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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风雷引2 ...

  •   ——望舒!
      他在一挣之下猛然惊醒!

      “寒川大哥!寒川大哥!醒醒!”
      “快醒醒!醒过来就好了!”

      少年的呼喊声带着担忧的一惊一乍,突然拔高的音量,好像一只过分活泼的小狗被踩了尾巴时的哀嚎,吵得以一当百。
      这声音贴着寒川的耳膜撞进他的耳朵,只让他觉得头疼。

      ——我怎么了?
      寒川猝然睁开眼睛,满目清亮,水西的晨光透过窗棱照进了神庙的厢房。

      意识回笼的一地瞬间,梦境里撕裂心扉的痛楚被熹微的晨光碾作微尘,俱往不可追地,消散进了无边的怅惘里。只留下带着漆黑血色的模糊剪影,和心口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闷隐痛。

      哦……是梦。

      他这么想着,终于感觉到那些令他窒息的绝望不安开始如潮水般褪去,他不聚焦地看着被风拂过的床榻幔帐,视线随着那素白又轻柔的起伏静默缓了半晌,才终于落定。

      床榻边,一个少年跪在他的床板边,正探身过来看他,见他醒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少年小名阿莫,大名叶青臣,是水西宣抚使叶坤的长子,是这边陲门户水西部落未来的少主人。

      这孩子今年十五,长了一张尚显稚嫩的帅哥脸,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属于少年人勃发的干练,唯一的缺憾就是肤色黑,衬得原本就琥珀色的瞳仁越发的浅,他的头发包在半卷边的喜鹊窝帽里,身穿蓝色的右衽长袖上衣配蓝色裤。

      寒川的视线却由上而下,落在了少年的腰上——他银质的束腰带上,竟然缀着一把小儿手臂长的精悍铜皮手铳!

      手铳乃是火器的一种,以硝磺配为弹丸装填其中,百米之外的活人可一击杀之。

      此物造价高昂,杀伤力极大,在大孟军中被视为“神器”。

      大孟威震海内的三神营中的“神”之一字,便由此而来——神机、神枢、神骑三大营,原是先帝禁卫,先帝高瞻远瞩,在大孟军中尚不知火器为何物时,便令全军重装火器火铳,由此终于成就了横扫四海、战无不胜的大孟护国神兵三神营。

      火器威力如此之大,朝廷早有警觉,先帝在时就颁下法令,火铳一律充为军用,军中由上而下皆有定数,民间制作贩售火器,视同谋反,轻则流放,重可诛十族。

      大孟虽有达官显贵私藏火铳,但大多数也仅敢在危机关头拿出来防身用,没哪个傻子平日里敢把这东西挂在腰上招摇过市——毕竟哪怕是豪门显贵富可敌国,朝廷要砍头时,脑袋也只有一颗。

      因此寒川一低头就再度变了脸色:“这是什么?你从哪来的?!”

      而叶青臣那不知愁的小黑傻子居然还笑得出来:“这个啊……”

      叶青臣握住那铜皮手铳,装模作样的比划了一下,抢在寒川出手之前,在手铳原本装填弹丸的药室位置“咔嗒”一扭,那“手铳”便在寒川面前一分两段,变成了手铳模样的刀柄和刀鞘——原来那是一把披着手铳外壳滥竽充数的短刀!

      “是不是做的很真,把你都骗过去了?!是不是,是不是?”叶青臣的手指拂过刀鞘上的铭文,“‘神字叁号承平拾伍年冬月造’——大哥,我记得神字号的手铳专供三神营,这批手铳刀仿制的是三神营的手铳!”

      寒川看着他和“诛十族”的重罪擦肩而过,面无表情地回了声“呵”。

      叶青臣却对这玩意儿爱不释手。

      “蒙放哥上个月在镇南关大集上买到的,说是要送给阿珠姐姐,被我抢了——蒙放哥正满世界找我算账呢,但他不敢来神庙。”叶青臣得意地露牙一笑,笑成了一块儿仿佛镶了汉白玉的炭,“也就蒙放哥这榆木疙瘩脑袋才会认为我阿珠姐姐喜欢这个,真让他把这个送给阿珠姐姐,阿珠姐姐能用这玩意把他揍哭了!”

      寒川:“……”
      他现在就想用这玩意把叶青臣打到哭。

      但忍了忍,只是叮嘱:“别招摇。”

      “知道知道,株连全族么……但这又不是真火铳,只不过拿铜皮做了个样子。”少年敷衍地应了声,抬头看见寒川起身,见他没什么异常,松了口气,又问道,“大哥,你刚才做梦的时候好像喊了谁——‘旺叔’......那是谁?宣慰抚衙门后院的旺财它叔吗?”

      寒川:“......”
      ……你想被她把头拧下来喂狗吗。

      寒川不动声色地想,但转念之间又僵住了。

      ——她是谁?
      仿佛有这么一个人,熟稔亲近,只要回想,那欢喜又忧怖的陌生情绪就会密密麻麻地爬满他的心脏。
      可她是谁?

