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牺牲的暮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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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吵得人头疼的铃铛的声音里睁开了眼。然而我什么都没能看见，只觉得那声音让我刹那间毛骨悚然。
但是……感谢这份毛骨悚然。能够思考就意味着，意识逐渐清醒了。我试着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我是夏令。
于是知觉奖励似地拍了拍我的脸颊，动了动我的手指。告诉我很好，继续。
我又试着回忆了一下我昏迷之前是在——一个很黑的地方，好像是在什么的门前。
是唐的办公室门前。我当时正在拼命把他堆在里面的资料往外面搬。
知觉让我的眼皮跳了跳，示意我继续加油。
啊……但是门是锁着的，我是怎么进去拿出来那一堆的书和文件的？
我略加思索，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有独特的穿门技巧。
“你为什么能够穿过门？”一行文字在我的眼前浮现，认真地停在那里，等待我去作答。
……因为我比较瘦？
“不对。”
……是因为我……纯度……高……所以那些东西阻挡不了我……对吗？
“答得太模糊了。”
我拼命地思考着，面对这个小气得要命的知觉，希望他能网开一面，让我快快醒来。
“你既然知道着急，那为什么想不起来你着急的原因呢？”
“因为……一定有人在等我，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他是谁？是谁还活着？”
我的思维像是电线被扯断了一瞬，空白了一阵子后，我笑了起来。
“哈哈，你说漏嘴了。”我坏笑着回答她：“他已经死了。”
“他是谁？”
“他是阿尔诺·安德森，我的老师，我的同事……我的挚友。”
我的眼前迸发出一片不合常理的亮光。像是镭射一般绚丽又让人感到眩晕的光芒带领着我，穿过寂静的空隙，坠入了这个世界。
……准确地来说，是地狱的世界。
一只黑色的猫回过头，注意到我已经醒了。他金色的双眼中倒映出我的脸，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铃铛因为它的动作而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哟，小姑娘醒了。”石川看着我，“感觉如何？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顾不上回答他，也不知道这不男不女的老妖怪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立刻坐起来，一边锤锤自己僵硬的脖子，一边环顾了四周。
……这里是凯西阿姨的房间，但是凯西她不在。
“不会吧？小姑娘你恢复出厂设置了？”石川跳到我的腿上，硬是对上我的眼睛：“真的不记得了……哎呦，那混蛋小子要发愁喽。”
“……石川先生，您能安静一会不？”我实在是受不了这唉声叹气的腔调，“我没失忆。”
“啧啧，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呐。”石川摆起个大爷的架势：“是老身千里迢迢赶过来把你救醒的，能不能态度好点？”
我：“……”
我夏令虽然是很感谢您来着，但这态度好不好还是要分对象的吧？
我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还是摆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呀石川先生。”然后不忘套话,“我想请问问现在是什么情况呀？”
做人要能屈能伸嘛。
石川从我腿上下来，看着我伸展了一下四肢，看着我将要站起身，突然极速地俯冲过来，像是守门员一样侧着在地板上滑出去一大截——我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下一秒，从石川的两只猫爪中稳稳地放在地上的，一只银铃露了出来。
“……那是什么？从我身上掉下来的吗？”我迷惑地看着那个铃铛：“还是你……”
“喵嗷……呼噜噜……吓死老身了，还以为要碎了呢。”石川大喘着气：“这是答应给那小子的赔礼，是我们妖怪用的作弊神器。”
“……作弊神器？”
“嘛……就是只要带着这个铃铛，在地狱里你就通行自由了。”石川叼起那个有点泛黑的银铃：“你能醒来是这个铃铛上的妖力暂时够支持你的行动，不然你会慢慢地一点点地消失到无影无踪——”
……石川这老滑头一边说一边还用极其嚣张的恐怖声线以及伸出来的两只利爪来吓我。
我满脸无奈：您几千岁的老妖怪了能别这么幼稚不？
“谢谢您。”我接过那只铃铛，一时心情复杂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对它鞠了一躬。
“好啦好啦小姑娘。”石川看得出我着急：“那个浑小子现在正和你们酒馆的其他人戒备呢，你就不要出去啦。”
我脑袋“嗡”地一声。
不会吧？！
“……你说什么……什么戒备？！”我顿时焦灼如临大敌……不，我知道这肯定是真的有敌人了：“凯西阿姨呢？！是不是要打起来了？！”
“嘛……你们那个搞事情的大老板，老身其实早就听到那些人走漏的风声了。”石川不紧不慢地说着：“有狱卒看到他放出来好多不太正常的犯人，在大街上到处乱窜，想来那些就是晚上出来捣乱的恶鬼吧？”
“是阿尔诺已经告诉你了吗？”我听出来了些隐藏的含义。
“这倒不是那混小子告诉老身的啦。不过凭老身的判断……你搞来的那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可以作为证据提交的。”
“现在是怎么回事，不能起诉吗？为什么要戒备？是我们被围堵了吗？”
“……哎呀 ……小姑娘你冷静一点！审判大殿就算接这个案子，也得等9点呐。”石川努一努嘴，示意我看看床头柜上的电子时钟：“你看看现在是几点？”
我猛地转过身去。06:57a.m.
