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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风雨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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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放晴,日光温暖,十四夜已经按捺不住,几次穿出车外。那御者也不由笑道:“小姐可要小心些,不要跌倒。”十四夜笑道:“大叔只管赶车……”那御者呵呵一笑,道:“小姐是头回出远门吧,喜的这样!”他又高声对车内的青阳道:“青阳公子,天气甚好,你也出来透透气!”青阳探出头来,见车外雪地光华,道旁冰林结柱,好一派玉洁冰清的雪冰之国。
东边朝阳正起,掩起轻云,日光斜照,冰凌泛彩,更加美丽。前面车道渐窄,冰林密集,御者见路面滑,下得车来,道:“还要公子与小姐步行方好。”十四夜应了一声,早已飞身下车。不提防道路极滑,翻身欲倒,御者正要惊呼,见她手臂轻挥,微一撑地,人已平地飞起,滑行数丈。她身法自如,轻如飞燕,连青阳也不免暗自称赞:“十四夜这几年来练功不辍,果有进益。”他踏步出车,未见身子如何晃动,袖手立于冰面之上,十四夜脸上不由一红,心道:“小师叔到底是功力深厚,移形换位的身法应到了第八层,我要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火候?”
御者拉着马车,小心翼翼地走过山道。十四夜随后而行,青阳却距后数丈,一边欣赏雪景。
突然,两侧林中倏忽几响,只听御者惨叫,胸中数箭,血花登时凝结成冰,人已摔倒。双马受惊,狂奔向前。十四夜猝不及防,提气纵身,冲上去扶住御者,探他气息,却已失了呼吸。她又惊又怒,瞬即转身而起,顺手抓起一把雪,清叱声中,雪花撒出,乃是阴阳家“七星摘梅手”的功夫。林中有人中招倒地,但箭矢如雨,仍往十四夜、青阳身上射来。十四夜闪身相避,夹手接过数支箭矢,林中有人赞道:“好功夫!”
十四夜气怒敌人手段残忍,反手箭矢扔出,喝道:“去!”
随着数声惨叫,又是几人倒地。
青阳长衣振处,人已飞掠而起,直接扑入林中。这时,冰林之中突然长起数人,齐声喝道:“来得好!”
剑光、掌气齐发,径往青阳身上袭来。青阳足尖点地,斜身闪过迎面而来的剑锋,心中微惊:“使剑者功力不逊!”跟着左掌斜引,化解了来自左面的掌力。双方掌力相接,青阳心中又是一惊:“熊赀的人?”对掌之人正是鬻拳,他的掌力雄浑,这几年中日夜勤奋修练,功力较之从前更上了一层。他与青阳对掌,连退两步,却见青阳不过身子摇晃,心中佩服不已:“怪不得主上重视阴阳家,依他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岁,内力之纯却不亚于朱明、连城。据说此人位列阴阳家月御之位,到底是不负成名。”他与青阳第一次对掌,便分了胜负。递剑之人却是屈一,屈一长剑回锋,更不停留,转锋再递,已是刺向青阳胁下要穴。屈一与青阳却是二度交手。当年在云梦泽青阳救下十四夜,曾与屈一遥对一掌,屈一落了下风。屈一修习各种兵器,轻功最好,剑法次之。青阳见青光乍闪,心知对手剑技过人,不敢轻忽,身子一折,自剑锋下游身而过,已到斗西流面前。斗西流未料他来得这样快,颇有些措手不及,慌忙侧锋斜掠,径往他前胸疾刺。
未待青阳喘息,鬻拳双掌已自后击来。屈一心知青阳能为,非一举攻之而不得,己方四将不顾身份围攻青阳一人,略感愧疚,长剑轻挥,指向青阳后背。跟着左上方的陌琼掌风已至,四人四掌、两剑,将青阳围困于当中。其他弓箭手见主敌受困,调转箭头朝向十四夜,十四夜虽然武功不弱,到底是女子,力气不加,且楚人箭驽强劲天下闻名,她翻飞于林中,饶是一身轻功惊人,也渐感气息不稳。楚人强驽在前,排下数层箭阵,顿时将她牢牢锁于阵中,无法逃出。好在林木甚密,可趁隙闪躲。
相比十四夜,青阳这边却是惊险万分,围攻的都是顶尖高手。为了捉拿青阳,楚国可谓高手尽出。青阳以一敌四,双方一触即止,以快攻快,但见掌影、剑花交织成阵,阵中之人上下窜跃,看的人眼花缭乱。
四人当中,以斗西流武功最末,但他手掌利器,与屈一一前一后远攻为主,陌琼、鬻拳近博当前,这四人之前已对青阳的武功进行了严密的分析,四人虽是首次联手,却是配合默契,两长两短,四个方位夹击,青阳每次欲攻破斗西流的防线,都引动陌琼、鬻拳四掌阻拦,竟是徒劳无功。
五人掌风呼呼,击得近处雪飞冰裂,声势惊人。
十四夜心中了然,众弓箭手阵脚不乱,显然是早有谋划,将她与青阳隔开。她几次看见青阳险象环生,一颗心呯呯直跳,脚下顿时失了方寸,手臂处一阵剧痛,数枝羽箭擦肉而飞,数片衣襟随风飞去,白衣红血,耀人眼目。
青阳瞧见十四夜手臂受伤,心中暗惊:“难道今日吾二人死于此地?”
