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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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夜里稍凉，月辉倾泻在菱江上，一阵微风吹皱了江水，连月影也躲进水底。
流芳画舫，凌波舫宴会厅，李焕耸了耸鼻子，看一眼盛装的女孩，放下手中茶盏。茶水稍冷，苦涩不已，倒正好驱散酒意。女孩倒是镇定，自进屋看到他稍有迟疑，随即泰然自若得很，一曲菱江春夜弹得婉转旖旎。
“绮辉姑娘琴艺卓绝，冯某实在欣赏，不知可否近前对饮一杯？”冯怀年坐在上首，斜倚在锦榻靠背上，眉眼含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杯。
名唤绮辉的女子袅袅走上前来，在锦帛编织的席上落座，轻轻抬起素手斟了一杯酒，道：“能与冯公子对饮，绮辉不甚荣幸！”
琴弹得好，声音更是动听，如珠玉落盘。叫绮辉的女子是这艘舫的芳主，她一身绯色衣裙，乌发如墨，头顶珠翠，面覆轻纱，虽看不大清全貌，只一双狭长飞扬的凤眸和曼妙的身形便让众人心驰神往。
她抬手对着冯怀年举杯，随即用左手指尖轻轻撩开面颊上的轻纱刚要饮下，不料冯怀年放下酒杯，道：“冯某听闻流芳画舫有一则美谈，佳人以檀口哺酒，则更添酒之醇香醉人，冯某神往已久，可否有劳绮辉姑娘，让冯某见识一番？”
今夜席间尚有数人，有均州乡试前几名的学子，还有均州本地的一些纨绔子弟，闻言皆笑得暧昧不明。
绮辉一愣，早闻冯怀年这厮是色中饿鬼，本以为有人在会稍加收敛，没想到竟然这般肆意。她咬咬牙一口饮下杯中酒，道：“冯公子说笑了。”
冯怀年没说话，脸上笑意微收，打量她半晌，正当众人为这名叫绮辉的女子的不知好歹而幸灾乐祸时，冯怀年却道：“那绮辉姑娘便给在座的各位一一敬杯酒，也不枉大家慕姑娘艳名而来。”
在座的有十几人，那姑娘酒壶里盛的是均州有名的烈酒疾风倒，后劲极强，这般一一敬酒还不喝的醉死，看来冯怀年是成心要刁难于她。
旁观众人闻言起哄，言语戏谑，绮辉正寻思如何应对，坐在冯怀年下首右侧的李焕忽然捡起酒杯，站起来瞥一眼绮辉，随即对着冯怀年恭敬道：“绮辉，冯公子是贵客，在座的各位也都是均州的名流，你随我一起敬酒才不失礼。”
“哦？李解元与绮辉姑娘相识？”冯怀年稍稍坐正，露出颇感兴趣的样子。
李解元便是李焕，他是今年均州乡试的头名解元。
“冯公子见笑！李焕有幸得绮辉青睐，曾共赏菱江月夜。我已求得绮辉为妾，过几日便带她家去成礼。”话落，绮辉诧异的看他一眼随即飞快地别开眼眸。
席间众人神色各异，冯怀年转了转左手拇指的赤色扳指，拾起酒杯抿了一口。
流芳画舫设在菱江上，非是一艘大船，而是多支外形大小不一的精美画舫，每支舫上常驻几个姑娘，其中一人被称芳主，管理整支画舫。
流芳画舫是均州风流才子最爱光顾的风月之地，只因这儿的姑娘不仅颜色鲜艳，且各个才艺颇为出众。相较于妓馆女子，她们则风雅不少。且在江上寻欢作乐，兴致浓时御舫入湖心，月下赏佳人，对月相酌，你侬我侬，试问这等野趣哪个风流人物能拒绝？
流芳画舫的姑娘们都是自愿入舫，揽客、卖身与否全凭自愿，来去也全凭心意，只需每月交给画舫老板一定的佣金便可，实在便利。但入画舫考核严格，姑娘们非才色俱佳不能入内。顺利通过考核的姑娘可入画舫，均州的达官贵人，各地风流才子想一睹佳人风采，需提前送花贴，得姑娘允许，拿到回帖才能入舫寻芳。如双方皆有心思，便共度良宵，美其名曰共赏菱江月，一时惹尽风流。更有家底颇丰的姑娘，只为能邂逅风流才子，争相入了这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哦？原来是李解元的红粉知己！”冯怀年微眯起眼睛，话虽对李焕说，却紧紧盯着绮辉。
“一风月女子尔，能得冯公子喜爱，说不定早已心花怒放，闲庭不妨问问绮辉姑娘是何心思？”
出声的是冯怀年下首左侧坐着的一位华服公子，满脸酒意，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着李焕！此人乃是均州乡试亚元，均州知府刘芳之子刘渠。他亦是李焕在求籣书院的同窗，是以称李焕表字闲庭。
刘渠一语，多道目光射过来，沈容与捏了捏广袖之下的手心，道：“绮辉与李公子心意相通，彼此盟誓，此生已托付于公子。”
“既然决定与闲庭为妾，何不早早离去，偏回了冯公子的帖子？绮辉姑娘莫非心有不甘？”刘渠紧抓不放，几位纨绔公子也纷纷应和。
绮辉并不认得刘渠，不知他为何执意纠缠，只得道：“回帖在先，盟誓在后，绮辉并不知那时会遇到李公子。”
