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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自母亲带着四岁的沈容与来到秀水镇,便一直住在蕙风斋后院半新不旧的两进宅子里。

      宅子不大,吴掌柜和郝儿住在前院,沈容与和萝意住后院。后院有主屋并两个耳房,东西厢房各两间。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一架秋千,西墙下支着竹篾,里面晒着一些香料。院子中间放着竹制桌椅,桌上杯盏俱全。东面有个小厨房,野菜、辣椒、玉米和大蒜之类的干制蔬菜挂在屋檐下。厨房门前的葡萄架上,秋日的暖阳给一串串晶莹的葡萄染上了红脸蛋,看着很是喜人。

      刚搬进来时,这院子里杂草丛生,经过这些年不断地休整打理,如今整齐又温馨。沈容与走到秋千旁,轻轻抚摸小时常坐的木质秋千,那时母亲总是一脸慈爱地在后面推着,她又笑又闹,一直到玩累了才被母亲抱回屋去……

      经年风雨,秋千上已有细小的裂纹,和木头本来的纹理交错在一起,杂无头绪,正如她目前的处境,路有千条,却不知最终将通往何处?

      母亲从来不曾诉说她的苦楚,只会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笑意之下。那么美丽善良的女子,却在经年累月的痛苦中慢慢地消磨了红颜!

      是不是所有珍贵的东西都留不住?还是留不住的东西才显珍贵?无论如何,别人欠的她都要一一讨回来!

      沈容与正坐在竹椅上喝着一盏金银花凉茶,萝意走了进来。

      “姑娘,我回来了!”萝意年十四,只比沈容与小一个月,长相秀美,平日里沉默寡言,做事踏实可靠。她自幼和沈容与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下来,两人早已超越了主仆关系。

      “李公子没收银票,他说姑娘主意大,没必要花心思在他身上。”萝意从来一丝不苟,想必这话与李焕说的一字不差,沈容与甚至能想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态,必是冷而不耐。

      她当日在流芳画舫的言行,冯怀年定已查得一清二楚,以李焕的为人,当时能出手帮她而得罪冯怀年,实属不易。冯怀年官至吏部侍郎,当日不发难没准憋了后招,于李焕仕途恐多有不利。她不喜欠人情,原想他春闱在即,肯定需要不少银子打点,她让萝意送钱正好还些人情,没想到……罢了!

      “你先坐下喝口茶。”沈容与道。

      萝意一气喝完一盏凉茶,便听沈容与又道:“两日后你陪我去一趟西云楼,见冯怀年。”

      萝意稍有些迟疑,还是开口道:“姑娘,冯怀年不怀好意,咱们是否另寻他法?”

      沈容与低头半晌,道:“这是最便捷之法……”

      西云楼是秀水镇最大的客栈,在府衙附近,装饰很是费了一些心力,却不免用力过猛。据说是镇上官老爷的亲戚经营着,平日里只接待官差、镇上的兵油子和一些富户,算是镇上的官驿。

      “公子,沈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冯怀年斜倚在榻上,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半明半暗。

      “冯公子安!容与特来送胭脂香膏。”沈容与今日穿了一身烟蓝色衣裙,发间和以往一般素淡,只额间今日换一颗明珠点缀。

      “来,尝尝这茶!”与他的为人行事不同,冯怀年有着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长相,剑眉星目,鼻梁挺直,他已年三十有六,眼含笑意时,给人一种包容和善的感觉。今日他一身玄色衣袍,比那日在流芳画舫的浪荡和在蕙风斋的轻佻看上去顺眼多了。上了年岁,实不该每日扮的花孔雀一般,没得浪费一张好皮。

      “谢冯公子!”沈容与落座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冯怀年微眯了眼道:“容与姑娘不怕冯某在茶水里动手脚?”这个小姑娘不知是无所畏惧还是城府颇深,不慌不乱,倒也有趣。

      “冯公子乃京中贵人,何以为难我一个香铺商女!”