眼见阵中的少女受伤染血,众弓箭手稍有停留,箭矢已远不如之前凌厉。十四夜一见,心想:“他们想活捉我?”她曾与公子小白自千军之中杀出,见过更凶险的场面,见隐伏的箭手攻势一缓,立刻看出了对方的意图并非杀死自己,顿时有了主意。当即佯装受伤,大叫一声自高处枝桠上一头栽倒下来。
众弓箭手眼见她自高空中跌落,都是一惊,手中箭矢顿时放低。十四夜暗自一笑,身子贴地飞出,直射屈一。原来她身子待要着地时,手掌撑地,将向下的重力转为横向,阴阳家最擅长借力使力,这一来,身如流星,屈一但见面前白影忽至,吓了一跳,不及细想,举掌相迎。十四夜借着这股大力,扑向斗西流。她和青阳是一般心思,要从最弱的一环着手突围。斗西流大惊之下,回剑刺出,已是慢了一步,十四夜一支手掌轻轻贴到胸前,顿时他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吐出一口鲜血。但他的长剑去势不减,直入十四夜左后肩。两人同时惊叫,青阳反掌挥出,鬻拳胸口气息受阻,刚退开两步,眼前掌影再重,却是青阳双掌齐出,哪里敌得住?大叫一声,翻身便倒。四人之中,两人受伤,青阳顿时如脱笼凤凰,展翼而出。陌琼、屈一难撄其锋,相继退后。青阳滑步向前,接住十四夜,长衣趁势向后挥出,扫出数点冰雪,但听数声惨叫,却是林间隐伏的箭手受伤倒地。
青阳低头一看,十四夜脸色苍白,肩上剑痛难忍,眉尖微蹙,强自忍耐。青阳冷哼一声,左手抱住十四夜,右手掌劲推出,屈一、陌琼各自闪避,掌力穿空而过,对面的两棵冰树断裂,倒下之时,发出巨响。众人被他神力所惊,鬻拳面色惨白,道:“阴阳家好掌力,鬻拳佩服!”说完又吐了一口血。
青阳足尖一顿,直飞上天,伸手抓起一把凝冰枯叶,暗运掌力掷出,正是“飞花摘叶,伤人立死”的绝顶功夫。凝冰枯叶在他的玄力之下,可比利刃,掷出之时更带风声,只听数声惨呼,林中的箭手又倒下数人,所剩无几。
屈一、陌琼两人脸色一白,齐上一步,挡在鬻拳与斗西流身前。
青阳仰天大笑,笑声震动林间冰雪,倏倏而落。他踏前一步,目光凌厉,沉声道:“熊赀欲取青阳性命,可没那么容易!”
屈一朗声道:“青阳公子果然无愧于阴阳家月御之名!”
青阳长眉一展,道:“熊赀不惜派出众多高手追杀青阳,当真不把阴阳家放在眼里了!”
鬻拳咳了一声,道:“主上就是太看得起你们阴阳家,才要我们千里追杀……”
他苦笑数声:“想不到吾方四人合力,居然未能伤你分毫,当真是——”他转眼看向斗西流,道:“各位技逊一筹,落在了青阳手上,又有什么话说?”
青阳哼了一声,道:“青阳不屑伤人,就此作别!”
说完转身而行。
陌琼道:“我家君上奉劝青阳公子一言,不知公子可听?”
青阳放下脚步。
只听陌琼说道:“公子若要助那公子小白,却是违了阴阳家门规,失了与楚国王家的盟约!”
青阳怒笑道:“盟约?原来他还知道与阴阳家有盟在先?”微一停顿,冷冷道:“请转告楚王熊赀,他日青阳身返云梦之时,再向他讨教!”
话音一落,人影已杳。
鬻拳暗暗叹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倒是斗西流说道:“遇上世上这样的人物,倒是我斗西流的运气!”发出阵阵冷笑。
屈一、陌琼扶起鬻拳、斗西流,各自叹了一回气。折羽而归,楚王动怒不说,齐众人之力居然带伤而回,却是要令人耻笑了。
青阳为十四夜止住血,见她后背伤口虽深,却只是外伤,修养数日当可痊愈。
山洞外风雪又起,马车既失,只能等待雪停后再步行。青阳给十四夜包扎好伤口,说道:“你是遇到斗西流,若是他人,只怕这一剑有穿心之险——”
十四夜笑了笑,道:“师叔不也看出了他剑法中的破绽了么?若非他有此破绽,十四夜也不敢以命相搏啊。”
青阳道:“虽是如此,到底过于凶险了些。日后你遇到这样的险境,万不可再如此。”
十四夜点了点头,道:“是。”
青阳叹道:“想不到熊赀相逼至此。”
十四夜道:“必是玄夜送讯给楚王,楚王这才派了人阻杀我们。”
青阳道:“嗯。熊赀野心不小,早有侵吞中原之心。他不想公子小白登上齐国王位,也是不想日后增添劲敌。”
十四夜奇道:“公子小白登上王位?齐国世子是公子纠啊。”
青阳道:“日后你自然明白。”
十四夜微感纳闷,见青阳不愿多说,也不好再问。青阳见她入睡,一只手掌贴在她后心,内力传入她身体,助她抵挡寒冷。
这一夜,青阳睡得甚是安稳。也许是击退了楚人的围攻,心思放松,也许是日间对敌过于疲劳。这一夜,竟然无梦。
睁开眼时,手中十四夜已经不在。青阳微觉诧异,刚走出洞口,忽见白衣的少女俏立树下,雪光、冰棱折射奇异的光芒,将她的身影衬托得更加纤细、柔弱。她肩上的血迹犹在。青阳上前几步,走到她身后,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十四夜一惊,回过身来,笑道:“师叔你醒啦?”
