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爱你，也爱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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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不要！”
秦弋从梦中惊醒，他擦了把冷汗，缓缓坐起来。
曾诺离开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他没有发过一条消息，也没有打过一次电话。
就像是，彻底地放下了。
反倒是想起了一切的秦弋，变得有些寝食难安。
虽然是自己的记忆，但不知什么原因，他却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故事主角双方的你来我往。
跳出圈子，他看着过去的自己，隐隐觉得自己对曾诺不像他想的那么绝情。
当初曾诺离开后，秦弋跟车到垃圾处理厂，亲眼看着那包垃圾被切碎，和一堆废品一起被压制成正方块。
有人来打听当时的事时，秦弋不假辞色地赶走了对方，并和告密的舍友断绝了往来，网络上冷嘲热讽曾诺的时候他也亲自怼过路人。
那时的秦弋把这当成了全最后兄弟情义的收尾。但这时的秦弋看得到他眼中的复杂。删除共同回忆的时候眼底的不舍与心疼也不是作伪。
自己，大概率，早就喜欢曾诺。
想得越多，他就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对曾诺的愧疚就越深。接连几天，他每到晚上，就心慌不已，梦中总是见到曾诺以各种方式惨烈死去。
割.脉，服药，今天是坠楼……
曾诺纵身跃下时那个释然又留恋的眼神，刺得他恍然间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他游荡在梦与醒的夹层中，总觉得眼前这一幕幕画面竟似曾相识，再想时，又一无所获。
秦弋长叹了口气，摸起床边柜上的烟盒，抽出一支，含在嘴里。
舌尖尝到一丝烟草的苦涩，像那个仲夏夜里不为人知的吻，又像那天夜里曾诺绝望的厮磨。
8.
因为一次不情不愿的交缠就爱上一个人，那显然并不现实。
秦弋分不清此时自己的牵挂究竟是为谁。
是模糊记忆里笑容像雪后初晴的小山一样的阳光少年吗？
是那惊鸿一瞥眸光潋滟的小变态吗？
是那个深情狂乱有死无生的平胸女人吗？
还是梦里鲜血与罂.粟交织绘就的死亡圣.婴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被困住了，困在了名为曾诺的情网里。
若此时曾诺提出什么要求，他很可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9.
曾诺再打过电话来，已经是两年以后了。
他的声线变得更加雌雄模辨，仿佛常年吸烟熏坏了嗓子的金属乐手，又仿佛小睡片刻倦怠初醒的娇娇娘子。
秦弋觉得耳边发麻，下身发紧，轻咳了两声，才找回自己的理智。
他道：“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你希望我怎么样？”听筒那边响起几声货轮的汽笛，响亮高亢，一股腥咸的海风似乎已扑面而来。
秦弋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曾诺低笑两声，点燃了一支细长的白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一半吞进了胃里，一半绕着肺游走了一圈又从鼻腔里喷出。
他道：“我想要做手术。”
10.
曾诺所说的手术是性别重置术，把男生从生理上彻底变成女生。曾诺更愿意称它的另一个名字——“性别肯定术”。
秦弋了解不深，单想那步骤都觉浑身发寒。
曾诺不是来询问他的意见，而是单纯的通知，说完那句话就挂掉了电话。
秦弋烦得辗转反侧，夜不能眠。最后从床上翻起来，查了一夜的资料。
曾诺这种情况叫做“性别识别障碍”，即心理上认同的性别与生理上的实际性别不同，以前被称作“异性证”，现在也归为一种特殊的性别。
秦弋第一次知道了世界上的性别不只有“男”和“女”两种，还有一大类，叫做“跨性别”。
他观摩了一场又一场跨性别手术，又看了一部又一部纪录片，两眼通红，眼眶青黑。
原本他以为曾诺是因为他才要去做手术，为了他而变成他喜欢的，女性的样子，他还想说“不要做了，即使你是男人我也喜欢你”，但是事实证明他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无数例子告诉他，性别识别障碍者有多痛苦，灵魂被困在不想要的躯壳里有多无助。
他们/她们游离在人群边缘，渴望接近，又害怕被差别对待，他们摸不准现实的定位，得不到应有的认同，找不着内心的归属。
在无尽的身与心的斗争和互相折磨中，无法解脱。
最终，要么归一，要么归零。
就秦弋所知，性别置换术对受者的身体伤害极大，还有可能减短寿命，影响后半生生活质量，但是曾诺的坚持，让他无法规劝。
他没有立场去阻止对方对于自我的追求，也没有资格对一个勇敢寻找真我的人说三道四。
他有些颓唐，刚刚确定了自己的感情，转眼间又遇到更严峻的问题——现在，你还喜欢他吗？
11.
他还喜欢曾诺吗？
秦弋不知道。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欢过对方？还是一时糊涂？见色.起意？
他感到迷茫。
爱是什么？
爱一个人是什么样？
钟意于他的容貌，身材，性格，所有会改变的一切，这还是爱吗？
他站在窗前抽烟，感觉二十多年来从未如这般纠结过。
他的眼前一会儿是滑腻的躯体，一会儿是妖娆的血渍，一会儿是缭绕着青烟紫雾的面孔，一会儿是破碎断裂的残骸……
一双足赤.裸着踩在洁白的地砖上，娉婷行至他眼前，面容却又看不真切，仿佛隔着一层纱帘。
纤细的腕子伸向他，一只素白如皓月霜雪，一只苍老干枯骨断筋折，一个声音似远还近，幽幽问道：“你要怎么选？”
12.