“是唐一个人还是……”
“……老身看他们这个状态……应该不只是一个人吧。”石川犹豫了一下，“老身暂时就负责你的安全，等那小子叫老身了，我再带你出去。”
“……我要出去看看。”我看着石川说道：“你别拦我。”
我说完，自己都觉得语气生硬得可怕。但是我这时并没有要让它缓和的意思。
——你不必迎合他人，你做你自己就好。
阿尔诺琥珀的瞳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温柔，掩饰不住的担心，希望与劝说——那双眼睛像阳光一样缓慢地使我的心脏升温，恢复了勇气。
于是我十分不客气地对着我的救命恩人下了命令：“我会自己小心的，你不要跟过来。”
“喂喂，你这孩子——”
我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是可以正常行动的。石川没有来得及阻止我，我的手和胳膊已经穿出了门。
……任这只小猫咪也奈何不了我。
走廊是开着灯的，但是唐的办公室和希拉里的房间关着门。我不好确认里面的情况，又不敢制造什么声响，于是非常保守地先缩回来，脱掉了我脚上的绑带凉鞋。
“啧啧，算啦算啦，老身陪你去。”石川看我毫无压力地穿出去又缩回来，终于是没辙了一般放弃了劝说:“打开门光明正大地出去吧。”
“好。”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提着鞋子，转动门把手。
我和石川光（蹑）明（手）正（蹑）大（脚）地从凯西的房间走（溜）了出来。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抬头注意了一下摄像头。
没有亮灯。
“……以防万一，已经关掉了吗……”我喃喃道，“对了，希拉里现在在哪里？在酒馆吗？”
“希拉里……？”石川似乎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是你们的成员吗？”
阿尔诺……应该是已经找过希拉里了。但在我昏迷前他和希拉里都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希望希拉里可以来帮助我们。
“不算是……我不知道她站在哪一边，但希拉里是他们的二老板。”我挑一挑眉，“诶？你没见过她吗？”
“没见过。”石川非常肯定地回答道，一边蹿上大厅的平台对那边说道：“喂，小伙子。”
我没再追问希拉里的事，先赶紧跟上去了。
站在大厅门口把关的是田中和比利。这两人一人绷着鞭子，另一人双手紧握匕首的柄，看到我们时虽然微笑着表现出友好，但是都没有说话。
我看着比利——那个平时不说话就会死的话痨现在安静得像具蜡像，感到了非常恐怖的违和感。
我稍微靠近了他们一些。
“夏令令，他们马上就要来了。”比利紧张地低声唤我：“快回去。”
我听话地停下脚步：“阿尔诺呢？”
“……你说主管？”
“嗯。”我看着他说道。
“在酒馆大门口，就在我们附近。”田中回答：“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在酒馆大门口？！阿尔诺这是去送人头了吗？我立刻不淡定了：“为什么……”
“嘘！”
我噤声了。因为我也听到了另一边酒馆大门传来的门铃声。
石川抬头看我一眼，跳到比利的肩膀上：“你们的大天使呢？”
“他和和主管一起迎宾。”
我的心放下了一些——有凯西在那还好……要是阿尔诺一个人那肯定完蛋。
我很想出去看看情况，但是我知道我……不能制造不必要的的麻烦。
我不能冲动我不能冲动我不能冲动……
……石川把铃铛交给我也就是说……他们的计划之一是送我出去。所以至少要等唐他们走到看不到我的地方了才可以……
所以我和他们一起等着——酒馆内部的谈话声繁杂热闹，粗略估计有五人进来。
我的耳朵轻轻地靠在墙上，聆听他们的声音。
“准备做得不错，安德森先生。”一个听起来浑厚平和的声音说道：“挺干净的，这些新布置的装饰也不错——是你的风格。”
我心想……能称呼他为安德森的只能是唐本人了。也不知道他夸的……是待客的准备还是伏击的“准备”。
“唐先生。”我听到凯西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您的准备也不错。”
……凯西阿姨这是已经掌握证据了吗？说活这么硬气……不会激怒那个大老板吧？