青阳柔声道:“可是伤口痛得厉害,睡不好?”
十四夜摇了摇头,道:“晨时听见外面鸟叫,忍不住出来看看。”
果然是两只小雀儿留连灌木丛中,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天寒地冻的日子,雀儿瞧去颇有些哆嗦,却有种莫名的生机。他们在灌木丛中取食,让人仿佛可以预见春天林间的茂盛。
青阳第一次心起感动,说道:“你一直在观看它们么?”
十四夜道:“是啊。虽是小小雀儿,却不输意志,真正让人羡慕起敬呢。”
青阳唇角现出一抹笑意,十四夜不禁笑道:“好久没见到你笑了,小师叔。”
青阳蓦然记起了平陵的笑容,顿时笑容僵在了嘴边,苦涩留在了心底。十四夜问道:“师叔,你有伤心的事么?”
青阳望向西北,出了一阵神,半晌方道:“十四夜,你还记得平陵君么?”
十四夜道:“当然记得。他是师叔你的好友。”
青阳苦笑道:“你不恨他当年将你带走么?”
十四夜道:“他并没伤害我啊,况且是他从火中救出了我——”
青阳点了点头,道:“平陵原非心狠之人。”
十四夜道:“师叔提起平陵君——”
青阳缓缓道:“他死了。”
十四夜啊的一声,说不出话来。
那样清秀绝伦的少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竟然死了?十四夜终于明白了这些日子来小师叔郁郁寡欢的因由。她眼角顿起湿意,也许是平陵君以命救了青阳师叔,所以他这样难过?到底是怎样过命的交情,令平陵君义无反顾、以命相报?无论如何,她都要感谢平陵君,让她的青阳师叔回到她的身边;无论如何,她都要因此而敬重平陵雪不寒。
怀中的兰草早已枯萎,连些微的香气也渐渐失散了。但是青阳的心,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安宁。他甚至怀疑,因平陵而碎裂的心,可有修复的一日?用一死而换得青阳一世的心,可是平陵的初衷?如若不是,又为何如此难以平复内心的伤痛?他青阳明月珠本可以向姬佗寻仇,向凤鸣坡报复,可即使如此,平陵还能回来吗?她似讥似嘲的笑容,还能出现吗?他们的友情,当得起这一世的伤痛么?
自然,十四夜不知晓平陵雪不寒的女子身份,也难明了她对于青阳数年如一日的痴心;青阳却是用同样的冷漠对待平陵,平陵临死之时,或者也存有一分宿愿难了的遗憾。如今,她带着这份遗憾死去,却将更深的痛苦留给了活着的青阳明月珠。
十四夜喃喃念着祈祷之语,为离世的人祈祷,也为留下来的人祈祷。
◇◇◇◇◇
北去数日,风雪的日子越来越少,风声虽紧,十四夜却感觉到了熟悉的气味——终于到了莒国。远在商朝时,莒国便属青州姑幕国,由于莒国与周边各国少有战争,经济、文化发展稳定,沿途所见商旅成队、村落繁华之境,虽比不上郑、齐等大国,在东北部亦算得上大国。
齐莒接壤边境,村邑更是繁华,来往客旅更是密集起来,大多数是往返齐鲁莒地的商人,或将齐国特产北运,或将莒地皮草南下贩卖。莒国美食出名,驿道两旁的客肆中旅人不断,好不热闹。
这一路,楚人倒是不敢再犯。深入中州腹地行刺杀之事,熊赀亦知成功可能性小,要阻拦青阳一助公子小白,却只得另谋他法。公孙无知继位齐王后,采取多种方式清除异己,势在必行;国氏、吕氏虽是周天子所派之监国大臣,亦被无知冷落在旁,更不用讲其他高臣。经诸儿一死、无知及位之争,齐国政坛便暗潮涌动,难以平静。公孙无知招揽杀手,分别对远在鲁国、莒国的两公子纠、小白持续暗杀行动,皆败。长公子纠有鲁君相护,自然无恙;少公子小白却没这等好运气,几次死里逃生,若非莒国公子己朱多番周旋,莒君暗许己朱派兵保护小白,青云山下完全戒严,连附近百姓也难以上山一步。国氏、吕氏虽托病在家,少有参与朝堂政事,但国、吕两家世家子弟遍布朝野,国、吕两位大夫声望远及列国,府中食客不下数千,对于公孙无知的动静自是掌握在心,碍于连称手掌重兵,以二公之力无法与之抗衡,便转而派人暗中保护两位逃往他国的公子。小白多次遭受危险,都得国、吕所派护卫舍命救驰。
蓝色的天空中,满天星斗闪烁光芒,预示着次日将是晴朗清明的天气。
空气中淡淡的梅花香气久久不去,院内梅花绽放,越走近,梅香愈重,随风而动。十四夜跃上一棵高树,自上而下往院中望去,院内树下卫士林立,东首风亭周围却无人守护,亭角风铃不住因风作响,亭内一人,头发上缀着珍珠,迈着微醺的脚步,手举酒樽,口中说道:将进酒,莫停杯,但愿长醉不复醒,与尔同销万古愁。十四夜第一次见到小白这样醉酒,暗生怜惜,心道:“小白大叔不知遇到什么伤心事,醉成这样……”
小白望着天上明月星空,缓缓吟道:“云霞为伴,青松为侣,千古繁华倦天涯。齐宫蔓草,楚庙寒鸦,松花春水难浇愁。”
十四夜接道:“荒草华兮风已逝,霜华但见客归还。”
小白但觉眼前香气流动,亭角已多了一人,他定神一看,大喜道:“十四夜!”