      “何以不为难?容与姑娘青葱年纪,又如此鲜嫩动人,只身来寻,冯某岂能无动于衷!”饶是沈容与早有准备,还是被冯怀年的用词恶心不已。

      “依冯公子所托,容与准备了一些胭脂香膏,请您过目。”没理会他的轻佻,沈容与转头打开随身带来的一个不大的红漆八角嵌珠犀木盒。

      盒子每个角上点缀着玉珠,十分精美。共有四层,不知是何种机巧工匠所制,只轻轻旋转盒顶的赤色珠子,便可从四面伸展出许多小格子,格子呈莲瓣状,打开的一瞬如红莲绽放,实在漂亮。每个小格子里面陈列着各色小巧的胭脂香膏,容器之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盛着各色膏体,色泽鲜艳,香味宜人,一看即非凡品。

      冯怀年家中女眷颇多,往日里对这些脂粉玩意也不陌生,不过倒是第一次见这么精致的,倘若带回去,家中那群女人该要为“分赃不均”抢个头破血流了。

      “容与姑娘费心了,冯某看着很是不错。”

      “冯公子喜欢便好。”

      “不知此等美物价值几何?”

      “得冯公子喜欢,只当小小见面礼。”略一顿,她又道:“容与年后会去华京经营蕙风斋,届时冯公子如能带家眷光顾,小店必蓬荜生辉。”

      冯怀年不置可否,只颇感兴趣地扭动盒顶珠子。

      “那容与便不打扰了!”见冯怀年不说话,沈容与准备离开。

      冯怀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搁下手里的茶盏,笑容越发亲切。他坐起身,直直审视着沈容与道:“容与姑娘急什么,你这么费尽心机,流芳画舫勾引不成又亲自来送冯某见面礼,说说看,想要什么?”

      “容与知公子身份贵重,只是想结交一个朋友而已。”

      不待沈容与说完,冯怀年飞快起身,瞬息已挨近沈容与,掐着她两只手腕,一手狠狠捏着她的下颌道:“冯某本没什么耐心,姑娘既如此放肆随意,牵着冯某的鼻子走,看来冯某也无需客气。”说着就要欺身压下来。

      “容与实是有事想求冯公子帮忙!”沈容与用力挣扎。

      冯怀年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两人离得很近,因为刚才一番挣扎她领口微敞,玉白的脖颈扬起,纤脆的能一把掐断。

      今日她身上不知擦了何种香膏,仿佛沾血的刀散发出来的幽幽的铁锈味,混着女子身上的体香合成一股奇异的甜钻进鼻孔。冯怀年只觉嗓子发痒头皮发麻,他不禁想若是割开她的动脉,一定得尝尝她的血是不是也是甜的?不过可惜,那样可就没得玩了……

      他遂放开沈容与,整了整衣袖,回身坐下,脸上恢复了一贯笑意温和的模样。

      “你最好有个好说辞……”冯怀年摩搓着手上的扳指,不疾不徐地重新开始冲茶。

      沈容与起身一揖,道:“容与三番两次打扰冯公子,确是存了私心,还请冯公子见谅。”

      “容与父母本是拓依人,父慈母爱,一家人过得很是安逸。母亲自幼喜胭脂香膏,与父亲成亲后,开了蕙风斋经营。只记得容与四岁时,当时负责镇守拓依的冯家军旗下有一千夫长,名唤卢阳,觊觎母亲貌美,竟纵着一帮属下要强抢了母亲去。父亲一个文弱教书先生,拼死抵抗,竟被那帮军士活活打死。父亲惨死,母亲即将落入狼口,好在老天开眼,我们在被掳去的路上,恰逢呼韩敌军犯境抢劫村落,母亲带我趁乱逃脱,一路颠簸,最终在秀水镇安定下来。多年来母亲常因父亲之死内疚不已,郁结于心,于我十岁时过世。但那卢阳因抗呼韩敌军有功,这些年一路晋升,如今安享富贵荣华。容与虽是孤弱女子,却知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拓依是秀水镇最西端的一个小村落,紧邻胡韩,这里魏民和呼韩人混住,时常动乱。

      听罢,冯怀年语调戏谑道:“啧啧啧,貌美女子为复仇献身权贵!近来华京的画本子上都是类似的故事,冯某家中小妾们最喜看这等风流韵事,每月得采买上许多。”沈容与正想再说甚么,还未张口就被他打断。

      “行,就算你确实身世凄惨,可你怎知冯某能帮你报仇?”

      沈容与极力作出一副可怜样子道:“容与听闻蕙风斋的客人提起,吏部侍郎会到秀水镇。吏部侍郎是右相冯瞻之子……容与也是求助无门,才会……”

      秀水镇位置重要,驻守在此的兵士将领甚多,每年的年考皇上很是慎重,吏部每年年考前都会派人来做巡查,今年便派了冯怀年。

      “才会在流芳画舫意图勾引冯某?”