我正祈祷他们不要突然打起来，唐装傻似地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唉……您瞧我这记忆力，我忘了您是天堂的人了。凯西女士您对这些客人没有意见吧？”
凯西没有回答。但我听到阿尔诺皮鞋发出的声音随着唐去了。
危险解除了吗？我抬头看着比利和田中，小声问道：“你们要一直守在这里吗？”
“暂时。”田中回答：“等主管的命令。”
于是在难以忍受的沉寂中，我们一动也不敢动，直到我听到从比利的口袋里传来的震动声——
“是主管。”比利看一眼他的终端：“他叫我们过去。”
“夏令小姐，请先待在凯西阿姨的房间吧。”田中收好鞭子做出准备开门的姿势。
石川见我没反应，轻轻叼了一口我的脚踝。
“嘶——”我的鼻子皱了皱，只好颇为不情愿地提着鞋子往回走去。
“快点。”石川飞速地跑下去，“他们要开门了。”
“……好好。”我没办法，也跟着小跑着回到了避难所。在凯西的房间里听到他们开门离去的声音，我有些颓然。
……我太菜了，除了乖乖听话不要惹麻烦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这么消极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身边的石川看起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它站在那里……背部竟然有我的腰那么高。
“石川？”我叫它了一声“你……是不是……”体型比刚才大了点？
“……现在只有老身可以保护你，老身可不得想点办法？”
我只好无言地感谢它。
又等了几分钟——到七点十分的时候，凯西回来了。
“夏令你醒了？！石川！你们东方的妖怪这么厉害的吗！”凯西看到我站在床边感到非常欣喜，但顾不上再说更多，“那就好那就好，我把共享打开。”
凯西凭空划了一个法阵，在那个圆圈里显现出了我和石川盯着她看的画面。
这是什么，视野共享？
凯西匆忙地完成这部分任务，就闪出了门。我和石川安静地从这个法阵中看着凯西来到大厅，绕过舞台和走廊，在吧台旁边停下，站在边缘。最终休息区的景象引入眼帘。
对于凯西时不时搞出的黑科技我早已见怪不怪，但也许是因为恐惧……我仍不可控制地做了一个吞咽动作。
一个穿着浅卡其色半臂长袍，头发卷曲的微胖男性背对着我们，坐在小沙发上。茶色玻璃的茶几对面，长沙发上，坐着两个……前额有一对黑角的……男性恶魔。
一位办公着装的女性恶魔在一边抽烟，另外有一位女性接过亚瑟倒的酒，准备入座。
除去希拉里……酒馆的成员在他们身边围成了一个半圆。
等等，这官僚主义的坐姿和等领导训话的姿态怎么这么眼熟……我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恶魔……但这和戴着恶魔角装饰板着个脸的领导有什么区别啊？！
我直呼要命。
我的视线聚焦在了阿尔诺身上：他的穿着一如既往地整洁，领结也打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露着精英白领的气息。
他的目光仍然沉静而暗藏着犀利神色，看上去从容，严谨，波澜不惊。
看到阿尔诺后，我终于冷静下来，心跳也逐渐规律。
既然阿尔诺没事，他看起来也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我也不用担心了吧？
于是我安静地坐在原地听他们的对话——那个背对着我们坐着的胖男人确认成员到齐之后，就开始了他的发言。
“欢迎各位来到天堂酒馆。招待若有不周还请多多谅解。”他说着便站了起来，走到酒馆成员的身侧、阿尔诺的左边，伸出手来：“这些都是我们合作的这几个月来艰辛工作的成果。”
因为角度的变换，我看清了这个男性的样子。他穿着宽松的半袖希腊风格长袍，腰间是橄榄叶形状的金色腰带。
他看起来很和蔼，似乎不是恶魔，但是他的发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四千六百零七个饿鬼中成功的只有这么几个，但是他们仍然是珍贵的样本。”他口中的“成果”明确指的是酒馆的成员：“他们在这几个月内，为我们处理了大半的半成品和残次品——在此我对你们表示由衷的感谢。”
就算是再傻的人也该明白过来……这家伙就是阿尔诺的上司、天堂酒馆的大老板——唐。
但是他这是怎么了？对于剥夺他人记忆的事破罐子破摔……连措辞都不准备收敛了吗？