十四夜笑道:“正是十四夜!”
小白放下酒樽,问道:“此处防卫重重,你怎能进入?”
十四夜笑了笑,伸手轻轻拨弄檐前风铃,道:“公子说的是山下、院外那些人么?嗯,白日我要入山,虽有你的玉琮凭信,他们也不让进呢。”
小白叹了口气,回坐于席,举起酒樽欲饮。十四夜身如轻风,抢上接过他手中酒樽,道:“你都喝成这样了……”小白抬头望着她,道:“十四夜,你不辞而去,可知吾有多担心?”十四夜道:“是十四夜莽撞,害公子挂心。”小白微微一笑,道:“不过,你离开此地亦好,好过亡命天涯。”
这些日子来他深受齐国公孙无知所派杀手的追杀之苦,眼见身边亲护一个个因他而死,悲愤莫名。父亲之仇尚未得报,自己与兄长又寸步难行,连性命都难保,小白不禁悲愁难去,借酒浇愁。十四夜道:“公子,一盈一阙者月也,月尚有阴晴圆缺,人又岂有十全的?”小白一笑,点头道:“十四夜真真长大了,说出这样的话,你鲍大叔听了也要夸赞呢。”十四夜也笑了。
小白询问了十四夜别来一路情事,听说青阳已到青云山,颇是激动,道:“青阳公子现在何处?十四夜且为吾引见。”
十四夜笑道:“师叔尚在山下,青云山守护如此严密,师叔说不便入山。”
小白心知依青阳心性,必然傲气,自己是落难公子,要求得青阳相助,当以高礼节相迎。当即笑道:“是小白待客不周了,待会同了师傅,咱们便即下山去。”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两名卫士急步入亭,他们见到亭中忽然多了一名白衣少女,颇是吃惊,朝小白行礼道:“公子,鲍大人命吾等护卫公子自北路下山,即刻回齐国。”卫士身后不远,是数十名莒国将士。小白吃了一惊,道:“师傅呢?”
那卫士恭声禀道:“大人前往迎接青阳公子,已在山下。”
小白道:“大人不与吾同行么?”
卫士道:“大人请公子驱车先行,半刻也慢不得。”
小白心知鲍叔牙行事谨慎,也不再问,招呼了十四夜趁着月色赶车下青云山。
十四夜问道:“公子此时回齐国?”
小白道:“吾身后兵士均是己朱亲护,看来齐国出了大事,己朱送吾回国,必有其因。”
众人往北路下山,下山再行数里,便听见前方车马之声喧哗,跟着鲍叔牙驾了大车迎了上来。
小白问道:“师傅早已候在此处?”
他与十四夜不见青阳,心俱存疑。鲍叔牙道:“青阳公子受吾所托,尚在青云山。”
十四夜道:“师叔不随我们往齐国么?”
鲍叔牙笑道:“青阳公子办完事,便与吾等会合。”
小白见他所带兵马不过数百,道:“师傅,己朱将他的人都借了我们,只怕也未必——”
说着连连摇头。鲍叔牙道:“鲁远莒近,咱们轻车先行,便要先赶回齐国。有国、吕两位大夫主持,公子尽可放心。”
小白眉尖见忧,半晌不作声。鲍叔牙猜到他心思,道:“国难之时,公子再做犹豫,只怕齐国堪忧。请公子早做决断!”说着朝小白长身一拜。小白连忙还礼,道:“师傅所言固然在理,只是父王遗命,世子本是长兄纠,小白若趁隙而入,便是窃国小贼,此乃吾之不耻——”鲍叔牙打断他的话,正色道:“公子此言差矣。古语云,天道十年一变,此理也,亦势也。无事无物不然。齐国眼下之混乱,若非得一明主,只怕祖先的基业一旦而覆。公子口中所说的仁义固然重要,竟要重过这社稷万民么?”小白道:“小白不过是一公子,无才无德,当不得‘明主’一词。”
鲍叔牙道:“叔牙与公子朝夕相处,对公子为人还有几分了解。公子才学胸襟,在诸公子当中乃是数一数二的,公子纠虽然禀性忠厚正直,治乱世之齐国却远远不如。公子素日里颇有抱负,便是臣等看在眼里的。”
说到此处,他身后数百将士一齐屈膝山呼:“吾等唯公子小白是主也!请公子勿再推辞!”