秦弋最终决定去陪着曾诺。
他不能说支持，也不能说反对，只能尊重。
曾诺已经全然作女性打扮，留起了长发，穿着红色的无袖长裙，脖子上系着丝巾遮掩本就不甚明显的喉结。踩着小高跟来机场接他，脸上带着老友重逢的单纯快乐。
秦弋没有问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也没有说那些早就过了有效期的“如果”。他只是像一个绅士对待真正的女士那样，拒绝了曾诺帮忙提行李箱的动作，曲起手臂，示意她把手挽上来。
曾诺一瞬间地呆愣，转而粲然一笑，将手轻轻搭了上来。
两人一同游览了当地的景区，乘着金色南瓜马车在格林大街上穿行，租了古董店的老式相机来喷泉广场拍鸽子，拿着酒水券去兑换酒吧老板自酿的桃汁酒，然后被辣得晕头转向。
他们又一起去玩传说中只欢迎情侣，单身人士禁止进入，而带着小孩子进去则要双倍收费的童话王国游乐园。
这里的确是成人的世界，但也是现实中的童话世界。每一个版块的主题都是“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当然还有“王子和王子”“公主和公主”。
秦弋始终保持着风度，关照着曾诺，为她遮太阳，为她擦汗，替她挡开拥挤的人群，帮她把颊边的碎发掖回耳后。
曾诺温柔地笑着，眉眼弯弯，仿佛一位新婚的妻子，不胜娇羞。
这一刻，秦弋忽略了曾诺的性别，他突然生出一种豪情来——他爱曾诺，爱“曾诺”这个符号代表的一切。以后如何他无法保证，但这时他的确爱着她。
13.
手术室的门被关上了。
秦弋坐在对面长椅上，盯着门上的呼叫器发呆。
他想起曾诺进去时的欲言又止，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却在将将碰到他的衣角时又缩了回去，然后对他笑了一笑。
那个笑容凉凉的，像深秋携着重露的风，眉间是吹不散的愁云惨雾。
秦弋感觉周边的空气都似乎变得浓稠，他有些憋闷，只想出去透透气。
六个小时，手术终于结束了。
曾诺半睁着眼睛，神志不清，身上盖着手术室里的绿色被子，被人推了出来。
秦弋小声叫着她的名字，只见曾诺转着头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做不出准确的回应。只能茫然地睁大着眼睛，目光失焦。
有些可爱。
他摸了摸曾诺的头发，道：“安心睡吧，我会陪着你的。”
曾诺终于看向了他，露出个释然的笑来。
那双大而无神的眼睛缓缓闭上，神态放松。
14.
手术很成功。
术后的恢复吃了一些苦，但这些疼痛丝毫没有减少曾诺心中的欢快。
她看着镜子里完完全全的女性躯体，泪如雨下。
多年来在否认，怀疑，自我厌恶中苟延残喘，终于得到了解脱。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此时此刻，她终于是一个完整的，真实的，自由的人了。
秦弋给她披上外套，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道：“恭喜你，恢复女生身份。”
曾诺看着他，看着那双眼中的心疼和愧疚，展颜道：“谢谢。”她抬手搭在秦弋的肩上，身体缓缓地凑近，“要不要和我试试？”声音沙哑，却似一把钥匙插.进了他心头的锁，严丝合缝。轻轻扭动，便唤起他压制在深处的欲.念。
他不待点头，便揽住那把更加细弱的腰肢，强势地夺去她的呼吸，碾磨那双苍白的丰润柔唇。
动情之处，满室春.光。
15.
秦弋和曾诺正式在一起了，他们像其他异性情侣一般无二，女孩爱撒娇，男孩爱笑。
男的俊，女的美，仿若神仙眷侣，只除了这女孩和男孩差不多高。
秦弋为当初学校里的事情向曾诺道歉，：“当时的我迟钝，懦弱，又自私。不敢认清自己的内心，却一再地伤害你。我对不起你。”
曾诺摇摇头，道：“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讨厌我，你讨厌的是我的不男不女。”
秦弋连忙否认，道：“不是的，你是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虽然现在说这话有些晚了。我很高兴你找到自我，变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曾诺按在他的唇上，笑道：“不晚，我很高兴你喜欢过过去的我。不过我希望从现在开始，你只爱我现在的样子。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我。”
曾诺的眼中闪着光，映着满天繁星，灯火流萤。
这是一个真正清醒的人。
她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秦弋赶来陪她度过了男性身份的最后时光，不得不说，真的很快乐，她感受得到秦弋对“他”的爱，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犹豫了，“他”觉得就这样一直陪在秦弋身边，不再强求什么真实，似乎也没那么糟糕。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变成“她”。
也许是她天生的悲观心态吧，被舍弃，被伤害了太多次，已经无法全然信任一个人了。
眼下有爱，固然欢心，若是有朝一日爱情淡了，变了，散了，那时的曾诺会不会为今天的放弃感到懊悔？
而她选择自我，就算会失去爱情，但至少真实而畅快地活过。
不过好在，曾诺的极端设想没有成真，秦弋一直陪在她身边，两人没有结婚，但却互相陪伴直至生命尽头。
16.
弥留之际，曾诺抓着秦弋的手，目光眷恋，最终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一句“再见”微不可闻。
秦弋心中微痛，想要挽留，手中却一空。曾诺的身影随着那声叹息缓缓消散，化作光中飞尘。
多余的情绪从秦弋脑中抽离，他的神情由心痛到迷茫，然后转为平静，最后归于冷漠。
他拾起地上的小像，转身离开。
空间变得扭曲，而秦弋也逐渐脱去苍老，一点点变得年轻。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也不带一丝留恋，就像离开一个做了很久的梦。
梦境再真实，也是虚幻，最终还是要回到现实。
（完）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爱你，也爱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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