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系列之傲红尘》宛玉锦

3、飞雪凉

　　“翎少爷，刚才小姐传信儿回来，说明日可到山庄。”
　　埋首帐册间的男子间言抬起头，眼神清亮：“言儿回来了？几时到？”
　　“午时便可到达城外，少爷要出城去接吗？”颜冰边温着清酒边注意着暖炉,房间内酒香洋溢。
　　莫翎合上帐册，起身踱至窗边，看窗外飞扬的白雪，张狂肆虐，几株半开的红梅影影绰绰，傲立在满目的苍茫间，尽显英气。山庄后的烬雪峰，也早已白雪层覆，难辩远近了。言儿她，可是极怕冷的，回来怕是又要埋怨了。想着想着，便笑了起来。
　　“嗯，明日出城去接她。冰儿，通知庄主跟三爷了么？他们知道了，必定欢喜的。”
　　“颜清已去禀告了庄主跟三爷，少爷放心。”颜冰掠了掠额前垂下的发丝，全副精力都放在面前的清酒上。
　　“天气这般冷，三爷身子差，你让郑大夫多注意着点，千万别出了差错。”莫翎吩咐道“明天去接小姐的马车，你要颜玉今天就备好，记得暖炉不可少，言儿怕冷。”
　　“是，颜冰知道了。”
　　莫翎点点头，走到门边伸手拉开门，扑面而来的寒风让他的呼吸窒了窒，几乎睁不开眼睛。玄青色挑绣金丝的棉衫，被风吹起了下摆，发丝衣带俱扬。
　　他定定神，顺手接过颜冰递来的白色大氅，举步向外走去。
　　屋里的颜冰眨眨眼，犹豫了一下，确定了莫翎的足音远去之后，嘴角弯出了一个小狐狸偷鸡吃的奸诈笑容，回头拿起刚刚温好的酒，给自己斟了一杯。这可是三爷亲手酿的烟波醉，别处绝对没有，如果被浪费了，她绝对不能原谅自己。
　　地上的积雪已半尺有余，雪势太烈而致积雪根本来不及清理。厚底棉靴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深深的脚印。空中柳絮般的飞雪依旧扬扬洒洒，夹着裂肌的寒风昭示着暮冬的冷凛。
　　想必南方，已开始回暖了罢？
　　莫翎出了院子，转往烬雪亭，迎着清泠的寒风，慢慢的前进。
　　烬雪亭建于烬雪峰下，而莫言山庄，便是环亭而建。
　　莫翎记得，六岁那年初来时，这里还叫烬雪山庄。

　　二十年前的烬雪山庄，是个让江湖人热血沸腾的地方。当时的烬雪四侠，名重天下。义父莫离，为人谦和敦厚，老成持重，武功深不可测，又侠骨仁心，早年还未遇上这帮兄弟的时候，已在江湖上闯出了无影剑的名头。
　　二叔隗钟，鲁莽冲动，嫉恶如仇。一柄九环刀，使的虎虎生风，难逢敌手。总爱多管闲事，美其名行侠仗义，可惜一流身手九流智谋，他每次行侠仗义，总能把莫离和温雪亭逼的手忙脚乱。且不管本意如何，总之他累人的本事，那是一等一的好。最最重要，他这人“黑白”分明，武功又好，武林中人不知有心抑或无意，褒贬不分的叫他“铁面钟馗。”
　　至于四叔许彦清，本就是医中圣手，天生一副菩萨心肠，乐为穷苦百姓赠医施药。在“败”光了许家诺大的家业之后，干脆拍拍屁股，离家做起了游医。间因扶伤无数医术过人，博得了圣医的名号。
