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制作人]同人集》森川Mk

62、黑暗晨星（万圣）·许墨

　　序
　　王国小镇的郊外有一片常年弥漫着瘴气的森林。
　　传说，这片森林里住着世界上最邪恶的黑女巫。
　　没有人见过她的容貌，没有人知道她活了多久，只知道她无恶不作，曾经杀死了王国最优秀的王子，夺走了王国珍贵的宝藏。
　　王国的人们常常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会以类似“被黑女巫带走”的话，用来吓唬小孩子而使他们乖顺听话。

　　“啊，这些年对我的评价居然还是这样老套？呵，童话都不这样讲了……”
　　传说中世界上最邪恶的黑女巫此刻正歪坐在沙发里，一手摸着黑猫身上柔软的毛，一手举着烟枪，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懒懒开口。
　　站在金色架子上的乌鸦嗅到了烟味，浑身一抖打了个喷嚏，声音嘶哑地“啊——”了一声，跺了跺爪子。
　　“怎么这么多年，闻到烟味你还是要打喷嚏。之前老巫婆抽烟那么多年，味道比我这个臭多了，怎么没见你有半点反应？”
　　黑女巫瞥了一眼乌鸦，涂得艳丽的嘴唇张张合合地抱怨。
　　手下闭着眼打呼噜的黑猫此刻也懒懒地睁眼，意味不明地“喵”了一声。
　　“哎呀知道了知道了。”黑女巫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脸，把烟壶里的烟灭掉，又把烟枪丢到一边，抚摸黑猫的手胡乱地在它的头顶抓了两下，“我还没老，你们倒是越来越啰嗦，不抽了还不行嘛……”
　　黑猫翻了个身，变成肚皮朝上的姿势，又“喵喵”了几声。
　　黑女巫的脸瞬间变冷，尽管尾音依然上翘，声音里却毫无温度。
　　“越界了哦。”
　　黑猫和乌鸦同时变得无比安静，眼珠子也都停止了转动。
　　黑女巫从沙发上起身，径直走到一旁的桌子上，涂了红色蔻丹的手轻轻捏着苹果梗，拎起一只红彤彤的苹果。
　　“要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伊登女神的金苹果，就好了呢。”
　　“唔，这几年的苹果，也越来越难吃了……”
　　“还真有点怀念，那年的苹果树上的苹果了。”

　　I.
　　没有人生来就是坏蛋，啊，这话有点太过绝对，只能说，至少我是这样。
　　嗯？你问我是谁？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知道我是谁？啊对，这是你第一次见我。算了，为了你这个可爱的小鬼头，我就勉为其难介绍一下。我，就是活在这个王国传说里的，那个住在森林里无恶不作还杀死了王子抢走宝藏的黑女巫，那个史上最坏的黑女巫。
　　虽然这么说自己有点怪怪的，不过嘛，能被认为是黑女巫里最坏最厉害的，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最高评价了吧。
　　我呢，虽然生来不是纯血女巫，也在那件事后被广大纯血同族们称作是“女巫之耻”，但是，没有人能够比我更强。
　　你看，有时候血统，也不是那么重要的嘛。
　　嗯？你还问“那件事”是什么事？
　　啊～
　　就是那件事嘛。被称作是“王国史上最黑暗的一天”、“星辰坠落的绝望日”的那天发生的那件事嘛。
　　什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真的生活在王国里？
　　哦，原来是异乡人。不过解释起来太麻烦，简而言之，就是王子死掉的那件事。
　　问我为什么要杀死王子？
　　如果我说，王子不是我杀的呢？哎，不相信就不相信吧，毕竟，虽然他不是我杀的，但是也终究是因我而死，算在我头上也对。
　　还想知道更多关于王子的事？小孩子有好奇心，虽然有时候是好事，但是，太过好奇，只会让自己陷入坏情绪里哦。
　　真的好奇？
　　好吧，今天是万圣节，在晚上我出门之前，那就勉为其难讲讲这个真实版本的故事吧。
　　不过，要答应我，保——密——哦——
　　不然，晚上我就让小鬼去你家里，掀你的被窝抢你的糖，不让你玩游戏，还要……抢你的男人哦。
　　那么现在，搬个小板凳坐好，故事马上开始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富饶美丽的王国，王后早逝，只留下了老国王和年轻的王子。
　　王子刚刚出生的时候，王庭最智慧的祭司曾经预言，王子将成为这个王国最璀璨的晨星，为整个王国的光耀未来指引方向。
　　随后，祭司又说，王子的前路虽然一片光明，但是阴霾却等在某个十字路口，女巫将成为他的命中煞星。
　　老国王和王廷大臣们在恐慌中为了保护王子的安全，下令将全国的女巫都逮捕起来，对她们进行逐一审判，让神的光芒把她们身上的尘埃和罪孽都涤洗干净，并且让她们在审判后，以女巫秘术对着王庭发誓：在身为女巫的一生里，都不能靠近王都和王子。
　　虽然老国王仁慈，想要留住女巫们的性命，可惜执行大臣是王廷中的反女巫者。在不违反老国王命令的前提下，执行大臣对女巫审判进行干预，致使大部分女巫都扛不过审判这一关，就在审判台上丢了性命。一时间，女巫们在极度恐慌中，该反叛的反叛，该逃跑的逃跑。
　　而其中有一群低调的女巫，她们没有加入反叛的队伍，也没有选择逃离这个国度，反而躲进了人烟稀少的森林中隐居，还布下了瘴气作为掩护。也因此，她们成为了王国里最后的黑女巫部落，拥有唯一的纯正黑巫术，也逐渐因为小镇上知情者的某次口误，成为了传说中最邪恶最危险的群体。
　　人们不相信她们是良善之辈。
　　而多年后，传说中那位将王子杀死的女巫，确实，也出身于这个部落之中。