      “容与只想有个能与公子说话的机会。”

      “你何以觉得冯某会帮你报仇?”

      “只要公子答应帮容与报父母之仇,恩怨了解之时,容与愿长伴公子左右。”

      冯怀年一挑眉,道:“爷若想要一个女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冯公子任凭权势强取豪夺固然快意,容与却以为男女之事,两情相悦更能得其中意趣。”

      “冯某要那意趣作甚么?爷要的是温香软玉在怀,方才畅快得意。爷即便现在要你,肆意践踏,你又能如何?”冯怀年语气突然强势起来,只怕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如此言语戏弄,沈容与怒意直冲脸颊,连眼眶都微微发红,指甲狠狠捏紧手心,整个人微微发抖,如此形状不由让冯怀年想起小时见到的景色,母亲院前在寒风中苦苦支撑的红梅蕊。

      冯怀年好整以暇地打量良久,原以为她会摔门而出,不想她却慢慢平静下来,脸上浓红褪去后,白玉脸颊如同铺了一层胭脂,又如夕阳洒在湖面上,昏黄暧昧。室内没点烛火,已是有些昏暗,他摩搓了下左手扳指,直觉昏暗之中观美人,隐隐绰绰地很是不错。

      沈容与起身欲走,冯怀年方才道:“冯某虽不好管闲事,但也是怜香惜玉之人,美人当金屋藏之,整日喊打喊杀实在不雅!不若你今晚便服侍于我,过后冯某自会帮你报仇,好让冯某相信你的说辞,不至于财色两空。”

      ……

      沈容与狠狠地瞪着他,冯怀年一笑,相识以来的沉静淡然果然都是作假,今日这般才是这小姑娘的真实模样吧,冲动,天真,愚蠢,却也年轻鲜活!

      见她不答却也没走出去,冯怀年一摊手道:“那我凭什么相信你。”

      “日后蕙风斋所有进项都归公子所有。”

      “冯某缺银子?”他恶意地上下扫了沈容与一遍道:“冯某从不做无本生意!”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个双鱼报珠纹玉佩,中间刻了一个“冯”字,放在桌上。

      “小姑娘,想好了再来找我!”说完端起了茶盏,显然是送客了。

      “这算有本了么?”

      冯怀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只见这小姑娘快速拉开衣领,左边锁骨之下胸部之上竟有一块红色的月牙印记,印记下缘印在微微隆起的胸房上,不待他再细看,沈容与已干净利索地拉起衣领。

      冯怀年目光从她身上移到脸上,小姑娘神情越发冷淡,脸颊和耳朵微微发红,眼中怒意重重,并不看他,只斜斜看着茶盘边的香炉,双唇微抿,眼中水光点点。

      斜阳已落,微微昏暗的余光下,小姑娘身形曼妙,动作和语气却又稚嫩生涩,倔强生动的动人心魄。冯怀年忽然有点意动,仿佛有战栗感袭来,如吸食了麻叶般通体舒畅,竟不想再为难她。

      他有点想笑,随即放声大笑起来,直笑的双肩抖动,畅快不已。这么个漂亮的小姑娘,竟是有趣极了。良久,直到沈容与面色通红,眼里含刀子似的瞪着他,他才收了笑意。

      “衣服是你自己拉的,冯某可什么都没做呢。”他语气复又温和起来,道:“你先回去吧,见面礼冯某收下了。”他指了指桌上的玉佩,沈容与整好衣服一把抓起玉佩快步走出去。

      “可别再随意给人看了你的身体!”出门的前一刻,沈容与听到冯怀年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一走出房间,她很快收起楚楚可怜的神色,换上冰冷的面孔。得马上沐浴更衣,才能洗去刚刚虚与委蛇,和那男人纠缠了一身腻的令人作呕的恶心感。隔壁房间萝意收起长剑,阴冷地看一眼冯怀年的方向,跟了出去。

      上辈子,沈容与便在夹缝中生存,这种周旋以自保的把戏她用的得心应手,原以为终有一天能做回自己,正正当当地大哭大笑,不必卑躬屈膝,不必刻意讨好,看来天不遂人意!

      不知冯怀年那个油腻恶心的男人是不是吃她这一套?傲气美丽又稚气可怜的做作样子。

      “姑娘?”萝意关切地道。

      “无事,走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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