闻言，刘渠笑笑并不再问，他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一时间众人心头各有心思，李焕为一个女人，恐怕得罪冯怀年深矣！不过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来年春闱他们也能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想到此，众人朝冯怀年望去，只见他笑意从容，转着左手扳指，道：“李解元少年天才，绮辉姑娘清艳动人，才子佳人果然良配！冯某在此以一杯清酒，祝两位情意绵长！”
冯怀年再没有为难二人，众人只觉惊讶，以冯怀年以往的风评，今日实在太过和善了些。不过他即这么说了，众人也不好再说甚么，只纷纷端起酒杯祝贺起来。
席上又恢复热闹，另有伎人表演丝竹歌舞。
菱江河上没有宵禁，离民居又远，靡靡之音不断，灯火通明至深夜，众人方才散去，各自寻了温柔乡。
“沈容与，你不解释一下吗？”李焕坐在画舫顶层一个隔间靠窗的椅子上，轻揉着太阳穴。他不善酒，一晚上被几个学子拉着推杯换盏，这会难受不已。
“容与多谢焕哥哥解围。”沈容与便是绮辉，她敛衽一礼，烟青色衣裙在船板上撒开。长眸低垂，玉色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倒看不出感激来。
席间红的扎眼的华丽衣裙尽皆换去，浓妆已除，头上珠翠尽去，头顶乌发只用平日惯用的木簪随意挽住，其余皆披在身后。比起刚才的浓艳，这会倒更显清丽动人。
李焕揉了半晌，神思稍微清明了些，道：“你在这干什么？”
沈容与不说话，略偏过头看着桌脚。
“自恃貌美，想攀附冯怀年？往日竟没看出来你有这些心思手段？”李焕冷冷道。
沈容与不答，江上丝竹歌舞还在继续，有女子随音乐低吟小调，各种声音杂在一起，低沉婉转，如泣似诉，竟有些呜咽之感。
“说话！”李焕音量稍高。
李焕年十七，长沈容与三岁。他为人一向淡漠，沈容与和他相识十年，除了见面互相问礼，竟未曾多说过几句话。前些时候还是少年变声期的公鸭嗓音，一段时日不见，变声期已过，声音低沉有力，这会沉声质问，竟隐隐有些压迫感。
沈容与心下一笑，自己好歹两世为人，竟被一个一般大的小子教训。
“年后蕙风斋将搬去华京，容与趁此机会结交冯公子，方便日后在京中拓宽人脉，有利于铺子经营，没什么不妥！”沈容与板起脸，微微扬着下巴道。
李焕哂笑，“是吗？你以何身份结交？画舫女伎还是商女？”
见她不答，李焕道：“倒是我多事，冯公子应该还没走远，我这就带你去见，刚才他对你很感兴趣，想必也不会在意你是何种目的？”李焕说完，起身打开房门，准备走出去。
“等一下……”沈容与忙拉住他。
李焕甩开抓着他衣袖的手，道“说实话！”
“焕哥哥当知容与身负家仇！”
“所以你接近冯怀年，指望他帮你报仇？”他又坐回椅子，看她油盐不进的样子，索性闭上眼睛。
……
“我无意指摘你漏洞百出的说辞和蹩脚的因由。不管你是何目的，你可知冯怀年是什么人，他为何帮你？冯怀年的女人多如过江之鲫，行事又恣意霸道，你倒不怕赔了夫人又折兵？如此异想天开，真是不知死活！”
沈容与走上前一步，声音略拔高，道：“我虽力薄，但也要尽力一试。焕哥哥，容与无家世根基，想要报仇何其艰难！我们相邻而居十年，敢问您有朝一日腾达，可愿助容与报父母之仇？”
李焕一愣，他如今才是一个小小的举子，无官无职，今后如何尚未可知，如何承诺帮她报仇？隧道：“李焕何德何能，一个小小的举人，能耐你的仇人何？”
沈容与并未觉得失望，她冒冒失失地接近冯怀年之前，就笃定李焕不会帮她。这人才高八斗，如无意外将来必然高中。可他于人情世故向来冷漠，这等没有任何回报却风险颇高的事，他怎会理睬！小时她在他面前摔倒，他也只会看着，从不会扶她起来。逢年过节学堂放假，他从不与街坊邻居的的孩子玩闹，就连李大娘的亲近，他也淡淡的。他所行之事，皆是经过深思熟虑，所取之法，从来是最便捷最能获利的，何曾有过例外！
过往与他碰面，也不过是年节时匆匆一面，她虽与李大娘亲厚，与他却并无深交，是以沈容与从未奢望他能相助，只不过刚刚他帮自己解围，一时多嘴一问。
“容与明白！请焕哥哥忘记我今晚所说所做，莫要对人提起。”沈容与往后退一步，看了李焕一眼，神情沉静，不冷不热地嘱咐。
隔间不大，只设床铺衣柜，桌椅并一个梳妆台。桌上的烛火随风轻轻摇晃，一室寂静，气氛微微僵硬。
李焕没应，转而道：“天亮我让方实送你回去！”方实是李焕的书童，他还有个叫方全的弟弟跟着李焕母亲打点家里铺子。
“不用了，萝意在。”
李焕起身打开门走出门，走了几步又停下，没有回头道：“这等蠢事今后莫要再做！时机不成熟，你的一举一动无异于自戕！”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