还有半成品和残次品……他说的该不会是……
我和石川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酒馆成员的神情——从比利开始，我看到他眉间与鼻梁之间似乎皱了一下，其他人也有这种表示“厌恶”的反应。
看来大家的推测是一致的：半成品和残次品就是他们平时需要处理的那些恶鬼。除去精神问题和行为不正常之外，有些恶鬼的灵魂形态也是残缺不全的。
那么唐所谓的“成功”就指的是灵魂形态完整，精神状态稳定的这些人了？
……这家伙是在拿那些恶鬼做实验吗？这般毫无压力地在成员面前说出来，也就是说酒馆成员已经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吗？
虽然他说了“由衷的感谢”，但是酒馆的成员没有一个摆着好脸色的。反倒是那些恶魔，伸出有些尖利的爪子鼓起了掌。
零落的掌声响亮，带着怜悯的成分。
“诸位不必担心，我们的技术已经达到可以逐字逐句删除记忆的程度了。”唐说着得意地笑了笑：“也就是说关于我们实验的秘密，就算他们不小心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就像游戏存档一样可以忘记后面的剧情重来。”
“……”阿尔诺的嘴唇不自觉地轻轻抿了一下，但是绷住的肌肉又立刻松弛，恢复了镇定的神色。
接下来在唐发言之前，那个工装女性突然开口：“之前那个截下来的参考样本呢？”
天堂酒馆中的参考样本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本人。
我的心悬了起来，和所有酒馆成员一起等待唐的回答。
“……啊，您说那个灵魂啊。”唐的眉毛一挑，“前几天似乎还活着，不过现在一直没什么动静，可能是地狱的空气太浑浊，她消逝了吧。”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的余光突然瞥向了镜头中的我们——也就是在场旁听的凯西阿姨。我立刻感到颅内一震，背后的冷汗也渗了出来。
……唐不会已经知道我现在藏在哪里了吧？
“哼，白费力气了。”恶魔女性轻蔑地冷哼了一声，“那观察结果呢？不会也和那东西一起消逝了吧？”
“不会不会。”唐察觉到了她的不悦，“整理好的资料我已私发给各位了。”
于是在场的客人都拿出自己的通讯设备，手机、手表或是平板、悬浮投影屏幕查看唐发过来的文件。
我注意到最耐不住性子的比利……他的拳头已经在暗处攥紧了。他旁边的亚瑟微微侧过脸，看了看他。
凯西的视角很稳定，保持在吧台的边缘，不容易被发现，但也不至于是刻意躲藏的位置。
他们很快地看完了文件，抬起头来。我猜……他们看到的资料是有关我和酒馆员工区别的那些资料吧？
沉默了一阵子，另一位看起来不像是恶魔的男性举起了手，举止非常有礼貌：“请问这些资料是谁整理的呢？”
“是我的助手希拉里，也是最初的成功试验品。”唐说道，“她也算是创始人之一。”
“就是你说的契约者？”坐在沙发上点着了一支烟的男性恶魔问道。
“是的，不过现在契约已经解除了，被她单方面地。”唐无奈地耸耸肩，“不然天堂酒馆的成员们也不会这么可怜——知道这事实的真相了之后还要站在这里听我们再说一遍。”
……是在挑衅我们吗？
我意识到唐这家伙根本就没有将阿尔诺这些灵魂当做“有人格的灵魂”看待。
在他的眼中，希拉里、阿尔诺这两位每天为他分担最多工作的灵魂尚无足轻重，那普通的员工在他看来又会是什么呢？工具人？活蹦乱跳的试验品？或是听他指挥的狗？
我只觉得怒火中烧。
“所以你的情报员也知晓一切的吧？她在这些人里吗？”男性恶魔看了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的员工们，“我记得你说她是女性吧？”
“是的，是女性的灵魂。”唐平和地解释道，“但是从昨天开始，也音讯全无了。”
“你怎么做事的？”女性恶魔已经怒了：“样本和观测者都不见了？你不是设定过这边的出入权限吗？”
“你这种数据很不可信。”男性恶魔也接话。
“她们不会逃出去的……请各位稍安勿躁。”唐努力控制场面，“我们……”
“你不是才回到这边吗？从刚才到现在你有好好找过吗？再不济也有监控的吧？”女恶魔犀利地抓着他的错误不放。
“让我见到你的那个助手。”男恶魔也命令道。
唐顿时哑口无言。
……不会吧？唐不会真的要开始在酒馆里搜查了吧？