　　II.
　　不要着急，让我喝口水缓一缓。
　　很多年没有人出现在我面前过，我也很多年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
　　要吃苹果吗？虽然味道很一般。
　　嗯？觉得还不错？你这口味……算了，觉得不错那就一边吃一边听我继续讲吧。

　　随着王国里女巫的逐渐消失，小王子也一天天长大。
　　传闻里的他不仅十分聪慧，而且脾气性格都很是温和有礼，是所有人心中的完美王子。也确实如那位祭司所言，是整个王国最璀璨耀眼的晨星。包括老国王在内的所有人都相信，他是王国未来的指引和希望。
　　但，所有人也都不知道的是，王子因为祭司的预言，从小就被拘束在宫廷里，很少出门。而他又对于宫外的世界十分好奇，于是常常计划着有朝一日一定要出宫去看看，却总是难以成行。直到一天，他与老国王、和王廷大臣们一同在猎场打猎，因为马匹受惊而与队伍脱离。王子便趁着这个机会，偷偷离开了王都，想要好好看看这个王国真实的样子。

　　啊，顺便一提——
　　虽然是这样子说，但是我总觉得，马匹受惊其实和王子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哦对不起，我总是想说一些我自己的看法。可能这就是所谓“正史”和“野史”的区别吧？
　　我们继续。

　　但是王子没有想到的是，他在宫廷里看到的王国地图，和实际的王国相差甚远。
　　或许是机缘巧合，他在行马的时候误入了一片于他而言未知的森林。那片森林里，弥漫着对人类而言有毒的瘴气，而森林深处，住着传说中那群最危险邪恶的女巫。
　　王子中了瘴毒，昏倒在森林的一泽池塘旁。
　　又或许也是机缘巧合。
　　这一天临近万圣夜，女巫部落里正好有一名小女巫准备到小镇集市上给部落里年纪小的小巫婆们采购糖果，回来的路上，刚好碰到了昏倒的王子。小女巫是一名好善乐施纯洁可爱的小女巫，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世事险恶和人心莫测，于是，她替王子解了毒，还把王子带回了部落休养。
　　王子清醒之后，立刻明白了这里是传说中众人便寻未果的女巫部落，也知道了自己是被女巫所救。虽然自小就听周围很多人都说女巫是最坏的坏人，但是，他也记得那位曾预言了他生死未来的祭司说，人无纯粹好坏之分；也记得读过的那些书曾经告诉他，做人也不能一叶障目。最起码，在女巫部落的那些日子，于他而言，轻松又快乐。
　　只是好景不长，王子终究是要回到宫廷之中的。
　　他不喜欢分离，于是离开的那天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在森林的边缘，他却看到那个救了他的小女巫站在那里等着送他。
　　不仅送他，还送了他一匹白马。
　　就这样，小女巫目送着这位被她所救的好看的男人离开森林，回到他本该所属的地方。
　　本以为之后的日子也就和之前一样了，却想不到有一日，王国的骑士进入了森林，找到了女巫部落……

　　嗯？为什么停了？哦，我就是觉得这屋子有点闷，想起来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后来？后来啊，自然是女巫部落的小女巫在看到族人皆死后，一怒之下法力高涨，念了禁忌咒文，将骑士团杀了个一干二净，还搭了王子的一条性命。
　　对，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你没猜错，我就是那个小女巫。
　　所以啊，有时候算出来的命，不一定就不准哦。
　　下次如果有人拉着你一定要给你算上一算未来的命数，哪怕不信，听一听也好嘛。
　　行了，我的故事讲完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什么？你不知道你回哪里去？……算了，如果你不害怕，那今夜你就在我这里休息。晚上瘴气重，出去之后要是昏倒了，我可不负责救你哦。
　　一会儿我要出门，有事情你可以和那只肥乌鸦说。
　　记得，注——意——安——全——哦——

　　III.
　　虽然水晶球预示了今天要来客人，但也看不出这位客人如此喜欢听故事。
　　屋外夜色深沉，明月如钩，我拿了一件厚实的斗篷穿在身上，冲懒洋洋趴在地毯上的黑猫勾了勾手指。黑猫“喵”了一声，化作一团黑雾，缠绕在我的手腕上。
　　“傻乌鸦不仅不如他同族聪明，还大嘴巴，咱们不能带他去。”我推开门，鞋尖踩在一片枯叶上，“其他的事无所谓，这件事必须保密。”
　　手腕上逐渐变得温暖，那团黑雾蹭了蹭我。
　　穿过瘴气浓重的森林，我停在熟悉的池塘边上，看着池水缓缓左右分出一段台阶后，抬脚走入。
　　这是我的密室，是我此生最大的秘密所在。
　　给客人讲的故事是王国里最接近“真实”的故事，但却也并不是真相。世人连这样接近“真实”的故事都难以接受，更不要说真相。
　　就像所有人都认为女巫是邪恶的化身一样。
　　密室内很冷，比此刻深秋的夜还要冷上几分。正中是一樽水晶棺，寒气缭绕间，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躺着的人影。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一如多年前他也这样走向我。
　　一闭上眼似乎能回到那时那刻。

