有在哪里会合？”安东尼看了眼GPS，插话道。
　　宋用手指指了一下地图上的一点，说：“保持这个速度，半小时后就到了。”
　　“那我开快些早点到。”安东尼跃跃欲试，宋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克里斯又不会早到，他叫我嘱咐你，开得太快耗油，要是到那里油箱过半了，你以后就不用开车了。”
　　安东尼脸一白，赶紧把速度降下来，边瞄油表盘边小声嘟囔了句：“这绝对是我开过最窝囊的一次越野。”
　　宋看了看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十五分钟后，天开始飘起了雨，我盯着车窗玻璃上印出的一道道雨丝看得入神。
　　外面矗立着楼房，看上去很正常，很难想象已经成为“死城”，而我也不想去想象里面可能发生过的事情。
　　或许是我看得太投入，安东尼喊了我好几声我才意识到他是在叫我。我转头看他，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安东尼露出一个笑容说：“我刚才说，待会儿见到克里斯你别怕，他不爱说话，脾气比较古怪，但是人很好的。”
　　我“嗯”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个。安东尼沉吟片刻，咕哝句“放心我不会让他为难你”，然后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感激地笑了笑，有点担心地攥起手指。
　　“在前面那个拐口停车吧。”过了半晌，宋忽然开口道，安东尼依言踩下刹车。我打量四周，这是一个图书馆前的广场，几辆废弃的车还停在附近，但我并没有看到有人。
　　雨还在下，我把车窗摇了下来，小心地伸出手去，我感觉到雨滴落在皮肤上，带着微微的寒意。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我忍不住亢奋地颤栗起来。不过我很快克制住了这种感觉，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转头发现安东尼在看我，他眼神纯净，并不是疑惑与怀疑，而是单纯的好奇与关切。这样直白的友善，令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别担心了，我们这几天遇到过几次丧尸，他们移动速度很慢，我们又有枪，根本不会咬到的。”安东尼大约以为我是在担忧丧尸的事情，这样宽慰道。
　　我点点头。宋看了眼腕上的表，说：“克里斯估计还需要几分钟才到，如果不排斥下雨的话，你们可以下车在附近活动一下，不然腿要坐麻了。”
　　“太好了！”安东尼欢快地吹了声口哨，打开车门跳了下去，我还没想好要不要下车，因为我并没有觉得腿麻，而且我习惯待在封闭的区间里，这样更有安全感，不料身边的门突然被拉开，安东尼正一脸期待地望着我，朝我伸出了手，说：“来吧。”
　　我找不到理由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地握住了安东尼的手。他弯弯眉眼，拉我下了车，然后松开手，耳朵又红了起来。
　　宋将窗户摇了点下来，说：“活动好了就上来，别走远了。克里斯一到我们就出发。”
　　“知道了。”安东尼吐了吐舌头，凑到我旁边小声抱怨了一句，“他们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
　　我看了看他的脸，从外貌上判断的话不超过二十岁，我猜应该是十八九岁光景，相对于宋来说的确还是孩子。
　　我们绕着车走了几圈，安东尼在旁边蹦蹦跳跳地活动四肢，我看他的样子十分滑稽，不由笑了起来，他立刻停止了动作，愣愣地看着我。我以为是自己打扰到他了，忙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安东尼却挠了挠头，说：“格林你笑起来真好看。”
　　我也愣住了，望着他不知该怎么接话。他似乎说完才反应过来，脸一红讷讷地转过身去，一头金发在雨中明晃晃的，几根呆毛支楞了起来。
　　一时间静默无言，我想了想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到了远方一阵脚步声。我看向安东尼，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我心想我的听觉看来也要比常人更敏锐一点。
　　果然几分钟后从拐角边走出来一个男人，和我之前根据安东尼的说法构想出的彪形大汉形象一点也不沾边。他个子很高，宽肩窄腰，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腰上别着一把手枪，脚上的军用长靴里还插着一柄匕首，整个人给我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安东尼迅速朝他招手，道：“克里斯你可算来了！”对方只是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我看到宋从车上下来朝克里斯走去，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宋跟他大致讲了一下我的事情。
　　克里斯依旧是那张扑克脸，灰色的眼睛盯着我看了几秒，随后抽出那柄匕首径直朝我走过来。
　　“克里斯。”安东尼跨了一步挡在我前面，克里斯没有停步，他紧张地又说了一句：“克里斯你把刀放下。”
　　“让开。”男人已经走到了我跟前，冷冷地说道。他的声音比宋要低沉很多，比安东尼要稳重很多，但并不沙哑粗重，反倒有点像吸引人的磁场。
　　安东尼仍然固执地站在原地，宋很浅地皱了下眉想开口说什么，我正准备为自己解释，克里斯已经无视安东尼，一把将我拽了出来。我没防备，在看到那柄泛着冷光的匕首不由缩紧了瞳孔。
　　“克里斯！”安东尼紧张地喊了一声，我觉得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夺刀了，但克里斯没有理他，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朝我划来。
