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君》筱梓嘉

2、殷女命犯天煞孤星

　　夜已微凉，烛灯初上，殷诚已还仔细端详着襁褓中的女儿，万分疼惜的轻抚妻子的手臂。
　　前院中真人瞄着月色星空，心中猛然一跳，揣着左手大拇指迅速往其余四指上掐点，旁边的小僮静气屏声。
　　香樟树的知了在凉凉月辉里远远漾开。
　　真人不缓不急，召僮儿前来，一番嘱咐。僮儿往后宅急行。
　　不一会儿，殷诚已至前院，与真人一辑：“真人唤某所谓何事？”
　　真人伸出一指，朝向夜空：“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六亲死八方。”
　　殷诚已沉吟不语。
　　过了片刻，方道：“真人可有破解之法？”
　　真人知殷诚已夫妇一直期盼有一女承欢膝下，怜惜道：“天乙贵人若能救，行善积德是良方。”
　　殷诚已世家子出生，少时即修养心性，万物不足以动其心、乱其静，昨日夫人产女已破其泰然。如今听得真人之言，心中却丝毫不乱：“贵人所在何处？”
　　真人心中喟叹：果然是世家子，治心之学恐怕是平民百姓终其一生也难以抵达啊。
　　真人掐指开算。
　　殷诚已早听闻过老真人通晓玄机，却还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似乎满天的星辰也随着拇指迅点而移转。
　　真人额上缓缓渗汗，睁眼锐利有神：“玄真观——玄静真君。”
　　殷诚已叩谢真人，直接起身离开前院，径直回到卧榻。妻女的睡颜安稳，殷诚已面上虽不显，内心既有对妻子的愧疚又有对女儿的爱怜，却半分没有被方克的担忧。
　　殷诚已与妻子生有五子。长子殷徽之，已有十八岁，字伯均，在建康任中郎将，与颍川荀氏女定亲；二子殷止之，今年十六岁，如今与好友兼表哥崔颍（清河崔氏嫡支三房）在外游学。与荥阳郑氏女定亲；三子殷肃之，今年十三岁，在龙山殷氏族学进学；四子殷会之，今年十岁，在清河虞山崔氏族学进学；五子殷济之，今年六岁，于龙山殷氏族学进学中。夫妻二人日夜期盼想得一女，如今终有所得，却得到此谶言！
　　老真人所言的玄静真君，其实也不是那么好相请托付的。
　　玄静真君居于江州龟山玄真观，真名：司马道子，景帝幼子。庆和二十九年，年仅两岁被立为太子。
　　后元二年二月十四日，景帝诏近臣托孤，任命其弟汝阳王司马郢为大司马、大将军，接受遗诏辅政。加封金日原为车骑将军，太仆殷旸为左将军，搜粟都尉杨陵为御史大夫，共同辅佐少主。
　　二十五日，景帝病逝。二十六日，太子登基为帝，改元保定。
　　始元元年四月，帝以汝阳王司马郢众望有归下诏宣布禅让。
　　汝阳王三让而受天命，自大司马府常服入宫，备礼即皇帝位于临光殿，改元大定，宣布大赦天下。立王后桓氏为皇后，王太子司马邝为皇太子，降始元帝为玄静真君。
　　五月，帝派人护送真君往江州龟山玄真观，修长生之道，如今已近三十年。
　　这位真君也就是先帝。
　　殷诚已心中已有决断，但却不知如何与妻子言说。
　　殷诚已堂叔殷峤已任拜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封武冈侯，又进位侍中、司空、录尚书事，领中书监，与从兄殷敦已担任大将军、江州牧，封汉安侯，元贞二年被拜丞相，自领扬州州牧，一文一武与朝内外互为拱护。
　　殷诚已却不想与诸兄商议，担忧兄长阻拦。毕竟真君身份尴尬，也不易劝动。
　　蜜烛在卧榻后明灭不定，寝室外已微微发亮。院落依然安静，牟媪领两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徐徐而来，伏身一拜。
　　殷诚已瞧一眼，手微微一拂，牟媪起身搂抱起正熟睡的婴儿，又领着人缓步而出，半点声响也未漏。
　　殷诚已起身转至寝房右侧厅堂，三敲案首。
　　门外的犹奴扣门而进，匍匐至脚边等吩咐。
　　殷诚已犹豫半刻：“即刻去东山请十九郎过来。”
　　殷十九郎，殷安，乃殷诚已同父异母弟弟，母为琅琊王氏嫡支女，父亲殷延年事已高，说是弟弟，却也是当成儿子般养大的。今年不过十六岁，殷氏一族中最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年前才四方游历回来，立志著学立说，正于龙山东脉深处修身养性。殷诚已有难以决断之事或难以放心之事，多半都会与殷十九郎相商。
　　天还未全亮，殷诚已去往庭中的无为斋。使女奴仆已经在院内走动起来，见到殷诚已纷纷行礼。
　　无为斋内住真人，真人乃殷诚已忘年好友。年龄已五十五，真人真名顾洪，字稚川，自号抱朴子，丹阳郡人，出身江南世族顾氏，著名方士顾玄之侄玄孙，先帝封其为关内侯，因其更喜欢研究医学与道学，被世称真人或小仙翁。著有《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颂诗赋》百卷， 《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神仙传》十卷，《隐逸传》十卷；又抄五经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技短杂奇要三百一十卷。
　　真人注重养生，晨起正于无为斋前练自创的五禽戏。殷诚已也不着急，安稳地坐无为斋前铭山石上静等，世家大族之气从昨晚至今才终得淋漓尽致。
　　真人以鹤形收尾，静立片刻。小僮早已将棉手巾与鱼洗端跟前，真人就着鱼洗洗面，豆丸也未用，极快地擦了面和手。
　　清晨凉气清新，甚至能闻到银杏熟透的藴香。
　　殷诚已微微一拱手，直起身踱步无为斋。真人徐步而起，也往无为斋内。
　　斋内的小僮也早已布好茶饮和糕点、葡萄酒，真人与殷诚已各坐一方。
　　殷诚已眉眼清隽，一双眼看着真人时，有种惊心动魄的郑重：“诚已请托真人。”
　　真人端粥的手一顿：“诚已考虑妥当？”
　　历经一夜，殷诚已大世族韵养的风度显露无疑：“诚已前半生也算为宗族殚精竭虑，此时为着幼女却也顾不得太多了。”
　　真人颔首抚须：“为着诚已这一片慈父之心，抱朴子定亲往江州龟山。”
　　殷诚已目含诚挚，执银盏葡萄酒，一顿一饮：“诚已代幼女谢过真人。”
　　真人饮完，手一摇：“此去龟山，得经江夏、南郡。此两地都已落入叛王逆军中，还得从长计议一番。”
　　殷诚已昨夜已思虑一晚，自然接到：“我已着人去请十九郎过来。请他陪真人走这一着。”
　　真人是见过殷十九郎的，听闻十九郎随行，抚掌一笑：“有十九郎，即可万事休了。”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作者有话说

　　豆丸：澡豆，豌豆粉、香料等研磨制成的微型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