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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风雷引17 ...

  •   杵在一旁半晌无声的秦九捻满杯的醉明月,此刻也微醺着悠悠转向赵长歌,仿佛用眼神在问:“是啊,为什么?”

      赵长歌对秦九的目光视而不见——可能她感觉到了一股寒凉的杀气如芒在背,以至于根本不敢转头。

      于是她只对叶青臣痛心疾首地摊了摊手:“这怎么能叫糟践呢?这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语言魅力,是文人墨客呕心沥血的创作,你懂不懂!还有你以为是我想只搜集她一个人的话本子吗?”

      叶青臣:“……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赵长歌仿佛受到了侮辱,“因为自从秦时月那厮五年前从伪朝残部手里守下了汴京城,名扬大孟,天下这帮写话本子的都发现了一件事——写当世其他人的话本要么卖不出去了,要么戳中了某些权贵的痛点,所以都被他们狐假虎威拿着为朝廷清本溯源的名义禁了,只有写长安郡主的话本子不仅没人来禁,还时常卖到脱销……如此数年,长安郡主已经在各种各样的话本中一统江湖了——而这些写话本的竟都为了五斗米折腰,讨好市场,迎合权贵,极尽谄媚毫无文人风骨,以至于话本题材过于单一,写话本的艺人文人灵感枯竭,先帝晚年话本界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盛景早已不见,我作为话本的资深爱好者是深感痛心的啊!”

      “……”
      “……”

      叶青臣在赵长歌那随时加戏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名为“痛心”的东西,但也懒得计较了,一脸麻木地只想问清一件事。

      “那为什么写长安郡主的话本子没人来禁?郡主手握重兵位高权重,自幼封为郡主又教养于深宫——按理说她是权贵中的权贵,为什么写她的话本子没人禁?”

      许久不发一言的秦九闻声,不知为何一笑,引得叶青臣忍不住朝她看了一眼。

      只见她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空了的酒杯轻轻捻转,眉眼低垂,慵懒如笔墨丹青才能写意描摹出的美人醉酒,那画面极美。

      叶青臣也以为她醉了,谁料不过一瞬,她就仿佛感受到了叶青臣的目光,猝然抬眼望来。

      一双极亮的眸子仿佛自带光芒,与少年四目相对,直激得少年顿时慌忙错开了目光。

      叶青臣心中一阵惶然,仿佛一眼就被人看穿一般心虚,竟微微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似是惊诧又似是恐惧——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他勉强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长歌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声。

      “……承平十一年,伪朝司马氏绕过镇南关一路逼近京城,三万伪朝军兵临汴京城下,朝中从上到下仓皇之下无将可派,满朝文武没人敢提迎战一事,匆忙之中,众臣力主迁都,但却为了南下还是北上争吵不休。众臣争吵之际,十五岁的秦时月在乱局之中,一骑快马出了大内禁宫。此女胆大妄为,趁太后病中盗太后所掌的三神营帅印,一边命人传信出汴京,调兵入京勤王,一边亲自带着五千禁军上了汴京城墙,她一火铳击地方主将于马下,又带人死守汴京十日,在弹尽粮绝的边缘终于等来了援军,汴京之围由此而解,秦时月一战成名,得封‘长安’。此后她代太后掌兵符,以女子之身执三神营主帅帅印,率三神营东征西战,令北境马匪与东南倭寇从此不敢踏入大孟国门一步,立下战功无数。”

      关于长安郡主破汴京之围一战成名的故事,多部话本中有所提及,仅在一些细节上有微妙的不同,但总体而言大同小异,过程也都差不多。

      但叶青臣陡然听赵长歌说了这一段大论,却微微一愣,总感觉赵长歌所言,跟自己听到的众多话本杜撰好像在什么细节上有什么不同,但也只当她说的是另一部戏说中的版本,不可深究。