　　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只感觉他碰了下我的衣服，然后在我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便松开了抓着我手腕的手。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摸了下脖子。
　　克里斯冷哼一声，手上的刀转了个花被他重新插回鞋侧，说：“衣服上那么多多余的带子，你是有多希望被丧尸抓住。”他说着看向安东尼，又说：“你小子挺勇敢的啊，以后少捡这种麻烦回来。”
　　安东尼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了句：“你早说清楚不就完了嘛。”
　　克里斯没理会，转身走回车旁，拉开门坐到了后面。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原先垂在衣袖两侧的两根带子被割掉了，连拉链上多余的布条也被除去了。
　　安东尼忙过来跟我解释：“克里斯就是这个脾气。你吓着了吧？”
　　我摇摇头，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下自己挑衣服的品味。他于是放心地舒了一口气，道：“我当时看到他拿刀子可吓死了，这个人刀法和枪法都是一等一的厉害，我还以为他想伤你来着。”他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不过我也是蠢，克里斯要真想伤你，直接隔得那么远就可以，哪里还用得着走到眼前再动手。”
　　我闻言也笑了笑，安东尼又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原本就凌乱的头发现在变得更像一个鸟窝了。
　　“宋也不提醒我，这下我可得罪他了，不知道他还肯不肯教我枪法。”他皱着一张脸忐忑地很，我觉得有些内疚，便向他道歉，结果他似乎是吓了一跳，忙摆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格林，我不是怪你，真的！”
　　我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安东尼还想继续解释，这时宋敲了敲车玻璃，说了一句：“快上车！”
　　“来了！”他猛地跳起来，又转头跟我说了句“你别生气”，然后才匆匆跑过去，我有些莫名，不明白生气的不应该是他么，为什么又变成我了。
　　上车的时候我没注意，仍然坐在原先的后排，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克里斯也坐在后排，而且就坐在我旁边，这让我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
　　我于是转头看着他，克里斯打开手提电脑不知道在写什么，神情十分专注，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目光，就算注意到了也会自动无视。
　　安东尼的脸型偏圆，显得稚气未脱，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宋是典型的亚洲裔相貌，五官精致清秀，偏长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绺，显得他整个人都温柔起来。
　　然而克里斯给人的感觉与他们都不相同。他头发是栗色的，稍微有点自来卷，眼睛是深色的灰，不看人的时候显得很幽深沉寂，但看人时却十分锐利，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迸射出来。他皮肤是北欧人的白皙，面孔是标准的英人长相，嘴唇薄如刀锋，眉眼深邃立体。
　　我用手支着下颌，好奇地仔细打量着他。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因此五官并不生动，额角有一道很浅的疤，略微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他坐着的时候脊背挺得笔直，应该是保留了军人的习惯，手上虎口处有握枪留下的薄茧，还能辨别出细密的疤痕。
　　我不禁揣测起这个男人的过去，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敲击键盘的指上。克里斯的电脑显示屏应该是做过特殊处理，从侧一点的角度根本看不见屏幕上的内容，但我能从他敲键盘的顺序推测出他在写上一段程序而且编写速度极快。我心想他这双手可厉害，既能握枪使刀又能编写代码，也不知道还会做什么。
　　我正暗自思忖，克里斯蓦地偏过脸来，视线和我撞了个正着。我吃了一惊，手一滑没撑住，下巴直接磕到了车门的把手上。
　　“偷窥也是要讲求技巧的。”他冷淡地说道，“你不合适，下次别尝试了。”
　　我揉了揉下巴，心想我本来就没在偷窥，我是在观察。
　　“克里斯，底特律那边怎么样？”宋看到克里斯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便转过头来询问后者闭了闭眼，说：“政府在那边的几个大城市投放了杀伤性武器，目前已经成为死地，没人敢去那里。”
　　“他们没放放射性物质？”宋问。
　　“没有，美国当局在制定这个计划时没打算毁掉五大湖。”克里斯说，“他们只是想控制局面，以为炸掉病毒发源地就没事了，没想到会出现全面爆发的情况。”
　　“所以现在那里是安全的？”宋沉吟片刻问道。
　　克里斯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难说。当时的计划分两个阶段，轰炸完本来还要派军队逐一检查有无漏网之鱼，但因为事情发展超出了预期，政府已无暇顾及，因此这第二阶段的行动就没有施行，不排除仍有丧尸在那边区域活动。”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开车的安东尼听到这里插话道：“那我们现在到底去哪？”