这六百多名士兵中,半数是莒人,半数是公子小白的亲随卫兵。小白兀自沉默不语,鲍叔牙颇感焦急,他两个时辰前才接到吕傒从齐国传来的密信,公孙无知被雍廪、东郭牙等人刺杀,齐国国内混乱,急需推举新王继任。吕傒、国懿仲乃是齐国目前位高权重第一号的人物,与众臣商议,要迎接新主归国。公子纠本为世子,但公子小白与国吕二人交情甚笃,在二人力荐之下,诸臣便默许先到临淄者登王位。
小白与公子纠兄弟情深,此刻却成王冠争夺者,小白心知得王冠者得天下,却要以兄弟性命为代价,一时踌踷难断。既顾念到兄弟之情,又想起眼前机遇难得,江山便在眼前,伸手可得,却也是他一心所想。鲍叔牙见他迟疑不决,直是跺脚,叹道:“公子再耽搁半日,只怕机会稍纵即失!”
小白道:“他日史官评议小白,只怕以谋国谋权四字概之。”
鲍叔牙道:“公子注重个人名节,而视齐国臣民为草芥,又岂是君子所为?当断则断,当行则行,臣请公子即刻赶往齐国!”
众将士一齐呼道:“请公子即刻起行!”
鲍叔牙环顾伏地跪拜的众将士,道:“公子,这些将士不惧抛却性命相随,公子勿再犹豫!”
小白再要说话,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十四夜忽然说道:“公子便起行罢!十四夜自公子琴中已得知公子胸有千壑,眼前便是良机!”
小白回头望着她,道:“十四夜也赞成吾取王位?”
十四夜道:“昏君明主,系于一线。公子他日成齐国明主,乃是齐人大幸。”
鲍叔牙道:“十四夜小小年纪尚且知道这些道理,公子。”
小白这才起身返回战车,向四周挥手示意将士起身,朗声道:“小白在此先谢过诸位相随之情!他日小白夺取天下之时,便是诸位论功之日!大队开拔!”
他的声音在静夜回响,众将士齐声响应,却是声势惊人。
此时集合战车三十乘,小白亲自驾车,十四夜与他同车。鲍叔牙另掌一车。两车在前,其他战车随后,队伍浩浩荡荡往东南行去。
吕傒在信中说明,公孙无知之死讯次晨便要发往鲁国,公子小白占得一夜先机,必要在这一夜当中先进临淄城,并得众臣的拥护,这齐王之位便是稳了。
众人不敢停留,漏夜赶路。鲍叔牙虽然冷静,却也面有焦虑,他知小白流落莒国已有数年,一朝翻身不再为异乡寄客,自己为公子傅,更是半点马虎不得。
东方启明星起,小白一行人已驰出百里,眼看便至齐国。众将士对前途充满信心,虽然一夜疲累,却毫无怨言。
鲍叔牙一路上却眉头深锁,似乎是思虑良久,对小白说道:“这一程甚是顺利,只怕前行之路难矣。”
小白道:“师傅指的是——”
鲍叔牙道:“吾素日与夷吾颇有交情,于他个性最是清楚。”
小白道:“小白只从师傅口中得知此人了得,究竟如何,却未亲见。”
鲍叔牙苦笑道:“夷吾,夷者,平正也。夷吾——使天下平也,此为夷吾一生的理想抱负,故自取此名。公子当知,叔牙口中无虚。”
小白低头想了一阵,道:“管仲虽然厉害,不过他此刻在鲁国,鲁国距齐国近三百里路程,他即便再如何神通,也未必抢在咱们前头——”
鲍叔牙摇头道:“只怕未必。仲善谋,嗯。”他回头吩咐数名甲士护在小白的战车两侧,下令众人加强防备。
前方便是入齐要道,道旁两侧只见林木密布,鲍叔牙站在战车上,大声喝道:“众军且住!”
一名甲士道:“大人!前面便是进入齐境的要道,可要派人先行探路?”
原来众人已看出林中似有人影,均自按住兵刃,不敢再进。
蓦然一阵琴声响起,密林中射出一条黑衣人影,拦在驿道当中。叮咚几点琴音似有还无,透入众人心间。
鲍叔牙喝道:“前面拦路者何人!”
那黑衣男子左手托琴,右手弄弦,口中说道:“在下木琴师,向公子小白与鲍大人请教!”
流水般的琴音自指尖响起,小白更是一惊:“足下所奏之琴可是伏羲?”
木琴师微感惊奇,道:“公子好眼力!”
