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吃桃酥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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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份天气已经很热了，在这个北方的小镇上也是如此。
李恕心情不好，热气更让他烦躁。
今天中午回家没吃上饭，他妈又出去给人带孩子去了，连李道一并带过去了，锅里连个玉米饼子都没给他留，其实这种事情也经常发生，习惯了，不过还是郁闷。
大中午的，路上一个人没有，他猜测大概是自己中午睡过头了，因为醒来之后才发现，家里钟停了，迟不迟到的也无所谓了，第一节课就在学校墙外逛逛吧。
他，李恕，今年十五了，因为生病，留了几次级，刚念小学六年级，说出去可笑，班里同学更觉得他可笑，但即使看不上他也没人敢惹他，他长得很高大，已经一米八还多，没人给他量过，只不过他已经比村口张二傻还高了，因为从小家里就穷，很小的时候就得开始干活了，他长得也偏结实一点，班里那个爸妈在供销社上班的姜胖儿再怎么看不上他也不敢动手。
晃晃悠悠转到了学校门口，老铁门已经关上，看来真的是过了时间。只能绕到老柳树那边翻墙进去了。
老柳树在学校后身，翻进去正好是学校厕所外墙，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李恕根本不愿意靠近那里。老柳树有几百年历史了，几个半大孩子合起伙儿来环抱才能抱住，树荫下很凉快，但是平时没什么人来，因为有味儿啊，这糟糕的地理位置，白瞎这大好的阴凉了。
令人意外的是，今天老柳树下坐了个人，李恕远远看过去，只觉得这孩子怕是脑子不太灵光，不然就是鼻子坏了。
李恕走进才发现，这傻孩子竟然是个认识的。
“小江子？在这蹲着干啥呢？”
对面那一小团一开始感觉到有人靠近抖了两下，以为是那伙人回来了，没想到抬头看到的是李恕。
“恕哥？”付宁江忍着疼挣扎着要站起来，“……你怎么又旷课？”
“你个小兔崽子，管我呢~”李恕把人扶起来，才看到付宁江身上的脏污还有血痕，眼神瞬间冷了，“这他娘的哪个王八犊子干的？”
付宁江住在李恕他家后街，附近一群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恕看到平时白白净净的小孩儿让人熊成这样了，顿时就火了。
“我没事儿，恕哥你别生气。”小孩儿低着头小声嘟囔着，他不想给李恕惹麻烦，这哥要是知道谁干的，准去揍人了。
“二楞和家元儿呢？他们没在？”这仨孩子一个班的，照理说不该挨欺负。
“嗯…我中午一个人回家吃饭来着。”
不用多说他也明白了，人多时候不敢动手，挑人落单时候欺负，真不知道是谁家的王八羔子。
“来，踩我肩膀上去。”李恕蹲了下来，伏低身子，让小孩儿踩着翻了墙。
随后李恕从墙头上轻松一跃。
“啧~这味儿。”
李恕是个穷讲究爱干净的，自然受不了这味道。
付宁江看着他肩膀上被自己踩出来的鞋印子不敢吭声儿。
“别害怕，哥送你回班级。”李恕拍了拍他肩膀。
穷人家出来的孩子总是容易挨人欺负，且不说他这么大个子都受人排挤，付家这小子长得小，白白净净的更容易被那群混小子挤兑。
两个人进到学校里时正好是下午第一节课课间，付宁江在五年级，和李恕不是一排房子里，这个破小学校为了给六年级学生营造好的学习环境，还特意在土操场南边砌了一排红砖瓦房，李恕带着小孩儿穿过一二年级那群小豆子到了五年级二班。
“呦呵~这不是咱们全校的老大哥吗？”班里靠窗一瘦干的高个子吆喝一句，“付小白脸儿咋认识的？”
李恕一个眼刀子飞了过去，瘦高个感觉后背一凉。
“别说话，他不是好惹的。”一个穿着蓝白条纹上衣的男生低声提醒着。
付宁江看了鲁震东和张奇一眼。
“恕哥，你回去吧，谢谢哥。”阳光下头发黑亮的小孩儿别别扭扭地说着客套话，似乎很不适应。