我和石川对视一秒。
凯西阿姨的房间和希拉里、唐是在同一层。如果唐要找希拉里，那不论希拉里在不在房间，他必然要来B1。
如果找到了希拉里那还好，如果没有找到这样他就必然要来凯西这里寻找一番……
那么我这个样本必然要被他抓起来。石川也难逃一劫。
……怎么办，要现在跑吗？
凯西的视野突然移动了一下，但是我可以看到她还没有起身。她是在担忧和我们一样的事。
我看着石川，它露出獠牙，突然变得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巨大。
“石川……”我张开口，却没能说完。
“轰——”
我清楚地感受到头顶传来的震动，和不依靠视野共享也能听到的巨响。
我立刻往那边看去——视野的一片漆黑过后，凯西睁开了眼。
这是……？
银色的卷发全部盘起，希拉里极少见地穿着不露出皮肤的运动装，站在女性恶魔的身后，枪口抵在她的脖颈上。
我认真去看她才发现——希拉里的脸上全是可怖的疮疤！
希拉里她……经历了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去想，希拉里已经“砰”地一声扣下了扳机。捂住脖颈的恶魔吃痛地惨叫一声，但伤口很快就奇迹般开始恢复——
希拉里见状补上一枪就闪到她的身后，用她当掩体向其他恶魔瞄准——
怎么回事？希拉里是在帮我们吗？！
我激动得站起来，和那些因愤怒而无措的恶魔一起。他们也迅速做出了反应，往希拉里的方向开枪——但是希拉里已经迅速蹲下向斜前方翻滚，枪口又对准了唐。
“该死的违约者，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唐提起烟灰缸猛地砸过去，被躲开后玻璃迸裂开来，他身后的恶魔伸出手，操控着玻璃碎渣向希拉里的沙发掩体后追去——
“希拉里！！”我焦急地喊出声，希拉里在往外面的餐桌下逃窜。
就在那些碎片就要击中她时，突然银光一闪，那只手和玻璃的利刃一并失去控制，无力地从空中掉落。
我震惊地看着那把十字剑上滴下来的黑色的血液。
剑的主人露出厌恶的神色，挥手甩净剑上的污秽。这头发斑白的……是将军？！他们什么时候拿到武器的？
伴随着恶魔的惨叫，场面立刻混乱了起来，酒馆的成员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了武器——流星锤和长鞭在空中合作缠住两个持枪的恶魔。
断手的恶魔面部痛苦到扭曲，他愤怒地起身，又被希拉里击中了耳朵，顿时血花绽开在空气中，与耳廓一起飞了出去。
比利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掀起茶几往地板上砸去——
“草菅人命的东西——去死吧！”
枪声与怒吼声、冷兵器划开布料的声音，和玻璃茶几高分贝的破碎声混合，一瞬间谁也无法分辨方向，田中的鞭子被大力的唐扯住，动弹不得，于是他松开手，往后踉跄一步——
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阿尔诺扔给他一桶酒。
于是深红色的葡萄酒发挥它最后的用处，像是波涛一般砸开在人群里，白色的衬衫上染上红色，唐睁不开眼睛，被比利一把扯过来压倒在玻璃渣和酒水中。
凯西起身，往前一步，看到人群中的阿尔诺正伸出左手从暗袋中取枪，并且转过脸来对着她点了点头。
是要开始了吗？
我看到恶魔们装在小小西装革履中的身体无法抗拒本能，露出了利爪和高大的可怖的轮廓。
酒馆的成员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恶魔……这真的是恶魔！我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打颤——
流星锤的铁链被男性恶魔抓在手里，没用多大力气就被扯断——希拉里在恶魔的身后奋力开枪，但除了身上多出几个黑色窟窿之外，并没有阻止他们的行动。
凯西摘下了她的光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同时，阿尔诺的身影像是疾风一般穿过他们的缝隙，冲到凯西的后面去。
“等等，阿尔诺他去干什么？！”
“哦呦，他这是来接你了。”石川说完，凯西的视野一片金光闪现，视野共享也停止了。
“什么……”我震惊地问道，“你说什……”