　　天边暮色渐起，霞光的颜色从未如此那般刺目，泥土里的碎冰上还能看得到细若线缕的鲜红，而它来自于挡在我面前男人的伤口。
　　“殿、殿下……”
　　失手将长剑刺入男人腰腹的骑士年纪尚小，稚嫩的脸上满是惊慌。
　　“没事……”许墨捂着伤口转身看我，霞光落入他眼瞳中宛如天际纯圣，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我的头发，却被我一掌挥开。
　　身上到处都是细碎的伤痕，心底翻涌的情绪逐渐从高峰缓缓落至冰冷的海底。
　　从小抚养我长大的老巫婆曾说，黑巫术可以从任何负面的情绪中诞生，而当时的我即便知道自己是被亲生父母丢掉的弃婴，是被人类视作怪物的混血，也从未怨恨过谁。所以，我的黑巫术永远是最差的那一个，所以，才会看着抚养我长大、陪我玩乐成长的族人们在我面前死去。
　　而我，却因为有人类的血统，而被饶恕、被宽恕、被特殊对待、被认为是“可感化的妖异”。
　　恨意一旦生出，便再难压抑。
　　在许墨看向我的瞳仁里能清楚地看到，我的头发逐渐变成比墨还浓的黑色。而理智在此刻也随着仇恨火焰的升起，渐渐被燃烧殆尽。
　　我知道自己在嘶吼尖叫，我知道自己在发泄满腔怒火。

　　猛地睁开眼，密室里的冷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流下几滴眼泪。
　　黑雾从腕间散去变回黑猫的样子，它跳上我的膝盖，直起身体温柔舔舐着我的脸。
　　“嗯，我没事。”揉了揉它的头顶，我将目光投向水晶棺里似乎只是睡着了的许墨，“快了，快到时间了。”
　　黑猫轻轻“喵”了一声。
　　“不用担心，都会好起来的，王国也好，许墨也好，你们也一样，都会好的。”
　　说来也奇怪。
　　虽然说王国的未来将依靠王子才能光明灿烂，但是，王子的命数却也在祭司说出预言的时候，与整个王国绑在了一起。
　　许墨死后，王国的实力整体变弱了，虽然掌权者依旧是老国王，而王庭大臣们也一如既往地忠心为国，但是，王国的军队却屡战屡败，失去的城池也越来越多。祭司说，这一切都失去王子有关，就像天国永远失去了天际的晨星之后变得灰暗，一样。
　　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他的脸。
　　那样安静的表情，就真的像是在做一场沉沉而甜蜜的梦。
　　“许墨……殿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被水包裹一般沉闷，“如果当时你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会后悔，替我挡了那一剑……”
　　世异时移，他身上再无半点伤痕，可我却总是在午夜梦回感到疼痛。

　　“部落的倾覆是因为我，晨星的坠落也是因为我。
　　黑猫曾经问我，一切重来我会怎么做。
　　可能，重蹈覆辙吧。”
　　——《日记·晨星消亡时》

　　IV.
　　“我们女巫，从古到今都是干坏事的。”老巫婆一边搅和着锅里里颜色诡异的女巫汤一边循循善诱，“什么抢小孩子的糖果啦，对着可怜又无辜小白兔念咒语啦，看到喜欢的男人就抢回来啦……这些事，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趴在桌子上，闻着女巫汤奇异的香气，昏昏欲睡，答应得也含糊，“是是是……”
　　老巫婆伸手在我脑门上狠狠弹了一下。
　　“给我重复一遍！”
　　我捂着脑门眼泪汪汪，满脑子还是之前烹饪课时吃的南瓜饼的味道，脱口而出：“路过煮熟的南瓜要去戳个洞才能判断有没有熟透……”
　　同学们哄堂大笑。
　　老巫婆瞪着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全班的女巫等级考试都过了四级，就你，都考几年了还是二级，你说说你，这样的成绩说出去都丢我的脸……”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些什么，却说不出口。
　　确实，全班都考过了女巫四级，再过一段时间通过五级考试之后，就能成为成熟的大女巫，只有我……
　　倒也不是我的天赋不够。
　　偏治愈向的白巫术可以毫不费力就达到五级大女巫的程度，而我侧重进攻的黑巫术却是烂得还不如未成年的小孩子。
　　但是我们是黑女巫，不是那种穿一身白衣，和光耀骑士团一同出征的白女巫。
　　哦，他们管白女巫叫，“白魔法师”。
　　部落里的族人们也都曾认为，我应该是骑士团里的白女巫和人类的孩子。
　　“行了，下课吧，记得把汤分了。”老巫婆叹了口气，“你啊，大不了以后就去骑士团做个白女巫吧，不仅能保住一条命，还能留个好听的名声。”
　　同学们笑得更大声了。
　　只有我知道，她是认真说出这句话的。
　　老巫婆甩下这句话就走出了教室，帽子上的黑羽摇摇晃晃活像只鸡冠子。
　　我默默地收拾东西，抱着自己的碗，叹了口气，哭丧着脸喝掉加了胡椒粉和红醋的汤。
　　真的，很难喝。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
　　如果那天不是我在森林中碰到中了瘴毒的许墨，换成任何一个别人，或是换成别的任何一个小女巫，都可能救不回许墨。”
　　——《日记·晨星璀璨时》