李恕打量了班级一圈，又看了看眼前的小孩儿还有一些不放心。
“好，我走了。下午放学我过来接你。”李恕勾了勾嘴角，但心情明显还不好。
李恕刚要走，转身遇上进来的家元儿和二楞。
“嘿？恕哥你咋来了？” 二楞自打上学就没在自个儿班级遇到过李恕，很是惊奇。
“哎我的天，小江儿你这是咋整的？”家元儿看到李恕身后的付宁江也吓了一跳。
付宁江想着赶紧送走李恕，结果又遇到这俩货回来……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摔了。”付宁江小心翼翼地看了李恕一眼，祈祷她别发火。
“你俩照看着点他，我走了。”李恕没答二楞的话，转身离开。
“我的妈，今天这是谁又惹了恕哥……”二楞摸摸脑袋转身要去问付宁江，但人家已经回了座位。
李恕本来打算去找一趟付宁江班主任，但是左右合计了一下，就自己这样的人去找他，估计人家班主任会觉得付宁江是不学好了，想想还是算了。
李恕回到班级从后门进去，在最后一排坐下了，老木头桌子已经朽烂得不像样儿，他掰掉最烂的那块儿，桌面本来就坑洼不平，现在还缺了个角儿。
真烂呐~ 跟他一样，都是不中用的东西。
这学期马上结束了，也就是说，他马上要六年级毕业了。
他已经十五了，家里还要供李缘读高中，考大学，他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念初中的机会了，爹妈挣钱少，还有个李道要养，反正他也学习不好，上不上学，没什么的。
李恕把头埋在桌子上，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
今天中午遇上付宁江挨欺负，这要是搁以前，他大可给他报仇，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学校里待几天，如果他今天把人揍了，等他不念了，付宁江不知道要被揍回来多少次。
学上不上不知道，日子是照过的，他姐李缘来信说，过两天周六回，李恕坐在院前盯着灰溜溜还掉渣的土坯房发呆，不知道他姐学校是啥样的呢？从小李恕算是李缘带大的，他爹妈每天都要出去干活儿，家里仨孩子，大的带小的，小的带更小的。比李恕大三岁的李缘，从小拉扯两个弟弟长大，因为学习也好，初中毕业还考上了重点高中。李震华一家虽然都是农民没文化，但是知道这孩子学习好，是要好好供出去上学的，所以李家倾尽家底也要供李缘上学。
李恕觉得他姐姐是会有很好的未来的，上大学了，毕业找个好工作就不愁了，但是他自己，他不知道做什么，像他爸一样给生产队赶马车吗？不行，以后他想多赚点钱，还有一个半傻不傻的李道要他养活，他是家里年纪最大的男孩，他要想的很多，要承担的责任也很重。
门口的木栅栏门被人拉开了，一个白色的小身影溜了进来，是付宁江。
天上挂着月亮，隐约还有几颗星星，夏夜竟还有一丝清凉，李家人除了他都睡了，他不知道这孩子这么晚过来干嘛……
付宁江顺着墙根儿摸了进来，他没料到院子里还有人，被屋檐下坐着的李恕吓了一跳。
“恕哥？你怎么还没睡？”付宁江两只手背过去，压着嗓子问李恕。
“我睡了还能遇到你吗？大晚上的偷偷摸摸来干嘛？”李恕看着小孩儿这胆怯的样子，心里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压抑了。
“恕哥，给你吃这个。”
付宁江小心翼翼地把手里攥着的油纸拿了出来，把里边的东西递给李恕。
“我姥姥她们供销社分的，我家还有呢，这个给你吃，给李道留一块儿也行。”小孩儿怕他不收，还解释了一番。
“你吃了吗？”李恕看着付宁江那小心翼翼的样子，猜他大概是把自己的那份儿都给他拿过来了。
“我吃了，真吃了，你别不吃。”小孩儿看起来有一些着急，生怕他不接受。
李恕忍着笑，拿起来一块桃酥咬了一口，递给付宁江一块，把剩下的两块包起来，放到了窗台上。