　　雪花落在颈间，寒气刺骨，莫翎紧了紧领口，低头加快了脚步。一眼瞥见腰间所佩晶莹润泽的方玉，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前几日一直游医在外的四叔突然回来，说要跟他借样东西。莫翎有心为难，不肯吐口，结果被他用很哀怨的目光，盯了整整一上午。耳中塞满了生命最可贵、金钱如粪土训条，直说的他额冒冷汗自觉渺小，最后还是乖乖的交出自己的印鉴，由得他去。
　　庐陵城内瘟疫肆虐，泛滥成灾。朝廷装聋作哑对此不闻不问。更有甚者，地方官员恐瘟疫扩散殃及别处，下令封了城，任何人不得出来，由得城内人自生自灭。这种情形，如果许彦清没去掺一脚，莫翎才觉得奇怪。不过他这一掺和，开设在庐陵的药铺，今年怕是一分银钱也收不回来了。
　　莫翎叹口气，真是有点心痛，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四叔临去时，将这玉留了下来，说是补偿他的损失。不过，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玉，应该，是半年前许彦清自他的珍玉坊“借”去的古玉青麟。同时拿去的，还有碧麒。
　　传说这碧麒、青麟二玉是上古之物，极有灵性，只随有缘人。寻常人得之也无法留之。当时许彦清威胁诱骗、千方用尽“借”去了这两玉，言明拿去救人的，为何如今又还回来？碧麒又在哪里呢？
　　想到这，不禁伸手握住了青麟玉。只觉一股暖流，自玉上传来，莫翎精神一振，抬头时，烬雪亭已然在望。
　　面前，大片红梅清艳连绵，风霜雪严，不改其艳。烬雪亭掩映其中，红梅半遮，若隐若现。
　　莫翎滞了一滞，深吸一口气，方才举步往亭中走去。
　　烬雪亭，并非亭榭。这才是它奇特的地方。
　　说奇，是指它非人力所能建造，说特，便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无论远视近观，它都是驿旁常见的普通亭榭。惟细察之下才会发现，无论飞檐廊柱、方几小阶，竟皆为石材，且无一丝接合凿砌过的痕迹，完全是为整体。关于烬雪亭的起成世间众说纷芸。多数则是将之视为神迹。
　　莫翎从不信鬼神之说，从来只是将它看成是，大自然送给人类最完美的礼物。然而仍是不得不感叹：实在是巧夺天工！
　　淡青的檐顶，已被积雪覆盖。廊柱向风的一方，亦是积了厚厚的白雪，使原本浑圆的石柱，看去青白交错，有些惑眼。
　　莫翎走进亭内，抖去大氅上的落雪。发上的雪花则已融化，湿了眉眼双颊。而莫翎的神情，却有些凝肃。
　　他走近东面的石柱，在他肩膊高的地方，莫离两个字清楚的刻在那里。字体苍劲有力笔画却匀称轻灵，显见是长剑所刻。莫翎一笑，原来义父年轻时就如此了得。往北几步，相邻的石柱上，隗钟二字就刻得有些凌乱，且刻痕深浅不一，真的想像不出来，二叔挥着那柄大刀往上刻字的模样，呵呵。
　　正北方，许彦清三个字鲜红醒目，却是用苏漆刷上去的，字体飘逸欲飞、清隽逼人。许是年代已远，漆料有细微的剥落，四叔说，在他死之前，这字儿肯定不会掉的。四叔还说，不会武功是好事，会武功的人总会受伤，还得来找他这个不会武功的呢，语甚得意。莫翎有时觉得，四叔真的是个活宝，虽然他也真的很会败家。
　　不用说.这等可笑的结义方式,自然是四叔想出来的.