小白微微一笑,道:“昔日伏羲制琴,传于后世,吾只道此为传说,未必为真。”
木琴师道:“公子是琴中好手,可惜未能聆听公子‘号钟’妙音,实为木琴师此生之憾。”
这在这时,猛然一声巨响,众人一看,俱是一惊,东面坡上一巨鼎落地,鼎刚及地,一条人影翩然而至,单足立于鼎耳,看似漫不经心,实是极高明的轻功。鼎上之人长衣随风飞舞,年约四十,相貌俊雅无匹。只见他轻轻挥手,鼎中烟起,呈五彩之色。鲍叔牙大惊道:“众人屏息,此烟有毒!”
鼎中彩烟借风飘散,朝小白等人吹来。
可众人除了小白、十四夜修习内功,可闭气数时,其他人武功浅者只屏息片刻,便张口呼吸,立时跌倒。数人连忙撕下衣袖缚住口鼻,却非长久之计。
鲍叔牙只闻神龙鼎之名,未料现世眼前。远古传说,神龙鼎可炼制仙药。可眼前情景,鼎中所炼非仙药而为毒药,一时震惊不已。
空中跟着传来一个女子笑声:“昆仑镜出,无虚阵成!”
众人正自惊异,眼前突然光芒大盛,几名未及反应过来的甲兵大声惨叫:“我的眼睛!”只见他们眼中流血,为昆仑镜所伤,血流下面颊,好不可怖。
十四夜暗道:“哪里来的这些厉害人物,莫非都是为阻公子而来?”
她身子一晃,已自小白战车跃到鲍叔牙车上,一只手掌按在鲍叔牙后背,鲍叔牙闭住呼吸已觉气闷,忽觉后背阴柔之力,胸口顿时一松。
持昆仑镜的女子淡黄衣衫,倚于西首一棵树下,目光妖艳,她所言之昆仑镜,不过尺余径,镜呈古铜色,镜面朝地,地面一道亮光反射到她身后大树,树叶倏然变黄。女子嘻嘻一笑,望着十四夜道:“小姑娘的功夫不错啊,居然无惧神龙鼎之毒。”偏着头向那俊雅男子笑道:“即墨先生,看来你的毒术有待提升啊!”
俊雅男子笑道:“道家的昆仑镜,乃是无虚阵的阵眼,可要守住了!”
鲍叔牙越听越惊,手掌尽是汗水:“五大神器所练之无虚阵,难道要现世了?”
无虚阵出,可诛神斩鬼,上古战阵,古籍上虽有纪录,却是失传多年。昆仑镜在无虚阵的地位,便是借助镜的特性,产生战阵的镜相之术,人一旦进入阵中,所使的任何招式便全部镜射回来加诸自身。
“无虚阵出,岂能没有轩辕剑?”
空中划过一道剑影,碧色长剑插入地下,人随剑至,赫然是一名白须老儿。
黄衣女子朝老头妩媚一笑,道:“想不到护剑山庄的守剑人,如今都这般年纪了,莫非守剑人失了传,只余你一人了?”
白须老儿哼了一声,道:“姬墨夷,你这张嘴倒是十年未变!我虽是白头发白胡子,只怕比你这妖物好看几分!”
姬墨夷脸色一变,她驻颜有术,五十岁的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余岁,被这老者揭穿底细,眼中顿时射出厉光。那老者哈哈大笑,道:“别用你那鬼眼瞪着我,我可不怕!”
不少兵士纷纷倒地,神龙鼎的毒烟飘散在上空,五彩缤纷,好不诡异。
小白眼见众将士倒地,惊怒交集,喝道:“好歹毒的恶人!尔等既是冲着小白来,何不早点动手?!”
木琴师手指用力一拂,指风直朝空中彩烟射去,彩烟经他一拂,竟是受风而散。
即墨先生见木琴师破了自己的毒烟,面色一寒,道:“木琴师,你意欲为何?”
木琴师缓缓道:“他们不过是小小兵士,何苦要了他们性命?咱们要下手的对象,可只有一人!”
即墨先生道:“好啊,那大家何不动手?”
“动什么手?还有人没到呢!”姬墨夷道,“崆峒印未到。”
白发老儿道:“哼,就这几人,也用得着这样的阵仗么?任你吾其中一人,要小白性命,也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好大的口气!无虚之阵很了不得么?阁下也太瞧不起天下英雄!”
一个男子冷冷接口。
十四夜看见缓步自密林中步出的人,几乎惊叫出声。那男子不是别人,却是她以为死在云梦泽的朱明。
朱明道:“齐国的事,惊动了楚、燕、宋三国不说,居然连洛邑天子也派出了高手,朱明倒是颇有兴致看看诸位的本事。”
姬墨夷娇声一笑,轻扭腰肢,朝朱明走了几步,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阴阳家的朱明先生!今儿可算是见到真正的大人物啦!”接着又是一阵清脆笑声:“咱们久仰齐国公子小白风范,好生仰慕,便相约来此一见,可与朱明先生口中的家国政治殊无半点干系!”
朱明轻蔑地瞧了她一眼,却不理睬。
紧接着白影一闪而至,人未至,声先到:“尊驾若是在等崆峒印,那可就要大失所望了!”
十四夜更是一喜,叫道:“青阳师叔!”
