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溟有妖》桃枝竹

5、第 5 章

　　第二区与第四区之间，除了广阔的海域，还有受辖于第一区，但集中分布羽族的无妄原。实际上羽族仅仅分布在无妄原外侧那些靠近海面的地段。

　　在无妄原的中心，终年弥漫着浓郁的瘴气，即使借助法宝和修为，其上空的妖怪也必须尽可能避开，若一旦沾染，则必死无疑。

　　雪珍珠作为北溟海顶级的镜合期妖怪，飞越无妄原倒不是问题，问题只是沿途用时过长，颇觉乏味。

　　作为消遣，雪珍珠设想了如何赶跑锦缎的九九八十一种计划，排除暴力手段，又历经反复推演，约有三十七种可行。

　　后来，她终于抵临焰山，迫不及待跳下云舟，打开洞府结界，却顿下脚步来。因洞府内除了北溟洬，还有个小妖怪。

　　“啊……洬洬讨厌，坏洬洬，弄疼了……”

　　“不要不要，那里不要，洬洬，洬洬……不要……”

　　雪珍珠惊讶不已，深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待要退走，北溟洬感应到她，倒是从浴室出来了。

　　他身上一丝不乱，显然出来时已经过打理，瞧见雪珍珠时容色淡淡而从容，可不像是……

　　为避免里头小妖怪听到，雪珍珠用了传音之术。“洬洬，你到底是有婚约的，就算你不喜锦缎，那也要解了婚约，才能……”

　　“母亲，”北溟洬疑惑道，“你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浴室的妖怪尾巴贴地，怡怡然拖出来，“洬洬，鱼……”

　　北溟洬立刻皱眉，“不是告诉你了，不许贴地吗？”

　　锦缎只好改用尾巴尖儿立地，整个蛟身站起来，露出布满白色鳞片的柔软的肚皮。不过乍瞧见有雪珍珠在，又一改在北溟洬面前的坦然，慌地缠上北溟洬，将肚皮藏起来。

　　北溟洬正嫌弃他呢，方才地上爬的，又缠自个儿，好脏一妖怪。

　　“……再洗。”

　　锦缎不像以往那么享受被他洗，小声咕哝，“疼，洬洬擦太久了。”

　　雪珍珠这才弄明白，方才那是洗澡。

　　于是北溟洬又将锦缎领回浴室。

　　雪珍珠身为镜合期长者，自居德高望重，可不屑得探听两个晚辈闲聊。但她耳聪目敏，若是锦缎说她坏话，不还得听一听么？

　　“她来做什么？”这是锦缎的声音，听起来老大的不高兴，“洬洬可不要同她学坏，一出关就换妖伴，一出关就换，花心老妖婆……”

　　雪珍珠撇了撇嘴，暗道这小妖怪好生欠揍。

　　那厢北溟洬一直沉默，锦缎“不要”“疼”“洬洬”之类的叫过几嗓子，仍旧惦记着，“她来做什么呀，洬洬……是不是，你……你要去第四区……你不去好不好？”

　　大概是北溟洬的沉默让锦缎心里没底，尽管北溟洬需要火山口的温度，但连他都知道，能够让一只妖怪温暖起来的方式，妖气稀薄的焰山可能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而雪珍珠这样镜合期的大妖怪，又总是有许多手段。

　　锦缎垂下头，爪子在身前轻轻拨水。“洬洬是最后一次给锦缎洗澡，所以才要洗这么久吗？可是洗一次不顶用的，小蛟鳞片里会长海虱子，可难受了。”

　　“……你不是还说，不要洗那么勤？”

　　“那是往后！等我皮厚肉实，海虱子咬不动！可现在不行，我还是个皮薄肉嫩未成年的修为很浅的小妖怪呢，呐，你摸摸，皮肉薄薄软软，海虱子最欢喜！”

　　“……我不走，”北溟洬抽了抽嘴角，话已到此，正好也告诉他，“只是闭关，母亲前来护法。”

　　锦缎海蓝色的眼睛一瞬间明亮起来，“是洬洬要有突破吗？那……那我要……唔，我好高兴！”

　　同时，不忘上点眼药，“洬洬可不要同雪姬走，她有好多好多孩子，好多好多妖伴，还有偌大一个雪氏，一颗心分成一千瓣儿了，能顾上洬洬那一瓣儿，好小好小……但……但我不一样。”