　　我是在森林里捡到许墨的，就像老巫婆当年捡到我一样。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白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森林里落下的叶子铺成潮湿又柔软的厚毯。我拎着满满一篮子万圣节糖果，被咬着我裙角的黑猫，拽到了池塘边，看到了晕倒在那里的许墨。
　　“这应该是……中了瘴气，还淋了雨……”
　　我看了看泥泞的地面，犹豫了一下，才把篮子放在地上，然后从一堆糖果里摸出魔杖，念了渐愈咒，看他的脸色逐渐恢复自然，才放下心来。
　　“来帮帮我吧，虽然你们两个是小型动物，”我冲着肩膀上的肥乌鸦和一旁明显不想管闲事的黑猫说，“正好也给今后修修福，嗯？”
　　肥乌鸦“啊啊——”两声。
　　黑猫懒懒地看了我一眼。
　　“你们看，这人长得多好看，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贵的样子，没准儿等他醒过来，就会给我们好多金币作为报答。”
　　说服无果，我只能认命地背起他，不，近乎是拖着他，才把他带回了部落。
　　问就是悬浮术没学好，最多只能把猫浮起来。
　　结果回到部落，还没等我喘口气，就看到屋门外围了一群以老巫婆为首的大小女巫。
　　老巫婆举着烟枪，缓缓吐出一口烟，“小丫头，能耐了，终于学会抢男人了？”
　　那时的我笨嘴拙舌，解释半天还是在老巫婆简单的几句话里败下阵来，默默地回到床边，守着依旧未醒的男人。
　　“嘶——”老巫婆探究地打量着他，“我说你这小丫头，不会是你的白巫术也不行了吧？怎么这会儿还不醒？”
　　“怎么可能！”虽然我不太服气，但是事实就是，这个脆弱的人类男性，直到第二天才醒过来。

　　“谢谢你。”
　　男人的眼睫浓密如蝶翼，在阳光里颤抖着似乎十分脆弱易折。
　　“我？我是许墨。”

　　V.
　　当年的我找回理智之后，能站着喘气的，只剩下我了。
　　倒在我面前最近的，是面色苍白如纸的许墨。
　　“许……许墨……”
　　耳旁嗡嗡作响，只能看到眼前的他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我一句都听不清。腿软到无法动弹，刚想往他的方向挪一步，却因为没有力气，而直接摔在地上。
　　膝盖刚好磕在一段枯枝上，眼泪不断流下，但难以分清，究竟是膝盖痛得想哭，还是心痛到要落泪。
　　顾不上去抚慰膝盖的疼痛，我连滚带爬地摸到许墨身边，伏在他身上，想要听清他的话。
　　“抱歉……”他的声音原本是极温柔的，像春日森林中，黑黄条纹的小蜜蜂精送来的蜂蜜一般柔软可口，但此刻，却只剩下易折的气声，在我耳边盘旋，然后碎掉。
　　“你……你不需要给我道歉，你没有做错……”心像是缩成一团，锐痛反复扎入心脏又再度穿出，不远处是族人们的尸体，面前是恋慕之人奄奄一息的身体，“错的是我，是我啊……”
　　“……嘘……”许墨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听我……说……”
　　“等你好起来再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或许先前曾经因为擅长白巫术不擅长黑巫术而感到自卑，但此刻却恨透了自己不是白女巫，不能将他从黑暗的边缘拉回。双手的掌心逐渐被白色光芒包裹，视线里自己的头发也渐渐褪色成棕色、浅棕、金色、浅金……只是无论我如何做，哪怕是把手放在他的伤口上，也没有办法阻止那汩汩流出的鲜血。
　　“……来不及了……”许墨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后拉着我再度凑到他面前，“好好……好好活着，作为……作为女巫，也要好好活下去……”他的话听起来就像是钝刃，“是王国对不起……你们……抱歉……”
　　“不要再说了！”我最终忍不住尖叫出声，“你闭嘴！除非你好起来，否则我不会再听你说话了！”
　　许墨浅浅地露出一个笑。
　　苍白。
　　“不。”他的手依然有力，握在我的手腕上，像是燃烧在皮肤上的冰冷火焰，与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一起，灼痛我心里最为柔软的角落。

　　那句话……就算到现在为止，我也记得很清楚。
　　水晶棺里的温度冷得就像那日他皮肤的温度。
　　“这几年我一直向着一个目标努力，一开始是莽撞地跑，后来逐渐找到正确的节奏和方式，也慢慢可以把速度提起。”我凑在棺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些不满地戳了戳他的嘴唇，指甲上的蔻丹把他的嘴唇衬得更加无色，“大概也就在这两天了吧……唔，到时候希望你不要怪我太慢才好。”
　　想了想又说，“不过你从来也没有怪过我什么，就算我做了那样的事，最后道歉的也是你。”
　　“其实是有点遗憾的呢，难得也活成别人嘴里的传说了，结果到头来，想做的很多事也做不了……不过要是以这些为代价，能换回我最想要的，也够了。”
　　“真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的苹果难吃呢。”

　　我很喜欢许墨讲给我听的一个神话故事，那个故事里有一位我很羡慕的女神。
　　许墨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对这位女神情有独钟。
　　“因为伊登女神有一园子的金苹果，可以让人青春永驻哇。”当时的我趴在床边，许墨则捧着书坐在厚实的地毯上，靠着窗户。
　　阳光就这样盖在他身上，一时间让人觉得，他就是被神明眷顾的璀璨晨星。
　　“我倒是觉得，永葆青春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件好事。”许墨轻微地歪了一下头，眼神中的柔软让人看了心醉，“有些故事里的白头偕老，听起来好像更浪漫一些。”
　　“啊……这么说来好像也确实哦……”我晃了晃腿，“要是像故事书里一样，能够和爱人白头到老，确实也不需要伊登女神的金苹果了。”
　　许墨轻轻一笑，伸出的手落在我的头顶。