      此刻,他被赵长歌三言两语绕过,他似乎都忘了自己刚才问过什么,却听得赵长歌的声音未停。

      “长安郡主秦时月,是已故秦国公秦风与当今皇上亲妹宁国长公主的独女,幼年父母双亡,承蒙太后恩惠,自幼教养于深宫,是大孟近百年以来,唯一一个未及及笄之年便封郡主之位的非宗室女。但有传言,秦国公独女少时性情骄纵顽劣,小时候进宫,捉迷藏时扮鬼吓哭了太子,后来又因为打掉了齐王一颗乳牙,被当年的贵妃如今的皇后告到御前,如此品性,即使有幸得以教养于太后身边,插花品茗吟诗作赋的风雅事一概学得马马虎虎,闹得满城风雨的事情却样样有她,在京中女眷间的名声着实不佳,待她到了及笄之年,当年京中门阀权贵们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某日皇太后天降懿旨,把自己家的宝贝儿子弄去给这位秦郡主做仪宾,因此那些年,京中无论是清贵人家还是公侯贵胄,只要家里的公子是神智正常不缺胳膊少腿的,各个不满十五就都定了亲,那几年托秦时月的福,京中贵女们的亲事都特别顺利。”

      “按理说,她这玩意连被打发出去和亲都能把番邦吓得来上供,根本就嫁不出去……但谁能想到,就这么一个猫嫌狗厌的玩意,竟然还能以女子之身入朝堂、掌三军,在满朝文武哭着喊着要迁都的时候破了汴京之围,从此执掌大孟威震四海的第一虎狼之师三神营,大权在握,再加上这几年她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锋芒毕露,羞煞天下多少男子?又羡煞了多少囿于方寸的女子?”

      叶青臣难以理解:“可....可郡主于大孟国危之时星夜赴战,力挽狂澜于大厦将颓,是无双国士真英雄!”

      赵长歌轻嗤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她眼前的永胜瓷盘子上冷油已经凝了,完全看不出这里曾经放着皇帝都吃不上的珍馐。

      赵长歌的视线掠过那反腻的油光,眼神闪烁,仿佛透过那残羹冷炙看到了什么殊途同归的路,半晌才不由一哂。

      “国士英雄?用这个形容她,尚早了吧——须知道,有些人连圣人都能挑出错的。莫说是她长安郡主,她爹秦国公如何?为国征战三十年直至战死,战功显赫,就因为死前一句莫须有‘通敌’污名,朝中十几年没人敢提一个‘秦’字,直到汴京之围的时候,这早就黄土枯骨了的名将才被人想起来,说‘但使龙城飞将仍在,何至于有汴京之围一辱’,我看都是事后诸葛亮,事前猪一样。即使如此,这股声音也很快被人压了下去,因为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秦国公的死因讳莫如深,眼下又对一个‘秦’字如鲠在喉,谁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赵长歌冷笑一声:“去了的人尚且逃不过悠悠之口,若是她秦时月年纪轻轻战死沙场了,可能还能让有良知的人看在她守过汴京城的份儿上留点口德,称赞上一声‘国士英雄’。可谁让她还活着呢——竟然还活的挺好,她不被非议,那像话吗。”

      她这话无端让人觉得丧气,可叶青臣听了她这番志气消磨的歪理,竟不知道从何驳起,只好窝了一口气看向她。

      赵长歌虽然一身道袍,但脸颊上还漾着水西名酒“醉明月”微醺上的一抹桃花色,逢人便有三分笑,这娇俏的容色随时都能露出几分不正经,任谁看去,都能瞧出她虽是个道士,却心在红尘里,只是扯着道门的幌子逍遥避世,怎么看都不像什么清修出尘的修行人。

      可此刻,她嘴角那因话本子勾出来的热闹笑意还未散去,眼底的神色却已经冷了。

      赵长歌眉眼清秀婉然,可一旦那双时常含笑的眼睛冷下来,就总是露出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嘲意,冷漠而遗世独立,有种清贵的决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嗤一声:“你问为什么写长安郡主的话本没人来禁?呵——对于暂时不能杀之而后快的人,那么满朝文武失落的颜面,兵权旁落的如鲠在喉,就总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你当谁都看秦时月那出风头没够儿的张狂玩意儿顺眼吗?”

      叶青臣愕然于她这番不知诋毁了谁的诋毁之言,正要出言反驳,却突然听到从始至终毫无存在感的秦九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的视线同时转向她,只见她捻着的酒盏中,美酒“醉明月”已经空了,酒痕在酒盏底早已干涸成了一个浅浅的印记。

      她凝视那印记片刻,忽然修长的手指一翻,转瞬将那掌心大的酒盏捏住,仿佛随时要扔出去,而后微微眯起了眼,做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叶青臣茫然睁大了眼睛。

      赵长歌却仿佛还有残存的情绪未尽,深吸一口气正要出言,却见秦九突然正色看过来,口型动了动。

      她说的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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