楼上的混乱声音越来越恐怖，我此时已经感到自己的双腿在颤抖了。然而“砰”的一声，阿尔诺已经破门而入，提起我的一只胳膊，将我拉起来：“快走！”
“等等一下！？阿，阿尔诺？！”我战栗的唇齿无法正常发音，“你要……”
“凯西负责对付他们，我负责保护你出去。”阿尔诺的气息因为奔跑而紊乱，但是说话是一点也不慌张，平静得令人害怕：“按照唐的性格，现在应该还没有死心，一定会想办法过来抓住你。”
阿尔诺正这么说着，就听到耳机传来比利的声音：“大老板跑了！”
“啧。”
我看到阿尔诺突然有些咬牙切齿，后面的石川跟过来：“不然……我来？”
“嘘。”阿尔诺说着已经奔向了门口，耳朵贴在门上。
他听到有人在靠近。
在他震惊的表情一闪而过后，石川的两只巨掌已经搭在门上准备好堵门了。“不是还有一层吗？先去躲着吧。”
“好。”阿尔诺毫不犹豫地拉着我向通往B2的楼梯口冲去。他抱起我，一步三阶地往下坠，在听到上面门开了的声音后，他立刻停下来站在楼道中全神贯注，屏息地听着上面的动静。
阿尔诺将我放下来。我的脚底板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才意识到我的鞋被落在凯西的房间里了。
唐走进了大厅。因为穿的不是皮鞋，所以脚步声很轻。
我和阿尔诺互相听着对方的心跳声，恐慌像响尾蛇一般沙沙地在我们的脑中缓慢游走——
衣料的摩擦声在不远处响起。
当我听到唐的声音是冲着这边来的时候，下意识就要再下几阶，逃到B2阿尔诺的房间去。但是阿尔诺捏紧我的手，紧张地看了看我。
随后他看到我光着的双脚——走路时是不会发出声响的。
好，那你快下去藏起来。他无声地点点头，松开我的手。
等等，你要一个人……对付他？我咬着我的下唇，不安地又拉住他。
这时……我听到唐开始下楼梯了，以大概一秒一阶的速度。
怎么办？！我摇晃他的双臂，可阿尔诺只是推我，将我往最后那几阶的楼梯上推去。我被他推得不得不往下走了两步，就在阿尔诺的右手已经按在枪颈上时——
突然另一边传来了什么声音。那并非是粗暴的打斗声，而是女性的哭声。
……是石川！
唐显然被这个声音吸引了，他顿了顿，便立刻折返回去。
阿尔诺警惕地听着他的声音走远，然后便再次将我抱起，冲到了大厅。
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听到身后传来猫叫声、石川破口大骂的声音和酒馆木地板上的嘶吼声，听起来像是在玻璃上拉过的锯一般刺耳——
发出这样哀鸣的人一定已经……我痛苦地闭上双眼，努力不去想象这样的场景。
阿尔诺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奋力地向前奔跑，撞开蛋糕房的玻璃箱，往门口冲去。
他抓住门把手拉开，任门铃的惯性砸在额头：“石川给你的东西呢？！”
“在这里。”我摊开手掌，石川给我的铃铛已经覆上了一层薄汗。
突然阿尔诺的身后一阵风，气流不正常地活跃，一片染血的白羽在我们眼前飘落。
不会吧……这是凯西的……羽毛？！
阿尔诺站住脚，猛地转身，同时“彭”的一声，凯西巨大的双翼在我们身后展开，将我们保护得严严实实——
那恶魔是什么时候……这么悄无声息地？！
“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我非把你们全部抓起来送到法庭上去！！”凯西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来，又侧过脸大喊：“赶紧走啊？！”
“知道了。”阿尔诺不再踟蹰，越出了酒馆大门——没有任何的阻力，我们轻松地从那里穿了出去。
青灰与惨白的风景配色，地狱铁锈红色的群山，黧黑的树木像魔鬼伸出爪牙……在酒馆附近围着的恶鬼们发出“绝不会放我们过去”的警告。
“留在酒馆的人怎么办？！阿尔诺？！”我绝望地大喊：“还有你，你怎么办？！”
“……”阿尔诺没有回答，只是全力地狂奔着，他的眉间沟壑更深，嘴角也抿得更加用力。
“为了救我而抛弃他们吗？阿尔诺？！你——”我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泪水已经在眼中打转：“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将我送回去不可？！”
