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往事回首 ...
-
正当五点刚过,安柯便醒了。
寅末卯时,是谢家的规矩。她自十三岁在谢家住下,已是五年有余。虽是几分自由,却从不逾矩。
安柯坐直了身子,略怔了怔。桌上,眸如墨染、面若冠玉的青衣男子堪堪撞入她的眼眸。这是昨夜,她执笔轻描下的他。可后来的极尽刻画,她却记不太清了。
所以,究竟是如何伏在桌上睡着的,她也不记得了。
只知道,昨夜,她一定很安然。
浅浅几分秋水,不足沉醉。
待到安柯缓步下楼时,谢长安已经用完了早点,正拿着一份文件细看着。见她下来,他从文件中抬起头,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安柯点了一下头,坐到桌边,伸手拿了正温热的蜂蜜水,润了润,再拿了勺子一勺勺地舀粥喝。谢长安看着她略几分苍白的模样,滞了滞,仍是无言。
安柯小的时候,是和沈亦棠一般开朗的性子,不过偏乖巧些。可后来,似乎从十一岁起,她的话便渐次少了下去。当时他问过虞母,可只说了“失眠”等字,便不了了之。
再后来,大抵是冰月了,几家人定下在北京过年。他记得那天外头下得好大的雪,近似要将这旧都埋没了。长一辈的在正厅论事,谢长安只道无趣便也退席了,正逢外头跑来的沈亦棠。她急匆匆地跑进来,慌得不成样子。看见了他,直扯着他的外衫不放。还不等谢长安问什么,沈亦棠的眼泪便直坠下来,仍顾着房里的长辈们,却还是压抑不住地低声喊了一句,安柯不见了。
谢长安仍记得当时那般的模样,他扯开沈亦棠便向外跑去,甚至忘了披上大氅。外头白茫茫的一片,恍似丧幡一般,那样不祥。他独自奔跑在雪地里,竟分不清天地,识不得东西。四家宅院共是一百单八间,大大小小,不知占地几何。
他找不见她,只有一间间地寻过去。
究竟最后找了几间,他已经急糊涂了,如今想来,只知道找到她时,外头的雪又积了一层。他遥遥地看见几枝珠花散落在雪地里,快被雪盖没了。谢长安也顾不得什么,忙向那跑去。
安柯在南边最偏的宅子里,抱着双膝缩在角落里,怔怔的,不知是吓坏了,还是什么。看见人来,明显戒备了一下;待到看清他时,才松懈了身子,红湿了双眼,张了张口,细细地喊了一声小叔叔,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说,她想走。
谢长安只记得当时心口揪痛一片,现在再回想,心里还是隐隐作痛。之后说了什么,又是如何带她走的,已经不记得了。当时虞安柯十二岁,靠在他怀里,他只觉竟比往年清减了不少。
可旧时规矩,每逢年末,家中诸人,无论长幼尊卑,必须穿着旧时传统服饰。谢长安熟知这计量,只是安柯穿着这么重的行头,还轻的不像话。
他的阿柯,自小抱在手里舍不得她多行一步路的阿柯,竟清瘦成了这般模样。
他谢长安生平第一次在四家中不顾情面地强势,只是为了带虞安柯回家。
他要他的阿柯一世长康。虞家规矩森严闻名,他要她快乐,只有带她走。
他只要她一世长乐,安康无虞。
那一年,他二十七岁。
等他收回思绪,安柯已经拣了一块糕作为小点了。
“很喜欢?”他看着那一小盘所剩无几的芡实糕,笑了。
这是杭州很普通的糕点,以前不曾做的,没想到安柯这么喜欢。
安柯点点头:“那这些我能带回房里吗?”他颔首,想了想:“少吃些。一会儿要吴姨做了麦芽,浸过你喜欢的君山,端上来,消消食。中午有新鲜的野鸡,和以前一样炖的希嫩,好不好?”
安柯听着谢长安清雅又仿若幼时哄她的声音,蓦地笑了,眼角眉梢都沾染了笑意:“那还是一样的,不许摆紫苏。”
那时谢长安为了驱寒,在汤里面撒了几片紫苏,让她头次的尝试便吓坏了。之后一提野鸡崽子汤,安柯的头就摇得又快又急,生怕再吃一口紫苏。
“咳咳,不摆。”谢长安一噎,垂下眼眸,可嘴角的笑意不减。
等安柯再回了书房,他才披衣出门。隐隐走到院门口,谢长安似是不经意地一回首。
二楼上,隐约几分影子,是她在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