　　“是不是如果当时选择离开部落，去光耀骑士团做一名白女巫，啊不，白魔法师，结局会和今天的完全不一样呢？
　　是不是早一点接受所谓的命运和预言，得到的就会比失去的更多？
　　可能世人永远也无法想象，当我看到那株苹果树时，究竟有多想毁灭一切，吧。”
　　——《日记·晨星消亡时》

　　VI.
　　不速之客倒是很老实也很安静。
　　我回到屋子的时候，探查到那位客人已经熟睡，于是走到隔壁的房间里，推开门就看到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变异苹果树。
　　当年许墨在这里养伤的时候，听说我喜欢苹果，于是瞒着我，在屋子后面种了一株幼小的苹果树。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在老巫婆的加速生长巫术下，结出了几只尚小尚青的苹果。说起来还要感谢老巫婆的巫术，每次在我触碰到苹果树叶的时候，都能看到曾经他们种下它时的场景。
　　许墨的表情、许墨的话，甚至他说话时的尾音，几个欲言又止的字词，都清晰得仿佛都发生在昨天。
　　所以我选择了这株苹果树。
　　此刻，屋子的正中间，有一只金灿灿的苹果坠在枝桠间。
　　黑猫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爪子刚要抓上树干，就被我捏着后颈皮拎了起来。
　　“虽然苹果已经长成了，但是一切没有尘埃落定前，你还是不能用它来磨爪子！”我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一会儿把那些东西都拿到我的屋子里吧。”
　　黑猫停止了挣扎。
　　它愣愣地看着我，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叹了口气，把它放回地上，然后食指在黑猫的眉间点了点。
　　几乎是瞬间，它的周身腾起一片黑雾，随后黑雾逐渐上升，变成一团。散去后，原本的黑猫变成了一身黑色的少年。
　　“你……想好了？”少年的眼神里有担忧、不安、恐惧，还有隐隐约约的迷茫，“可是，代价……”
　　“不是想好了，是一开始就下定决心了。现在，只不过是时机到了。”我没有理会他的情绪，只是轻声说，“刚刚你也看到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最适合回归的时候，灵魂也逐渐变得强壮。前几天不是说，晨星在曦光里已经开始再生光辉，是时候了。”
　　黑猫少年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出一个字。
　　“我把你叫出来，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手里凭空出现了一只水晶盒子，我伸手，小心翼翼地将金苹果握在手里，轻轻把它摘下，放进盒子里，交给黑猫，“等一切结束，把这个记得交给他。”
　　“这是……？”黑猫少年抿唇，“该怎么告诉他？”
　　“那不如就说……是伊登女神的金苹果吧。”我扭头笑了笑。

　　最初的“金苹果”，不过是小镇糖果店的新品巧克力。
　　是那年的万圣夜前，我为了给部落里的小巫婆们买糖果，一时兴起而额外购买的巧克力。
　　虽然很想尝一颗，却在后来被小巫婆们一抢而空。遗憾之余，回到房间里，却得到了来自许墨的一颗“金苹果”巧克力，和一个神话故事。
　　那颗巧克力很甜，很香。
　　所以，希望我的苹果，也能让他感受到我曾体会到的，甜蜜和温柔。

　　“许墨曾经所为我们做过的一切，在很多年后，也是拉住我堕入深渊的那双手。
　　所以，他是意义。”
　　——《日记·晨星璀璨时》

　　复生仪式很简单，是通过一面镜子做到的。
　　老巫婆曾经不经意地丢给我一面镜子，镜子很好看，是古铜和旧银制成的，还镶嵌了几颗紫水晶做点缀。只是那之后这面镜子就不见了，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后，我一个人恍惚着起床时，险些被什么东西绊倒。低头一看，这面镜子突然出现在地上。
　　镜子里住着自称是“最见不得时间缓慢行走”的恶魔。
　　黑女巫虽然拥有使用巫术的能力，但是，却不如来自地狱的恶魔能力高强。恶魔可以以白骨创造生命，自然也可以从不知归处的地方找到逝去生命者的灵魂。
　　当然，和所有故事里的恶魔一样，签订契约、付出代价，才能驱使恶魔。
　　而我的代价……

　　VII.
　　“嗯？你是……？我昨天好像没有见过你……”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昨晚误入森林的客人茫然地看着门外衣着考究、面容俊美的男人，愣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这样一句话。
　　“打扰了。”男人面容沉静，轻微地颔首以示礼貌，“请问一下，你知道这栋房子的主人现在在哪里吗？”
　　客人再度茫然地摇头，“我昨晚很早就睡下了，刚刚才醒。对不起，我不清楚。”
　　男人抿了抿唇。
　　正要离开的时候，客人却拉住了他，“等一下，我想冒昧问一句，你找她……做什么？”客人顿了顿，“她可是……”
　　“是黑女巫。嗯，我知道。”男人垂眼。他的眼睫很长很密，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那你……”客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受到脚面上有什么东西踩了过去。客人低头一看，是一只正抬头看过来的黑猫，眼神危险地眯起，似乎是在威胁着什么，“啊……没什么……”
　　男人再度轻轻点头，停顿了片刻，才开口，“如果休息好了，还是尽快回去吧。”