      刚从梦中醒来时那种挥之不去的闷痛感又来了,寒川猝然伸手捂住了胸口。

      窥见寒川越见苍白的脸色,少年嘻嘻哈哈的表情顿时变了,“嗷”地一声跳起来,好像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黄瓜吓破了胆子的猫。

      他手忙脚乱地不知拿寒川怎么办,搭脉不懂,只看寒川的脸色又被吓坏,最后只能坐立不安的在床边团团转,重复着啰嗦且没用的唠叨:“大哥你怎么样?你还行不行,好不好,你别吓唬我,你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是不是又胸口疼得厉害?你还能不能撑下去,不要硬撑啊,要不要我去请阿母来……”

      寒川:“……”
      我不好,寒川心痛难耐又头疼欲裂地想,我要被你一惊一乍的唠叨烦死了。

      但“叫阿母来”仿佛终于给了叶青臣行动的方向,他怔了一下,拔腿就要往屋外跑,还没迈步,就被人一把拎着后领子薅了回来。

      被迫原地转了半圈儿、一脸惊恐和寒川面对面的少年:“?!”

      寒川坐在床沿上,面无表情,手还拉着叶青臣没松手。

      “不许去。”

      寒川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抚平了心口那突如其来的痛意,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好转了一点,才开口道:“君长正为了军务烦心,加之三朵祭临近,祭祀、典礼和人情往来,大事小事都压在祖母身上——阿莫,你是水西未来的主人,做事当有轻重缓急,这些琐事,不要去打扰祖她老人家。”

      叶青臣急的皱眉:“那你怎么办?!”

      寒川摇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

      叶青臣看着他依然难看的脸色,悻悻道:“祖母忙也就罢了,父亲也忙……自从我落生以来,我爹就没哪天是不为了军务烦心的,他的军务多到永远烦不完——我娘昨天还说,跟我爹成亲二十年,至今都闹不懂他整日里忙些什么。”

      寒川看了一眼无忧无虑的叶青臣,最终什么也没说。

      叶青臣一派天真地支着头:“大哥,其实我也不懂——明明我镇南关内诸宣慰府,仅我水西一部就有三十万勇士,各个骁勇善战;而镇南关外,更有三神营曾让关外三十六国俯首称臣,岁岁纳贡,连昔日叫嚣要和大孟划天堑而治的伪朝司马瀛,都被神机营的火铳打成了个老瘫子,再成不了气候。西南已经有二十多年再无战事……我不知道我爹每天烦些什么,连你生这场无缘无故的病,居然也是因为军务。”

      寒川没吭声,但叶青臣说得也没错。

      几个月前,水西接到密报,疑似一批西蛮火器辗转流入了镇南关外南境三十六国,为防西南门户有变,寒川他奉水西君长叶坤之命,入舒良山巡检水西戍卫巡防。

      但他自舒良山中回来后,莫名生了一场病,病好后,就总是做一些记不住的噩梦。

      每每醒来,他只能记得梦里的痛彻心扉,而梦里的细节却如前尘皆忘。

      好在,他除了会做梦,并没有其他的毛病,况且噩梦醒来就一切如常,实在没有必要兴师动众。

      叶青臣忧心忡忡地看了他半晌,但被寒川抓着也不敢轻举妄动,等他脸色不再这么苍白,才稍微放下心来,和他大眼瞪小眼。

      “我倒是听蒙放哥说过,父亲最近在查什么火器的事。”叶青臣挠挠头,一脸天真,“大孟严控火器流入流出,能搞到火器的,能搞到火器的就只剩下西蛮人了……镇南关外的伪朝残部又欠揍了吗?”

      叶青臣对军务知之甚少,此中复杂,他一直兴趣缺缺又闹不清楚,水西君长叶坤是个儒将,不知为何,对叶青臣的教养一直重文轻武,导致叶青臣越发不擅此道。

      寒川望着少年的清澈的琥珀色眼睛,无端有几分隐忧。

      叶青臣性情纯良热忱,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但作为水西未来的少主人,十五岁了仍然一片天真,并非幸事。

      寒川压下心头的忧心,面无表情地伸手弹了少年的脑门:“伪朝残部觊觎大孟并非今日今时,若伪朝来犯,你当何如?”

      少年闻言昂首挺胸。

      “打出去!”

      “怎么打?”

      少年的眼神并不服输:“三神营女帅秦郡主十五岁就能守住汴京城,若伪朝来犯,我也可以守住水西!”

      寒川一笑,并不打击少年的豪言壮语,不置可否。

      叶青臣的豪情万丈来的快,去的也快,并不把寒川的不以为意放在心上。

      “但大哥,你确实是生病了——这跟伪朝不伪朝,军务不军务没关系,为什么不让我去告诉阿母?”