　　外头雪珍珠听得直咬牙，索性走出洞府散心，这小妖怪可真教她生气！

　　浴室中北溟洬听着锦缎的话，面上虽不置可否，却也觉得有理。若不是锦缎那颗未成年的妖心分瓣儿还不够，怎么会每个月出现在焰山呢？也不知北溟学院有没有授课专教妖怪们分心，若得锦缎三五年想不起他，必于他修炼有益。

　　这时候锦缎撇撇嘴，不满起来，“洬洬，我都这样表白了，你就没有一点点表示吗？唉，洬洬什么都好，只是太木了……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而且洬洬好少好少对我笑，好像从来都不笑。但洬洬你不知道，其他小情侣们可欢喜了，彼此都黏着，一会会儿不见，就要传信要看镜像要抱抱……但是洬洬不欢喜，不黏我，从来不给我传镜像，连信也不传，所以我有时候觉得……洬洬可能不喜欢我。”

　　“……”

　　“但是没关系，我明白，洬洬只是还不懂，我会慢慢教你的。等你出关，我就教你，我教你好多好多东西，你不要和雪姬走。”

　　北溟洬和他相处多了，总算能够抓到重点，于是又承诺一次，“我不走。”

　　“哦……”锦缎也就满意了，“那你闭关吧。”

　　至此，雪珍珠那三十七项计划，竟无一派上用场。

　　隔日清晨，锦缎带上北溟洬烹制的一大罐醉鱼干，一步三回头地，跃上云舟。

　　醉鱼干是每天一块，三百余块，等鱼干吃完，北溟洬差不多也该出关了。

　　“洬洬，”锦缎在云舟上回头看向北溟洬，“洬洬。”

　　北溟洬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些什么，只听锦缎嘱他，“一出关就给我传信。”

　　他便点头。

　　“闭关不能分心，但你可以抽空想想我。”

　　在北溟洬点头之前，雪珍珠先啧了一声，“这是什么道理？”

　　锦缎似乎天生同雪珍珠不睦，眼睛一瞪，正要发作，但见北溟洬已点头，便得意地向着雪珍珠扬一扬眉，又对北溟洬招手：“洬洬，你过来，我和你说话，说私话，快过来！”

　　北溟洬疑惑地看看雪珍珠，又被锦缎催了一句，遂跨上云舟。

　　锦缎倒也仔细，那云舟紧贴洞府出口，让北溟洬一迈脚便平稳地上去了。

　　他一上去，便给锦缎带入内舱，云舟的结界漫下来，将雪珍珠隔在外头。

　　雪珍珠嗤了一声，暗暗磨牙。

　　这时候锦缎已然化作人形，比北溟洬高出一个头还多，站在他身前，可以将整个少年的身体盖住。

　　北溟洬见他人形时睡眼惺忪的迷糊模样见得多，正经而认真的状态其实是少的，此刻锦缎不似往常，目光清澈宁静，仔仔细细地瞧着他，让他不由得怔了怔。

　　“洬洬……方才，那是骗她的，”锦缎轻轻揉了揉北溟洬的发顶，“你好好修炼，不用想我，不要分心。”

　　北溟洬抬头望他，感到不解。

　　“焰山妖气稀薄，你现在却已是生魂境中期，又即将有所突破，想必天赋极为出色。据说雪姬的修为和武技当世第一，能得她指教，这样的机会很难得，我……我其实该为你高兴。”

　　他眼中有北溟洬从不曾见过的，看不太懂的情绪，“但我好像……也没办法高兴起来。”

　　而后，锦缎笑了笑，“别告诉她我和你说过什么。”

　　他这笑和以往也不一样，仿佛笼一层海面上的薄雾，飘忽忽的，北溟洬为此心口微微发闷，一种异样的情绪让他冲口而出，“一出关，我给你传信。”

　　“嗯。”

　　此后锦缎遂安静下来，抿着唇，浅浅地笑，将北溟洬瞧着。

　　此情此景下，北溟洬觉得还有几句话需要叮嘱，那些话一直在他嗓子眼儿，不说出来，他难受。

　　他道，“你每天换水、洗澡，别攒着。”

　　“……”

　　“我其实可以常常想你，如果你记得换水、洗澡，我一定会想你……”

　　锦缎撤了结界，将北溟洬拦腰抱起，放到洞府外的石台上，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