　　“她人呢？”
　　黑猫跟在男人身后，听到他这样问，黑猫站在原地，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然后才慢吞吞地说了两个字，“你猜。”
　　男人转过身，静静地俯视着只能窝在地上的黑猫，眼神无波，“虽然我有很多种方法让你老实开口，但是，我觉得还是你自己说出来更好，不是吗？”
　　黑猫眯了眯眼睛。
　　“不愧是王子殿下，”随后黑猫甩了一下自己的尾巴，“我可怜的小女巫，还满心以为你就是璀璨晨星，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你本有机会告诉她。”许墨微微一笑，“但是你没有，我是该夸奖你的忠心，还是赞赏你的陪伴？”
　　“所以我后悔了。”黑猫跳上一旁的桌子，伸出爪子勾了勾桌布，看指甲穿透了上面绣着的金鱼，“既然王子殿下平安归来，想必也不需要祭司来为王国的命运加持和祝福。”
　　“那是你的事。”许墨看着黑猫半晌，“说吧，把这些事情，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没有人能够想到，王国的祭司只是一位少年，甚至是一只黑猫所化的少年。
　　他活得足够久，见得足够多，算得到王国晨星坠落的原因，也自然看得出因果相连的终局。
　　本以为无情无欲是自己的归途。
　　结果还是被一个小女巫左右了想法。
　　区区一个女巫……
　　黑猫叹了口气，径自跳下桌子，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叼出一只盒子，拖到了许墨面前。
　　盒子里是一面小巧精致的镜子。
　　镜身是旧银制作而成的，繁复的藤蔓花纹上绽放着几朵以紫水晶为蕊的黑色花朵，镜柄缠绕着银色藤蔓，点缀着几只猩红色的果实。
　　许墨触碰上镜子的手指微冷。
　　这温度他很熟悉。从漫长的梦境之中醒来就是这样冷，仿佛是从极寒之狱漫步一圈，灵魂都带着冷。
　　“她在镜子里。”

　　王都的城堡在经历了王国的颓落之后，也不复往日的繁华光芒。
　　“是王国的未来归来了。”
　　纯黑色的骏马有着一双金色的眼瞳，它带着晨星自黑夜而出，回归了本位。

　　“许墨是这个王国里，为数不多的认为女巫不是坏人的人里，权位最高的那一个。
　　在女巫审判开始之后，我曾以为的黑暗世界，因为他的存在，迎来了曙光。”
　　——《日记·晨星消亡时》

　　许墨站在城堡门口，看着天空中渐金的云，阳光落进瞳孔里的疼痛让人有些怀念。
　　怀里的镜子靠近心脏的位置，仿佛也随着一下一下的心跳，轻颤。

　　VIII.
　　我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许墨。

　　夜凉如水，我听到来自镜中世界之外的声音。
　　恶魔曾说，没有人能够单凭呼唤将镜灵唤醒，除非是心中的欲望所化作的声音，才能打破镜中世界的禁锢。
　　被禁锢的四肢因欲望的声音而得到活动的空间，我试探着迈过眼前被称之为“线”的边界，房间里的光如流淌的溪水，将我完全包裹。
　　“这是……”我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后才将目光落在眼前人身上，然后，喉咙里的字眼挣扎着想要飞出，却被什么哽住，难以出声。
　　眼前的男人脸色还有些许的苍白，脸也明显地消瘦一圈，衬得他的下巴更尖。光暗交错间，他的眼神在黑暗里更加深沉。
　　“我曾经说过的话，为什么不好好记住？”他的声音我多年未曾听到，现在再听，莫名地很想哭。
　　“我记住了，”我伸出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你看，我长得很好，是不是比之前你看到的我，好看了很多？”
　　许墨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牵着我的手凑近他的嘴唇边，轻轻地吻了我的指尖，“嗯，是好看了很多。但是，我更想看到的你，不是这样的。”
　　我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哦？”我故作不懂，只将手指贴在他的嘴唇上，“莫非，殿下不满意我的样子？可惜，黑女巫长不出光耀白女巫的纯粹清丽。”
　　他叹了口气，“装傻你比谁都会，我就想问你一句，到底为什么？”
　　“你不是看了我的日记？”
　　“我更想听你亲自告诉我。”
　　“哦……”我欲退后两步，想要拉开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却被他拉着不放，“可能就是觉得最近的天气不好，想看看夜晚群星闪耀吧。”
　　许墨牵着我的手缓缓扣紧。
　　“行吧，就是那只黑猫跟着我太烦人了，明明就是王国的祭司，便要跑到我这里来，像看守犯人一样。”我故作满不在乎，“我烦了，你回来以后就没人打扰我的安宁日子了。”
　　“如果我说，你这样找借口也没用呢？”许墨微微一笑，“祭司本来已经决定留在森林里陪你这面镜子，只是没想到我要把你带回来，所以……”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别再找借口了，在我面前坦诚一点不好吗？就像以前……”
　　“许墨。”我不容他说完就打断了他，“你为什么非要我亲口承认呢？一定要对我这么残忍吗？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就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就像你说希望我好好活着，我也想看到你回到原本属于你的位置，让这个本该荣耀的王国再度走向光灿明亮的未来。我所做的，都是我想做的，你……”我深吸了口气，“你最好别让我后悔……”
　　“我后悔了。”
　　“什么？”
　　“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那不如，”他顿了顿，一手牵着我，另一只手扶上我的腰，将我完全彻底地从镜中带出，耳边的低喃就像缱绻恋语，“不如最后不说那句话，或者，”他的轻笑带着温热的气息扑在耳朵上，我从未想过，尽管变成镜中之灵，也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悸动，“早点把你偷走。”
　　“你就一定要听我说那句话吗？”
　　我咬牙，“你听着不会觉得羞耻吗？”
　　“当然不。”他摇摇头，“只是觉得很可爱，没想到你的表白方式，这么特别。”