青阳望着朱明一笑,道:“师兄,别来无恙。”
朱明点头笑道:“尚可。若非你传讯上原,吾也懒得出门,便在山中养神度日呢。”
青阳笑道:“师兄大才,若是埋没山野,未免可惜。”青阳到陈国寻找十四夜时,已从陈人口中得知朱明未死,并与陈国大司巫一战成名。他微微朝十四夜一侧头,接道:“你门下弟子要做的事,做师父的也不能袖手啊。”
原来他在与十四夜来莒的路上,已向远在上原的朱明送讯,约往齐莒地。朱明接讯后直奔齐境,却比他们还先到几天。
姬墨夷道:“青阳,你也淌这浑水么?”
青阳道:“依辈份,青阳还要称夫人一声姑母,不过这情分二十年前早已全无,今日青阳也与姬氏再无瓜葛。”他略略一顿,道:“吾观天象,测天机,夫人可愿一听?”
姬墨夷怒哼一声。
青阳道:“观天文察时变,观人文化天下。昨夜吾见太白星动,太白主兵,夫人或将此象禀于周王,可提醒一二?”
姬墨夷怒道:“君上念你是狐之遗脉,方饶过你性命。你再不识抬举,可不要怪吾不留情面!”
青阳冷冷道:“好啊,青阳拭目以待。”
即墨先生道:“你姑侄二人的闲话且暂停一下,姬夫人莫非只顾叙旧,忘了要事?”
姬墨夷哼了一声道:“无虚阵要对付的,正是阴阳家!你再胡说,莫怪昆仑镜对你不客气!”
即墨先生打了个哈哈,道:“你只管将周王抬出来,吾是不惧怕的。即墨要不是想见识见识阴阳家的高才绝学,我也懒得来。”
青阳道:“楚王能招得神龙鼎之主入楚,果然识贤纳才。”
即墨先生连说两声不敢,道:“阴阳家本是楚国王室盟友,如今却介入齐国内政,楚王自然要来干涉,请朱明先生与青阳公子早日回头才好。”
朱明道:“巧无不到,力无不举,德长方盛于千古。楚王若要管束阴阳家,也要有点自知之明才好。”
青阳道:“看来阴阳家与无虚阵,终要一较高下了!”
木琴师叹道:“当日洛邑一别,总以为再无相见之日,只未料想再见却是仇敌!”
青阳道:“先生若是归迹山水,又何来今日之敌对?”
木琴师低下头,脸呈愧意。周王姬佗铲除黑肩时,青阳曾与木琴师携手抗敌,相别数月,在齐境相遇,却不料竟互成对手。
青阳道:“好!既是各为其主,你我对招之时便不必再多顾忌!”
那白须老者道:“听青阳公子言崆峒印来不了,却又是怎样一回事?”
青阳淡然一笑,道:“崆峒印远在崆峒山,其主一心归于平凡,不意踏入世间纷争,已托青阳带话给诸位,他是来不了啦!”
姬墨夷道:“好个九百崆峒,敢违抗王命!”
青阳道:“嗯,崆峒前辈请姬夫人转告周王,日月易迈,而甘心归隐,是君之弃捐我也。”
姬墨夷手指微动,昆仑镜转向,往青阳罩来,她出自道家,道家心法加诸昆仑镜,但见镜面光芒大盛,众人不敢直视,齐都避开。青阳低声喝道:“青阳领教夫人高招!”
姬墨夷一动,木琴师、即墨长川以及白须老者先后发招,却是往公子小白招呼。朱明身子一晃,便到小白车上,身法之快,引起木琴师、即墨长川等三人惊叹。十四夜足尖一点,身若流星追月,已赶在木琴师之前,发掌击去。
无虚阵未成,四人便各自为阵而战。朱明独对即墨长川与白须老者,即墨催动神龙鼎,登时毒烟如同箭矢,往朱明射来。白须老者轩辕剑出,剑光闪闪,如同一个光球一般,将朱明罩在光球中央。朱明手底月光刃划出,已在片刻间向两人递出十余招。他运内力于刃,挥刃之时刀光顿炽,将即墨的毒烟划开。
十四夜空手对木琴师,不过十招已落下风。小白见十四夜危急,自车中掠出,顺势抢过一名兵士的佩剑,与十四夜合击木琴师。木琴师一手托琴,一手挑弦,琴音不断,却也是杀招不断。
青阳耳听八方,阴阳家与道家招式不同,简繁高下虽各成家,然内劲使发相类。阴阳家武学莫不兴于始,成于中,流于变,而陊于终,与道家功夫本自同源,姬墨夷虽有神器在手,奈何青阳闭目听音,竟是游刃有余。
这四人若是与九百崆峒结成无虚之阵,青阳、朱明、十四夜便是再武功高强,也是难敌。可偏巧无虚之阵缺了一人,战阵不成,威力便分散了,其中木琴师的琴音本可操纵人心,但他此番无心伤人,十四夜、小白便可与他游斗。昆仑镜有镜射之性,但青阳根本不去与昆仑镜对视,只是听声辨物,姬墨夷便难以施为。朱明得黑水城故民相救后,得赐解毒灵珠携带在身,神龙鼎的毒烟固然猛烈,他以内力护住心脉,倒是能够支撑。而白须老者江楼雨,手中轩辕剑神出鬼没,朱明的月光刃亦是神兵,却也不敢与轩辕剑撄锋。
鲍叔牙带领兵士远远退开观战,紧张万分。
青阳看出对方似在拖延,心想:“看来这些人不想公子小白登上齐王之位,有意拖延。只怕再有耽搁,公子纠便要赶上来……”
姬墨夷见他招式一变,道:“你要逃出吾之掌心,难矣!”