　　克里斯看了眼电脑屏幕，道：“原计划不变，底特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至于其他问题，出现了再说。太阳落山前到下一个镇子。”
　　“行。”安东尼答应了一声，乖乖专心开车，歌也不哼了，和先前判若两人。宋看了看他，说：“别太累。”
　　“我自己有数。”男人难得放软了语气说话，宋点了下头，转回去不再打扰什么。
　　我想他们想必是认识很久了，不然彼此之间不会有这种默契，一时间对这个栗发男人又多了几分好奇。
　　然而克里斯并没有继续他的工作，而是侧过身打量着我，膝上的电脑也随之朝我的方向偏过来几度。我感到有些紧张，思考该开口说点什么。
　　“打枪会不会？”他忽然问道。
　　我摇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冷兵器呢？”克里斯又问，他观察了一下我茫然的表情，继而又问：“格斗？医药？建筑？汽修？”
　　我听着这一个个名词，讷讷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克里斯见我没有任何反应，叹了口气，道：“游泳，爬树，开车呢？”
　　我抿着唇一言不发，沉默地摇了摇头。他说的这些我都不会，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想他肯定也是这样觉得的。
　　果然，克里斯没有再看我，而是对安东尼说了句：“小子你眼光真的不错，捡回来这样一个拖油瓶。”
　　“克里斯，格林他失忆了，不记得自己会什么很正常。”安东尼有些忿忿地替我辩解，宋也有些不赞同地对克里斯摇了摇头。
　　我拼命搜寻脑海里仅存的记忆，试图找到一点点擅长的事情。我不想就这样被定义为没用的人，也不想做拖累别人的人，可我到底会什么呢？我怔怔地想，目光在那台电脑上停留了一会儿，现在我能看清屏幕上写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看得懂里面的部分代码，并且知道他在编写什么。
　　“那个……”我犹豫地指了指克里斯的电脑，说，“我会这个，我能帮你写。”
　　一瞬间我感觉到三个人都朝我看了过来，我没去关注宋和安东尼的神情，只是看着克里斯，又重复了一遍：“我能帮你写。”
　　他微微挑了挑眉毛，把电脑塞给我，下巴一抬，说：“写给我看。”
　　“好的。”我连忙答道，低头仔细看屏幕上显示的代码。虽然我不知道这些代码的意义，但却并不妨碍我知道下一步会是怎样的，克里斯已经写好了一半，我便顺着他的思路继续编写。我之前没有接触过键盘，但却有种熟悉感，仿佛有什么指引着我，让我几乎是下意识就知道哪个字母在哪个位置。
　　不过此时此刻我没空去想太多，只想写完这个程序，告诉克里斯我不是个麻烦，也不是个拖油瓶。
　　我没有关注自己的速度，不知过了多久才写完了最后一行，我盯着屏幕看了一下，从头至尾不放心地检查了一番，然后小心地把电脑还给克里斯，忐忑地望着他。
　　他移动鼠标看了看我写的那部分，目光有些复杂地在我和电脑间移动了片刻，我见状不由向后缩了缩，嗫嚅地解释说：“我第一次写，如果有哪里错了，我马上改……”我边说边觑着他的脸色，诚恳地又补了一句，“我只是想帮忙。”
　　然后我看到克里斯笑了一下。
　　“我听说安东尼那小子给你取了个名字，叫格林是吧？”他转过脸，原来那点微末的笑意已经完全不见了，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他灰色的瞳孔里映出我的样子，“我很少遇到能真的续写我代码的人，你算一个。”
　　我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在确定这句话不是在嘲讽后开心地弯了弯嘴角。
　　“哈哈克里斯，怎么样打脸了吧？”安东尼冲他扮了个鬼脸，接着朝我比了个“V”字，“当初你也是嫌弃我这啊那啊，啧，看来我和格林真的是同病相怜。”
　　“他比你聪明得多。”宋淡淡地说了一句，安东尼仿佛比我还要高兴，傻笑了几声说：“这我承认。”言罢冲我眨了眨眼睛，我心想还好没有让他失望，我也不想让任何人对我失望。
　　克里斯对安东尼的话不置可否，面上又恢复了往常的表情，道：“人总有自己的优势地方，但大多数人很难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所在。”
　　我闻言一怔，心想他方才难道是故意说那些话，好让我能发现自己在编码方面的能力？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着，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克里斯忽略了我的疑问，又拿出一台笔记本递给我，说：“这里有三个程序，你按照自己的思路写完给我。”
　　“好。”我点头，打开电脑开始阅读文本。
　　宋依旧保持着适时的沉默，他似乎从不会多说一句或少说一句，也不会让人难堪，然而安东尼显然是不甘寂静的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喜怒哀乐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比如现在他就直接说道：“克里斯你别一下子给人家这么大工作量啊，你那一个程序就能写上上千行，格林累不累啊。”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我，语气里有点担忧，我听了忙摇头说：“我不累的，能帮忙我很高兴。”
　　克里斯淡淡地扫了我一眼，说：“那就好好发挥你的优点。”
　　安东尼见克里斯不理他，兀自说了一句：“我觉得格林长得好看就是他最大的优点。”
　　他声音不大，但却能让每个人都听清楚。我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赶紧着手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