　　“从那以后，我失去了家，失去了叼着烟枪的老巫婆，失去了喜欢啃糖果小鬼魂脑壳的小巫婆们。
　　我曾以为我失去的这些是全部，但实际上，直到失去了晨星之后，我才觉得我生不如死。”
　　——《日记·晨星消亡时》

　　“我也是。”
　　“啊？”

　　或许人类做的最好的一件事就是用亲吻来表达爱意。
　　无论是渺小，或是伟大，是不堪，或是璀璨。
　　星辰与浩瀚的海月，都曾以亲吻来告诉世界，爱无处不在。

　　IX.
　　“其实一个人的日子过起来也很快，不知不觉间，屋子外的蔷薇都开开谢谢好几次。
　　人们都说女巫的灵魂永恒不灭，即便肉身消亡也会在天空上占据一颗星星，而坠落就是她们的新生。
　　如果说可以用什么东西作为交换，换一颗心的重生，
　　我或许会愿意献上我的那颗星星吧。”
　　——《日记·晨星璀璨时》

　　王国在许墨的打理下逐渐恢复了昔年的荣耀，而在一年春季，黑金王冠的加冕也将权杖交递在他手中。
　　虽然我们之间依旧看起来正常美满，但彼此都清楚，镜子始终是一个难以跨过的坎。
　　恶魔终究是手下留了情。
　　在许墨身边，我可以自由进出镜子而不被禁锢束缚，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整个房间的范围内活动。只是一旦许墨不在，我就又会被困在满是镜象的世界里。
　　嘴上说着不在意。
　　而许墨则很少提起这个话题，表面云淡风轻。
　　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寻找能够让我彻底离开镜子的办法，甚至派出光耀骑士团，去寻找镜子前任的居住者，那位恶魔。
　　也由此，我有些害怕。

　　“许墨，你知道的，就算你不吃掉金苹果，你也没办法和我白头到老。”
　　我辛辛苦苦种出的金苹果，许墨只是把它塞进盒子里，一口都不吃，一副宁可把它放烂也不会碰的样子。
　　此刻的许墨正在拿着羽毛笔写些什么，听到我的话，他抬头，“嗯，我知道。”
　　“就算你把它放到烂掉，也不会改变任何事情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得异常认真，“相反，吃掉它，你还能获得青春和延长的寿命。”
　　“嗯，我也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吃！我费尽心血种出来，不是让你摆着它看的！”
　　许墨叹了口气，冲我招了招手，“过来。”
　　“我不。”
　　“乖，听话。”
　　他的手掌温热，拉着我的手腕，牵着我坐在他的腿上。
　　“那我换个问题，”我直直地看向他，“我都变成镜子了，你要不要也试着问问我问题？”
　　“唔，那你有什么想要让我问的问题？”许墨却反过来问我。
　　“……我是在问你。”
　　“如果不是你有想问我的问题，也不会说出这句话，不是吗？”他轻轻一笑，抚摸着我脖子上挂着的晨星吊坠。
　　“王子殿下，偶尔傻一点，没有人会觉得你真的傻的。”憋了一会儿，我才说出这句话，“我把自己的星星让给你，不是想看你这样子的。现在倒是觉得祭司真的好碍眼，闲得没事把镜子给你做什么……连一个为祸人间的机会都不给我。”
　　“是为祸人间更开心，还是像现在这样更开心？”
　　“一边为祸人间一边遇到你最开心。”我歪了歪头，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说得轻快。
　　“其实有解决办法。”沉默了片刻，许墨伸手把我抱紧了一些，然后起身走到落地的窗边，“下雪了，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什么解决办法？”
　　轻吻落在额头和发间，却听到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有时候觉得，任何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都过于渺小。”
　　我愣了愣，没来由得，又想起了那个满地狼藉和血红的时刻，他说的那句话。

　　“晨星只与爱坠落共亡。”

　　X.
　　如果说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是不是会被尽力读到这里的读者们讨要一个结局？
　　啊哈，别生气，我就是来串个场。
　　什么？我是谁？为什么要首尾呼应？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臭名昭著行迹恶劣又抽烟喝酒烫头发的黑女巫，我只是一个无辜的森林误入者。
　　对对对，就是那个硬被拉着听故事的客人。
　　说句心里话，那一夜我睡得仿佛死过去了一样，不仅什么都不知道，一觉醒来以后来疲惫得不行。果然，黑女巫的房子不是一般人能住的，能住的也都不是一般人。
　　比如黑女巫自己，或者是晨星的王子。
　　想知道黑女巫和王子的结局？哈哈，那你可就问对人了。正好，今天我要去王都城堡，不如和我一起去？
　　去干什么？你看你这话问的，难道你不知道吗？王国这么大的事情，连异乡人都不可能不知道，除非你是异世界来的。
　　今天可是国王陛下的婚礼啊。
　　哎呀，再跟你废话我可就要晚了，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快走吧！