　　还有，还有三叔。
　　莫翎转向正南方，本来含蕴笑意的清亮双眸，一点点黯淡下来。他伸手抚上那根被白雪蔓了半边的青石柱，即使隔着厚厚的落雪，仿佛仍能看到那波澜难惊的三个字：温落梅。是的，温落梅。笔意淡泊如水，却又温暖融人。四叔说，这是三叔用手指划上去的，所以才最是好看。
　　折梅指，本就是烬雪公子名震江湖的独门武功。
　　石上留痕，百步落梅！
　　可是，可是现在的三叔却连提剑都不能。
　　莫翎握掌，掌心一团雪越渐紧实：三叔，如果言儿此次当真为那事而来，就不能怪翎儿不听你言了，我，一定助她！
　　莫翎反手将雪团扔了出去，下定决心之后格外轻松，亭外依旧狂风怒雪，莫翎却已笑容渐柔。
　　冰川千里风霜严，烬雪峰下梅花落。
　　望着最后两柱上所刻之言，莫翎眉眼含笑，心中暗道：梅花香自苦寒来，又岂会因寒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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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言山庄，烬雪阁。

　　阁楼上沉香袅袅、暖意薰人。一紫衣人临窗负手而立，气势沉稳已极。窗外飞雪张扬，屋内暖如阳春，竟似任凭风雪如何冷冽，也化不去这一室温香。朴实的楠木床帷幔大开，床上一人宽袖锦衣，斜倚床阑拥被而坐。发束于顶方巾轻覆，面色苍白却眸如温玉。只是顾盼之间流转倦意浓浓，让人顿生浮华不过一梦之感。
　　紫衣人立于窗前神思不属，耳中闻得一阵轻咳，转头看去，果不其然，床上那人正用锦帕拭口，白帕上已然殷红一片。“梅弟…”莫离声音一紧，伸手掩上了半扇窗。
　　帐中人璨然一笑：“不妨事的，大哥莫紧张。”莫离长叹一声，踱至床边：“傅羲好狠的手段。”
　　温雪亭默然，半晌才又笑道：“如果换作我，当时可能会杀了他。”
　　莫离一拂袖：“他碎你经脉废你武功，不过是要你活着受尽折磨，我不信你当真看不出来。”
　　温雪亭揉揉额角，对大哥的偏执很是无奈：“这只是误会啊，我们被人设计了而已，大哥你又不是不知。”
　　莫离望着他的眼睛，在那双明眸里除了无法掩藏的疲倦，已看不出昔日的锋芒，更无一丝仇恨之色，不禁脱口问道：“你当真相信洛家灭门血案不是他所为？”
　　温雪亭语气坚定不容置疑：“洛伯父武功极高，就算以当时我的功力，要胜他也在百招开外。而洛伯父死时显见未曾与人动手，傅羲功力与我相去不远，绝无可能一招取其性命，若说暗算，呵呵，他不屑为。”
　　莫离捋了捋下颌短须，沉吟道：“这么说，你并不怨他？”
　　温雪亭挑眉：“大哥此言何意？”
　　莫离微笑：不愧是当年笑傲风云的烬雪公子，心思缜密的惊人。即便如今缠绵病塌，这一点也未曾改变，当下却未答他，只是缓缓道：“武林各派已组同盟，扬言要剿灭伏龙谷，你可知道？”
　　“同盟？”温雪亭轻蹙双眉，马上抓住重点：“南宫沐又做了什么？”
　　莫离脸色一沉：“不是南宫沐。这次，傅羲的宝贝儿子傅卿，三日前带人夜袭唐门，唐家防备不及以至门中好手折损过半，唐止亦身负重伤。三年前南宫沐于昆仑之颠杀掉池遥，伏龙谷已然挑起公愤。一年前又于游家宗祠击杀游嘉礼，现在轮到唐家，”莫离冷冷一笑：“傅羲掠走洛红颜在伏龙谷一隐二十年，美人相伴还不知足，居心报复唐止、池遥、游嘉礼证他行凶，以南宫沐为刀，指向江湖。当年曾参与追杀傅羲的江湖豪杰多半仍在，又岂容得他如此嚣张？”
　　“咳咳咳…”温雪亭极力忍耐的咳声传来。莫离心中一紧，伸掌抵上他的背，一股真气渡了过去，想助他些元气。真气一激，温雪亭只觉喉头一甜，“噗”的喷出一口血。
　　莫离变了脸色：“怎么会？？？”随即起身便走。蓦然身形一顿，回头，温雪亭拉着他的衣袖，对他微笑：“没事的，不用叫郑大夫来。”莫离看着他，那个总让人觉得温暖的烬雪公子，此时却只觉虚弱飘渺，心下一阵难过。他平素谦厚，极少憎恶什么人，现刻却着实憎着傅羲。
