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山河》半生荒唐

4、风雷引3

　　自四百年前大孟立朝以来，太/祖皇帝在西南设诸宣抚使镇守国门，其中最有影响力的两家，一为舒良山下的水西宣抚使叶氏，另一为滇云江畔的永宁宣抚使卫氏，两家领地虽然相接，早年也有冲突，但近年以来各奉皇恩，原本相安无事。

　　但近岁以来，中原大旱逐渐蔓延至西南，舒良山的山林渐少，滇云江的水源枯竭，两部落接壤之处的百姓为了狩猎领地与水源相争不断，两处宣抚使为部落百姓争利，各执一词，渐生龃龉直至针锋相对。

　　而大孟西南门户之外除有藩属之国，更有百年前曾与大孟划南北而治的伪朝残余，局势复杂，虽有朝廷重兵把守在镇南关，可镇南关内的西南若乱，到底于国大不利，为了水西与永宁的和睦，连朝廷都曾为此降旨安抚。

　　这个剑拔弩张的局势下，卫舒特送女儿来水西联姻，本是一件有利两家的示好之举。

　　永宁不愿为鸡毛蒜皮的龃龉大起干戈，率先示好求和，水西也不该不识抬举，干脆应了这门亲事才是最好的选择，哪怕对方送来个不知哪个山旮旯里认来的养女，都没有送回去的道理——水西丰饶，不差人家姑娘一口饭，哪怕不喜欢，养着也就是了。

　　但问题就在于卫舒特太给面子了——他送来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永宁君长卫舒特的女儿，在西南诸部落间，地位应该是很尊贵的，虽然永宁部落君长的女儿没资格用公主封号，但这姑娘在永宁的实际地位，跟公主也差不多了，永宁君长卫舒特送女儿来，联姻水西寒川这位雪山之子，平心而论不算辱没。

　　可卫舒特的女儿，问题不在女儿，在“亲生”。

　　众所周知，永宁君长卫舒特，是个奇人。

　　此人身长七尺，体重超过二百五十斤，是个横看成岭侧成峰、把五官蒙上就看不出正反面的“伟岸”男子，如果只是身材伟岸也就算了，卫舒特一脸麻子，少有奇癖，周身毛发浓密，却唯有头顶一处“浑欲不胜簪”，上山跟熊瞎子拜把子人家都得嫌他秃。

　　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奇人的血缘十分能打、代代相传，叶青臣跟着他爹，也就是水西君长叶坤，一起见过卫舒特本人和其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发现这一家人简直像是用同一套模具抠出来的，除了分大小号，长相、样貌、身材……甚至包括头顶那块儿明亮的头皮都一脉相承，整齐划一的丑绝人寰。

　　卫舒特的女儿……
　　卫舒特的亲生女儿……
　　卫舒特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叶青臣心说永宁还不如从山旮旯里认个养女嫁给他寒川大哥呢，起码这还是个人类。

　　叶青臣脑补了一个女版的卫舒特，满脑子都是她淡抹胭脂、巧笑倩兮的模样……仿佛看见了一头连三朵大神都降服不了的新品种怪兽。

　　叶青臣差点儿呕一口血出来。

　　他几乎是颤抖着看向寒川，眼里满是惊惧：“哥，寒川大哥……你说她要是咬人怎么办？”

　　那又能怎么办呢？寒川面无表情地想，反正要咬，也是不咬你咬我。

　　寒川虽然无法完全窥破叶青臣跌宕起伏的内心世界，但也能猜出个大概——他多半把永宁君长的女儿当成了什么徒手拧人头的凶猛妖孽了。

　　不过寒川早不是口无遮拦的少年人了，他性格持重，更不会以背后议论人为乐，即使知道这位来联姻的卫姑娘恐怕确实生不出什么好相貌，也并不想为难一个身不由己的人。

　　更何况，永宁联姻背后之事复杂，牵连甚广，水西与永宁的分歧，并不只限于有关山林水源的争执，更涉及西南局势，甚至关乎朝廷，三言两语之间不能说清。

　　联姻一事，成与不成，尚有变数。

　　而叶青臣尚是少年心性，这也事说与他听也未必能懂，寒川便忽略了叶青臣的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兀自穿戴整齐，随便编了个理由打断了叶青臣的胡思乱想：“三朵祭在即，神庙事多，我去前殿看一看，让二伯送你下山回宣慰府去吧。”

　　二伯是没儿没女的一个老光棍，早些年成过家，但过成了一双怨偶，最终一拍两散。他一个人流落水西险些饿死，被寒川的师父道继和尚所救。彼时恰逢被叶氏当家主母叶老夫人派来照顾寒川的老嬷嬷告老还乡，而寒川年岁渐长，也不方便在神庙里留些宣慰府的丫鬟仆妇门，便禀明叶老夫人，收留了二伯，做些神庙里的洒扫活计，这一晃已有近十年的光景，不是家人胜似家人。

　　叶青臣作为永宁君长的独子确实娇生惯养，但却难得生了一副温和仁善的好脾气，他自幼多得二伯照看，知道二伯上了年纪，哪好意思麻烦他。

　　“又不是小孩了，下山还要二伯送。”叶青臣挠挠头，想到下山回府也是被逼着读书习字，甚是无聊，“要不我……”

　　寒川没等他找到借口，先给他下了张“定身符”。

　　“道继师父今日在神庙。”寒川起身就往外走，根本不回头，“你跟我过去也行，老夫人正好前些日子叮嘱过，请他查你功课。”

　　这世上还有比被抓包查功课更可怕的事情吗？！
　　对于不知愁滋味的叶青臣来说，那必须是没有！

　　于是他闻言，顿时能屈能伸地停住了脚步：“啊……大哥，我突然想起前几日蒙放哥找我有事，要不我还是下山去吧。”

　　寒川懒得拆穿他，在叶青臣进退不定的犹豫里，早迈开长腿走远了。

　　等叶青臣想起，道继和尚这几天都要为了寒川梦魇的毛病进山采药、根本不怎么回来的时候，再一抬头，寒川那一身正气渊渟岳峙的背影在山门外一闪就没了影，根本追不上了。

　　叶青臣：“……”
　　旺财不是真的人，但我大哥是真的狗啊……叶青臣哀怨的想，但到底没敢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