　　“我不穿白色，说了不穿就不穿！明明当时试的礼服是黑色，为什么又变成白色了？”
　　“王后陛下，这黑色多不吉利啊，一看就是黑女巫那种才会穿的。”
　　“嗯？你瞧不起黑女巫？”我冲王廷某位大臣的妻子翻了个白眼，起身从一旁的衣柜里挑出一件纯黑色的长裙，“就这个了。”
　　“王后陛下……”
　　“夫人，我想你还不知道吧……”我一边扯着头上纯白色的头纱，一边笑嘻嘻地看向一脸惊恐的大臣夫人，“我呢，虽然现在是个普通人，但是之前，我可是黑女巫出身，而且……”还故意压低了声音，“夫人，我原来住在森林里哦～”
　　“你你你……你是……”
　　大臣妻子身边的人赶紧拉她的手，低声说，“夫人，您冷静一点，这可是王后……”
　　“……啊是是是……”
　　“那么，我可以选黑色的礼服穿吗？”我摆出和颜悦色的表情。
　　“当然，当然可以，您请……”
　　翻了个白眼，我抱着礼服走进里间换上。
　　其实之前和许墨商量婚礼细节的时候，有问过他有关礼服的意见。许墨的意见很简单：
　　“你喜欢就好。”
　　这件礼服说起来历史久远，是当年老巫婆还在的时候，替我准备的。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她咬着烟嘴，白色的烟雾从她嘴巴的缝隙里钻出来，扑在我脸上。
　　“虽然说你还小，但是万一哪天你看上了谁家的男人抢回来，可就能用得上了。”
　　果不其然。
　　虽然说许墨不是我抢来的，但也确实用上了。

　　我是王国第一位黑女巫出身的王后，既是曾经沾了王国晨星鲜血的罪人，又是将晨星自黑暗中唤醒的功臣。
　　是晨星的罪人，又是晨星的爱人。
　　镜子前，我看着自己身上的黑色婚纱礼服，抚摸着边缘处繁复的黑色蕾丝，缓慢而又平静地微笑。
　　冬日初雪的时候，我和许墨手牵手在雪地里散步，他说，如果我愿意将永恒的灵魂和巫术都献给恶魔，就可以换取从镜子里与他人交换的机会。
　　只是，他不愿意替我做决定。
　　“如果你愿意，我会找到自愿交换的人。”他如是说。
　　“你想都不要想。”我停下脚步，“我不愿意和你交换。”
　　许墨轻笑一声，捏了捏我的手。
　　可我最后还是从镜子里出来了，代替我的，是王国的祭司，那只陪了我很多年的黑猫。
　　“既然是童话，就要有个像样的结尾。”黑猫最后一次在我面前化身为人形，依旧是少年的样子，“晨星一般的王子，和改邪归正的女巫，听起来也很般配。”
　　“你怎么这么好心？”我瞥了镜子前的他一眼，“你可想清楚，放着好好的祭司不做，就这么想在镜子里呆到天荒地老？”
　　祭司大人翻了个白眼。
　　“来之前的占卜结果很好，最起码在你们都死掉之前，王国会成为大陆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祥和平静。”他把手伸向镜子中，拆开了禁锢住我身体的藤蔓，然后放进了自己的手臂，“你值得这样的结局。”
　　他说得认真，表情也难得的柔软。
　　“你们都值得。”

　　尾声.
　　“这或许是王国历史上最盛大的婚礼。
　　漫天的花瓣飞舞在空中，白女巫在人群中挥舞着魔杖，指挥着小精灵们点燃簇簇焰火。光耀骑士团的骑士们身穿银甲，阳光下圣洁得仿佛是天使的军团。民众们不约而同地来到国王和王后的必经之路两侧，手捧鲜花花束，等候着他们的到来。
　　国王和王后手挽手从黑金相间的马车上走下来，沿着长长的红毯走到皇宫门口，然后站在台阶上，向民众们挥手。
　　广场上的白鸽展翅飞起，喷泉也在此刻喷出美丽的水花。
　　民众们发出“哇哦”的声音。
　　国王和王后在这一刻，亲吻着对方……”
　　——《黑暗晨星》

　　“没想到我们也会被写成童话故事啊……”
　　深夜，窝在许墨怀里听故事的我闭着眼，脑袋靠在他胸前，一边听着有力的心跳声一边开口，“但是哦，我的身世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欸……还有，我什么都没说，怎么他们就知道你不在的那些年我是怎么过的……还有还有，我明明脾气就很好，哪里像他们写的这么喜怒无常！”
　　许墨笑而不语，只是把书合上放到一边，然后亲了亲我的额头，“很晚了，睡吧。”
　　“不行，明天我得好好去问问，就算是写成童话故事，也不能这么胡编乱造！”
　　“嗯，那明天就把作者叫到皇宫来。”许墨从善如流，抓着我的手指开始摆弄，“不过，我倒是觉得有一点写得很好。”
　　“哪里？”我把手握成拳头。
　　许墨轻笑一声，反而将我的拳头整个包住，“有关你喜欢我的部分。”
　　我试图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无果，“那我觉得，写你爱我的地方也写得很好。”
　　“确实。”他松开手，手指反过来穿过我的指缝，双手手指扣紧合十，轻轻晃了晃，“啊……”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之前濒死的时候，我还说过一句别的话。”许墨侧头看向我，“但是我似乎没有在你的日记本里看到……”
　　我愣了两秒，才突然想起。
　　随后立刻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
　　“还记得吗？”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就像燃起点点温柔的火焰。
　　怎么会不记得。

　　“晨星只与爱坠落共亡。”
　　“我爱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