阿尔诺已经跑过了一个路口，在狂风中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打火机，与此同时，他的耳机掉在了我的手里——
我慌乱地接住它。
“他说什么？！夏令？”阿尔诺一只手将打火机甩向身后的恶鬼们，我拿起耳机戴在左耳，复述里面的声音：“他说他过来了！”
“谁过来了？石川？还是唐？”阿尔诺非常不耐烦地问道：“是石川在说话吗？”
“是老身！现在已经8点了——”石川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别急，老身马上就追上你们了。”
“石川说她，她马上来？！”我听到这个消息有惊喜又担忧。这至少证明石川那家伙还活着……但是……
在阿尔诺身后，一片嚎叫声。我扭过头去看——那里是一片蓝紫色的火海，黑色的恶鬼们在一边尖叫一边不死心地往前追。
“阿尔诺！他们要追过来了——”
“别担心……！”阿尔诺已经气喘吁吁了却还是镇静地安慰着我：“石川的速度很快的。”
话音刚落，就见从火海中一跃而下的黑色大猫——它脖颈的铃铛发出的响声震耳欲聋，仿佛就要贯穿我的鼓膜。
石川奔跑的画面就像是几张迅速闪过的照片一样，眨眼的功夫，她已经蹿到阿尔诺的身边了。
听到耳边猫的吐息声，阿尔诺侧脸看到了与他并肩奔跑者的的石川。
“松手！”石川大声咆哮道：“扔到我背上来！”
我立刻失重，在空中转过头去，看到阿尔诺的身影迅速缩小远去，我凄惨地尖叫了一声就落在了石川的身上。
石川的背部颠簸得吓人，我赶紧抓住他的项圈，可是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后面看去——
阿尔诺双手持枪，正与恶鬼相对，不断地开着枪，不断地制造着火焰，不断地被恶鬼逼近，被他们抓住肩膀，被他们拉住手腕……
“阿尔诺——！！”我不顾破音地喊道——
阿尔诺突然回过头来。
即使离得很远，我也看得到——他在对我微笑。是自然的、轻松的、如释重负的带着希望的微笑。
我像丧家的犬一样看着他。
我哽得连话都说不出，只觉得喉咙火烧一般刺痛。
泪水弥漫，挡住我的视线，掉下来一滴就又立刻翻涌着覆上去。画面模糊悲凉，转角，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我嚎啕大哭，仿佛把生下来所有的委屈都发泄进惨烈的嚎叫中。
“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知道石川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但是我听到我的哭声一直没有停。
“……夏令，女，中国国籍，职业医生，四天前就已刑满，在登记后被恶魔掳走成为某实验的参考样本，是吗？”
石川将我放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点头，哭声已经沙哑。
“别担心，我们不会对那些家伙放任不管的。”他说着摸了摸我的头。
“看来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有什么人轻推我的背部，“去吧，那边有人会接你的。”
我的眼睛已经红肿不堪，看不太清方向了。但是感受到光芒的召唤，我听话地往前一步。
越过光芒的那一刻。
我的脑海中浮现了阿尔诺微笑着的脸。
——他并非抛下了在酒馆的人，而是打从开始就没有准备独活。
不仅是阿尔诺，所有人都是。
我又往前一步，完全地隐入光芒中——瞬间，我所有的记忆回到了脑海，和阿尔诺那时的种种行为比对，我得出了我死亡的原因。
我跪下来，捂着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中钻出来，顺着手背流下去——
“关于死亡的这件事情……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啊……阿尔诺。”我呜咽道。
天堂光芒洁净明亮，云朵柔软温和。我的双手捧着滚烫的泪水，却像冰一般冷到僵硬。
想去天堂的人——
就一定要跨过地狱的门槛吧？
是吗……这就是对我们的惩罚吗？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牺牲的暮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