从有记忆以来，付宁江好像就和周围的小孩儿一样，跟在他周围转，他算是附近几个男孩里边年纪大一些的，像付宁江这样的小弟有好几个，之前他没特别注意过付宁江，这孩子不太爱说话，存在感不强，中规中矩的，上树掏鸟窝翻墙摘人家樱桃这样的小坏事，付宁江都不跟着做，二楞和家元儿有时候还会笑他怂。
李恕看着蹲在旁边一口一口吃着桃酥的小孩儿，觉得他比平时顺眼许多。
“小江子，今天怎么回事儿？”
刚吞下去一口桃酥的付宁江突然警觉，他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想到李恕这个时候问。
“你别紧张，我不去寻仇。说说。”李恕看着小孩儿瞪大眼睛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
“就是我们班学委，今天穿了件新衣服，我不小心把钢笔水蹭他衣服上了，是我不对。”
蹭个钢笔水就把人拐到没人的地方揍一顿？李恕沉默了几秒。
“是穿海魂衫那小子？”李恕把中午看到的那些人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这么一个穿的出挑的，
“小江你上回考试第几？”
“年级第五，班级第一。”付宁江被他一个大拐弯问蒙了。
“海魂衫那兔崽子呢？”
“我们班第二……”
果然，学生的世界里，很简单，看不上人想挤兑人，只有三种原因：学习不好，学习好，家里穷，付宁江就属于第二种。
“别理会那些无聊的人，下回再有这样的事就去找找赵康，我隔壁班，你知道吧？”
“找你不行吗？”付宁江突然问出来这么一句，他觉得奇怪，都是六年级上学的，而且他和赵康不是很熟，都是从小一起玩的，但这些人里，他还是比较喜欢和李恕讲话。
“这学期行，下学期去找赵康。”李恕被问楞了一下，只能这么回答。
他不想说他不继续上学的事情，说完之后这小孩儿估计有更多问题……
付宁江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李恕可能是嫌他麻烦吧，以后还是少给他添麻烦的好。
李恕没看见小孩儿失望的眼神，起身要送付宁江回去。
“我自己走就行，你回屋吧。”
说完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儿了。
李恕皱了皱眉，这孩子真是有点儿奇怪，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付宁江溜进屋的时候，姥姥睡得很熟，他悄声儿去洗漱然后爬上了床。
屋里窗帘没拉，他抬眼仔细瞧，还能看见天上的星星。
其实在学校挨欺负他都不在乎，他知道自己没必要因为这些人生气，早晚他都会走出这个小镇，去更远更好的地方，那个时候不会再有人欺负他。
他又想起了李恕，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惹他烦了，本来因为这个事情和李恕更亲近了一些，但是晚上听他的意思，还是嫌他麻烦了，还让他去找赵康……
从小附近几个比他大的男孩里边，他最喜欢跟着李恕，他个高有力气，长得也好看，而且其他人会嘲笑他胆小什么的，但是李恕从来不会，他不知道李恕是因为和自己不熟还是怎样，总之，他觉得李恕和其他人不一样。
记得有一次大家一起，在河沟里抓鱼，河岸边上都是湿漉漉、滑溜溜的苔藓，他们光着脚很难站住，他一下子摔进泥沟里，蹭了一脸又脏又臭的污泥，赵康和二楞他们都笑得岔气儿了，当时他觉得很不好意思，从小就脸皮薄，幸亏这个时候李恕一把给他拽了起来，还让他们几个别笑了。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觉得李恕比其他人更好，他有时候生起气来挺吓人的，但一定是很善良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吃桃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