青阳大笑道:“吾说过,夫人太小瞧天下英雄!”
笑声未了,手掌突然搭上昆仑镜外沿。姬墨夷大惊失色,竟不知他这手掌从何而来,急忙回夺。昆仑镜是神器,岂能轻易失落?青阳见她有机会伤自己,却为了昆仑镜而放弃,心下了然,掌势再起,左手夺镜,右掌平推,要将她的昆仑镜强行抢过来。姬墨夷手指用力,镜面立刻如同火烫一般,饶是青阳内力惊人,也把持不住,昆仑镜顿时被她抢回。两人转身再战,姬墨夷已十分小心,再不让青阳有可趁之机。
青阳心知速战速决方得胜算,可姬墨夷只是一味闪躲。
便在这时,即墨长川踏步向前,手指拈诀,指尖轻烟已至朱明身后。他之前一直踏在鼎耳上,这一下移形换位,竟是极妙的轻身功夫。青阳瞧得真切,左手挥掌击退姬墨夷,长身而起,一记劈空掌往即墨长川击去。即墨长川听见掌风,单足一点,跃开数尺。青阳的掌风何等雄浑,毒烟立刻被驱散。姬墨夷见青阳分心救人,左掌掌力吐出。忽然身后传来一股巨力,这道暗袭来得无声无息,她正面与青阳拆招,竟不及防备,顿时张口吐血。
姬墨夷受伤退后,手腕微侧,昆仑镜光向来人射去,同时另一只手虚按成圈,遥遥向偷袭者击去。青阳两眼余光一瞥,不觉一震:“是他?”“他”是凤忆春,数日未见,但见他清须、甚是憔悴,但避开姬墨夷的掌力时进退得宜,身法自如,不逊从前。青阳暗自惊奇他为何来到此地,更吃惊的是凤忆春竟然会相助自己对付姬墨夷。当即大声叫道:“凤兄可得小心她手中昆仑镜!”他的刻意提醒,凤忆春亦只微微点头,并不回答,但却把手将发上头巾蒙在双眼之上。姬墨夷冷嘲道:“蒙住眼睛,便不为昆仑镜所伤么?笑话!”
凤忆春冷冷道:“吾只厌见到姬氏之人!”
姬墨夷大怒,镜面在她内力催动之下,光芒更涨,但凤忆春早闻昆仑镜之名,也是如同青阳的打法,真气聚于双目,以深厚的内力封住眼前尺余空间,昆仑镜虽然神奇,却只在无虚阵启动时发挥极致威力。姬墨夷受暗伤在前,再与凤忆春相斗,已是相形见拙。她阅历甚广,虽然少出周王城,却也看出了他使的是凤鸣坡的武功,又惊又怒,斥道:“凤鸣坡几时出了你这样的叛徒?你是凤忆春,还是凤百州?!”她认识凤忧城,却未见过凤忆春与凤百州,此时与凤忆春交手,见他功力深厚,绝非凤氏一般子弟,是以发问。凤忆春道:“在下凤忆春!”姬墨夷见他自承姓名,更是气怒非常,冷笑道:“好得很!”镜转左手,右掌再探,已是连发数掌。凤忆春踏玄步,衣飘飘,恍然凌风而动,姬墨夷出掌虽强,他却避得巧,避得快。姬墨夷也不禁暗自惊佩:“虽听王说起凤氏武学,并不曾亲自领教,今日一战,果然不差!”
青阳知凤忆春对付姬墨夷应是无虞,身子一晃,已闪到即墨长川身前,朗声道:“青阳拜候!”
即墨长川身子就地一转,手指轻曲,指尖突起淡烟,他数指疾点,空中登时如同布下虚烟之网,迎向青阳。青阳赞道:“阁下使毒的本领了得,内力却也不错!”即墨长川哼了一声,喝道:“去!”长烟径动,划开天幕,便要叫青阳落入毒烟阵中,不能脱出。青阳提息纳元,护住心脉,横掌切出,掌力雄浑,“波”地轻响,掌力回荡,轻烟四散,仿佛被炸开一般。青阳心知此烟非同小可,一旦吸入,便是无命,当即起掌再出,掌力却变为吸力,毒烟在他内力吸取之下,慢慢合成一个圆。即墨长川岂肯轻易住手?长喝一声,双掌再出,他的五烟掌修炼不易,出掌凝毒,无需借助神龙鼎,便可伤人于无形。只见他掌力不断推出,毒气顿时迷漫四周,呈五色之状笼罩在青阳周围,看上去好不诡异。青阳意欲将他的掌毒逼回,哪知五烟掌别于一般毒功,其毒附掌而发,受掌力催化,与空气合为一体,难以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