      寒川看了叶青臣一眼,随后叹了口气。

      叶青臣疑惑半晌,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寒川已经习惯了他的一惊一乍,不知道这孩子这会儿又犯了什么病,瞥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跑去小题大做,径自起身,让他爱干什么干什么去。

      那少年却不走了,似乎想到了什么高兴得事,笑着凑过来,贴在起身穿衣束发的寒川视线内挤眉弄眼:“阿母和我爹谈话的时候,我可都听到了,嘿嘿嘿。”

      寒川半转过身,懒得理他,他又一脸殷勤地跟过来嘿嘿嘿:“……大哥你这病反反复复折腾,一直也没好,从那以后还添了惊厥梦魇的毛病,道继师父给你探脉多次,草药喝了一箩筐,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知道你觉得自己没事儿,但阿母担心你啊,就招了巫医大人,巫医大人说你这不像单纯的生病,也可能是在舒良山上冲撞了什么。”

      寒川系衣带的手顿了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而后皱着眉扫了少年一眼。

      “你这是什么表情……好吧,我知道你就是雪山之子,是三朵大神在人间的神迹,半神之身,但三朵大神在上也总免不了有四处作怪的魑魅魍魉,你不要讳疾忌医……呃,神。”

      寒川别过眼,叹了口气,一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不耐。

      叶青臣也自觉自己说的离题有点远,无所适从地抓了抓他的喜鹊窝帽。

      “总之,巫医大人跟阿母说,你这莫名其妙的‘病’最好拿喜事冲一冲,正好你今年二十有二,年岁也到了!所以阿母找我爹商量,要给你议亲!”

      叶青臣说着又高兴起来,眼里闪耀着要抓旺财去配种一般的兴奋光芒,围着寒川滴溜溜的转。

      “大哥!寒川大哥!你期不期待,兴不兴奋,据说那姑娘这几天就要到水西来啦,三朵祭就在眼前,你可以约她去跳歌庄啊!你不好奇她长什么样,漂亮不漂亮吗?”

      寒川:“……”
      他强忍着要被抓去配……嗯,议亲的不适,目光扫过叶青臣:“不好奇。”

      叶青臣:“啊?”

      就听寒川继续说:“不敢好奇。”

      叶青臣正想说“你怎么能不好奇呢,那是你未过门的媳妇啊”,话还没出口,听见寒川的声音,顿时一怔,表情有点震惊——他大概是没想到寒川这样的人,嘴里还会说出“不敢”这两个字。

      寒川不姓寒,他没有父母,来历成谜,虽然他名义上是水西君长叶坤的养子、少主叶青臣的长兄,但他也不姓叶。

      寒川就是他的名字,在水西语里,就是“雪山”的意思。

      水西百姓对雪山尊崇万分,山下捡块石头就回去当神明虔诚供奉的事情比比皆是,说都说不完。

      在水西,任何与雪山有关的奇闻异事,都会被视为雪山的神迹,被人顶礼膜拜。

      可妄敢以“雪山”为名,却是对神明的亵渎。

      但寒川可以。

      因为他恰在水西的守护神三朵大神生辰这一天,奇迹般地出现在雪山之下。

      那一天,水西老太君叶老夫人出城拜谒雪山之神,途径雪山脚下,被婴儿的啼哭声吸引,于是叶老夫人弃车徒步,前行百丈,在雪山之下的圣岩上发现了襁褓中的婴儿。

      这婴儿襁褓内没有生辰八字,只有一块赤色纯正到无与伦比的裹婴布和一块墨玉麒麟佩,此佩半掌大小,雕工精绝,更兼背面有七点天然翡色,排布天然呈北斗星形——这块墨玉麒麟七星佩,如今就挂在寒川的腰封上。

      雪山之神在上,三朵大神在上,没有人能解释这个婴儿为什么会在这神圣的一天出现在神山之下,也没有人能解释这婴儿是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冰天雪地里活下来的,只能将其视为神迹。

      叶老夫人将这个婴儿带回水西,定名为“寒川”,以“神子”之誉教养此子于三朵神庙,奉为神之化身。

      而随着寒川一天天长大,其人聪颖无双,俊美非常,来自雪山的“神性”也似乎在他身上逐渐显现出来,“雪山之子”的名声不胫而走,也正因此,寒川在水西的地位超然,细论起来,甚至比叶青臣这个水西少主还要尊崇几分。

      叶青臣自小追在寒川身后长大,是雪山神子最忠实的跟屁虫。

      在叶青臣眼里,他寒川大哥英俊潇洒渊渟岳峙,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是神庙里的雪山之子、水西最高神明三朵大神在人间的化身,气质上完全可以胜任整个西南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的所有女性的春闺梦里人——这样一个完美的人什么不敢的?

      事实证明,寒川真的“不敢”。

      “你所言之事,非你所想。”寒川的视线扫过叶青臣疑惑的脸,面无表情地陈述道,“永宁君长卫舒特想与水西联姻,故遣女前来……据说来的是他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叶青臣的下巴“哐叽”一声砸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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