　　望着地板上的雪迹，温雪亭难得的苦笑出来：“又要被颜清念叨了…”他慢慢的垂下眼敛，眉宇间倦色更浓：“此次讨伐伏龙谷，那些人不会让莫言山庄置身事外的吧？”
　　“我刚刚收到唐门宗主差人送来的请柬，邀我与二弟至唐门一叙。昨日起，各路英雄已陆续赶往唐门，想是近日便会有所行动了。”莫离如实告之，不想瞒他 。
　　温落梅闭了闭眼睛，慢慢的问：“二哥呢？他若知道定会参与的吧？”
　　莫离看着窗外，并未说话。
　　“大哥，西方盈日、、、”
　　“我知道，此次江湖各派将矛头对准伏龙谷，盈日教未必不会趁火打劫。只是近几年来，似有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制住了魔教，盈日教众已甚少在江湖露面。至于钟弟、、、”莫离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前几日四弟赶往庐陵救人，我昨日谴他前去相护，有他们在西处，至少盈日教近期难有作为。”
　　“大哥想必是不会去唐门的罢？”温雪亭笑容温暖。
　　莫离望着他的笑颜，只觉明亮的逼人，遂叹了口气，“我不是不想对付傅羲，只是唯恐这一次，武林各派精锐尽出，给了盈日教可乘之机。虽然有股力量牵制魔教，但是敌友不明，大意不得。不过，”莫离话峰一转，“此次各派好手云集，他傅羲纵是本领通天，也讨不了好去，总是能为你出气的。”
　　温雪亭叹口气：“大哥、、、”
　　莫离微微一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言儿明天回来，算起来，也有三个月没见她了，上次回来，才呆了七天。”
　　“呵呵，小姑娘长大了，家也不爱回了。才三个月么？感觉好象都三年没见了，这小丫头。”语气满是宠溺。
　　“越大越不听话了，明天真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你也别太由着她，把她宠的无法无天了。”莫离着实想念女儿了，可是莫言却总不在身边，想起来就觉无奈。
　　“出去历练历练是好事，大哥是怕她遇到危险吧？可别小看我们的小言儿啊，她可不简单呢。”温雪亭对莫言信心十足。
　　莫离皱皱眉：“江湖诡异复杂，处处危机，我只是怕她应对不来。”顿了顿又道：“翎儿真的是个奇才，若是习武，成就必然在我之上。当年你不肯让我教他习武，倒是可惜了。”
　　温雪亭虚弱的道：“远离江湖，我只想让他做个普通人。当年你救他回来，之后我曾替他起过命盘，卦象显示，他命术奇诡，不宜锋芒太露，否则横祸难避，注定命薄。这些年我一直尽力磨去他的锐气，想让他做个平凡人，可是，”他无力的笑笑，“未料他终非池中之物，没在江湖扬名立万，倒在商场叱诧风云。不过总算懂得藏锋敛芒，对他或有所助。”说了这么多话，他已有些昏眩，倚在床阑轻轻喘息。
　　“他去了烬雪亭，”莫离神情不无担忧，“以往只有生意场上遇事难以抉择时，他才会去那里，今天、、、”
　　温雪亭闭上眼睛，眉眼间倦色越来越浓：“很多事，无论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改变的，就，由他去吧。”
　　莫离点头：“你好好休息，明日我让言儿来看你。”
　　温雪亭“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莫离起身离去。
　　待莫离足声远去，温雪亭慢慢的睁开眼睛，望着窗外的飞雪，眸光幽暗，喃喃自语：“傅卿，傅卿，当真要缚她一生么？就算有恨，他也终究是红颜的孩子，你如何忍心，将他推入不复之路？”
　　窗外寒风呼啸，他的声音逐渐低去、、、

作者有话说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