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兽》蹲在河边洗星辰

1、第 1 章

　　永绥岛上空阴沉沉的，铅灰的云大团大团的挨着挤着，空气里满满溢着潮湿阴寒的水汽。码头上站着十数身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每个人腰间还挂着防暴棍和低压电枪。
　　为首的男人身姿高挑挺拔，黑色高帮军靴和束脚的制服裤让他的腿显得格外长，像一只蓄满力的年轻的豹子。他劲瘦的腰身在帆布宽腰带下显出流畅的线条，一张脸在阴沉的背景里衬得冰雪一样。如果不看他手里把玩着的酽黑的鞭柄，倒是个十足的赏心悦目的美人。
　　那条长鞭比常见的鞭子要细上许多，却黑得扎眼，鞭梢缠在男人的手腕上，像一条随时会吐出血红长信的毒蛇。
　　随着一声笛响，那条长蛇突然动了——男人单手绕了几圈，把它盘上小臂，藏进了衣袖。
　　不远处传来抛锚的声音，一艘四周焊着精铁窗棂的船靠进码头。舷梯放下来了，一个穿着灰色长风衣的男人左拥右簇地走了下来。
　　“秦警司，别来无恙啊。”灰风衣边走边远远地伸出手。
　　秦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直到他的手伸到身前才敷衍地握了握。
　　“这次是什么大人物，能劳烦王督长亲自押送呢。”
　　秦笙不无讽刺道。
　　“能是什么大人物，就是个流窜作案的小打手罢了。”王淮说着露出一个像是漂在冷掉的汤上面的油花一样的，腻乎乎的笑：“主要还是来看看你么。”
　　他往前迈了半步靠近秦笙的身边，低声道：“想明白了就告诉我，虽然我没那个光明正大把你弄出去的本事，但是暗度陈仓还是办得到的。”
　　秦笙没看他，眼睛一直放在不远处交接犯人的狱警们身上。
　　一个穿着黑白相间条纹囚服的男人从船舱里被押了出来。他走得并不快，被身后的狱警推推搡搡地拿警棍戳了好几下。忽然他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停在最上面一级舷梯上，居高临下地看了过来。
　　他的眉弓高而弯曲，一路连到鼻梁，眼睛深陷在眉骨阴影下，像是黑沉沉的万丈深渊。看向这边的秦笙的时候，他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雪亮的冷光，似乎藏了什么出锋的利刃。
　　4179号。
　　秦笙看见他掀起薄薄的嘴唇，对自己吹了个口哨。
　　王淮还在低声说：“……想开一点，听我的，不然你看这个鬼地方，风催霜打的，你这瓷器似的面皮……”
　　秦笙闪电般地出手，格开王淮往自己脸上伸的手。他看向王淮，眼睛里像是蒙着一层终年不化的坚冰。
　　王淮被这个眼神刺得退开了一步，法令纹抖了抖。他看着秦笙俊秀冷漠的脸，皮肉松弛而无力的手反复握了几次，最终还是回头往船上走去。
　　“对了，你这里不是缺人手么？给你带来了一个。”王淮走了几步，回头对秦笙说。
　　秦笙皱着眉头，从4179号高大的身影上把目光转向了王淮带来的那个年轻人。
　　是调来一个助手，还是一个监视他的摄像头？秦笙唇角一勾，微一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王淮又把目光在他细韧的腰身上卷了几圈，最终还是恨声啐了一口，脚步虚浮地上了船。
　　年轻人个子跟秦笙差了半个头，瘦瘦的，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一说话就有点脸红，磕磕绊绊道：“警，警司好，我是新调来的许小年……”他见秦笙看着自己，以为他在盯自己深栗色的小卷毛，赶紧解释：“我我我没染也没烫，这是天生的……”
　　看来不是监视，就算是，也好摆弄。秦笙面色稍霁：“没事。这里没人管你的头发。”
　　“谢……”许小年一句道谢还没挤出来，就见秦笙利落地吩咐旁边的人：“把犯人带到检查室，叫程医生过来。”他长腿一迈，走了两步想起许小年，回头道：“你跟着我。”
　　许小年迈着小碎步跟上了。他忽然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抬眼往周围看，发现是新来的4179号。
　　他被狱警推着背往前走，目光却一直放在秦笙身上。许小年见过这种眼神，是他住在山里的猎人叔叔冬天出去捕猎，看到风雪中的鹿或者雪貂时，从瞄准镜后面露出来的，混合着满意和危险的眼神。
　　“秦……秦警司，”许小年小声道：“那个犯人，一直在看你。”
　　秦笙头也不回，薄薄的嘴唇勾着凉意：“不用管他，犯人而已。”
　　不知4179号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左手的拇指缓缓磨蹭着右手腕上的手铐环，伸出舌尖舔了舔尖尖的犬齿。
　　漫天的黑云像要把海上这座孤岛挤碎，朝人间张开了黑沉沉的，带着海腥气的巨口。
　　又要起风暴了。
　　元历219年，B国公民网络自发投票，以73%的比率通过了免除死刑法。被已经判处死刑的服刑人员和今后罪大恶极的犯人的去处成了难题。议会门口大法官，刑律学家和政府官员挤作一团，一窝麻雀一样吵了几天几夜，才临时草拟出了流放条律。至于流放地，一面峭壁，三面石滩，冷热洋流的漩涡和天气变幻不定的天险孤岛，永绥岛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野兽就该关进囚笼里，一辈子也别想回到人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