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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片段二 ...

  •   先皇八子现任总理王内大臣礼亲王允祀终于借八王议政发难了。
      几个铁帽子王咄咄逼人,满朝文武鸦鹊无声。
      允祀岿然安坐,目光冷峻。
      当年先皇驾崩时,诸子蠢蠢,他没动。
      雍正初即位时,政局动荡,他还是没动。
      几十年韬光养晦,苦心经营,他终于等到了今日。
      雍正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得罪了天下读书人;雍正取消旗人特权,要求他们自耕自种,弄的旗人怨声载道,失尽人心。
      他以整顿旗务为名借雍正之手将关外即位铁帽子王招进京来,实际上是要兵谏逼雍正同意八王议政。
      现在他师出有名,有人心,有兵力,城外的丰台大营、锐建营已经被四位旗主王爷带来的奇兵共同管制,城内的九门提督隆科多已被他们收买,雍正已无路可退,真是孤家寡人啊。
      孤家寡人,这种滋味雍正并不陌生。
      自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就被人称为冷面王,不交官僚,不近亲贵,铁面无情,行事刻薄。后来皇阿玛将这个众人觊觎的帝位传给了自己,亲兄弟们都等着看自己的笑话,百官们唯唯诺诺,计算着自己的得失,坐在着高高的御座上深深体会到的是高处不胜寒,坐上去,天地孤独,摔下来,万劫不复。
      雍正的目光缓缓扫过顶戴官服,低眉顺目的官僚大夫们,扫过挺胸凸腹,气焰逼人的铁帽子王们,扫过志得意满,野心勃勃的他的兄弟们,最后落在允祀身侧的那张空位子上。
      绸缎的坐垫泛着柔和的光泽,空空的扶手在阴暗的大殿里静默得清清冷冷。
      那是怡亲王允祥的位子,他的十三弟。
      那是他阴暗的生命里唯一的温暖,寂寞的人生里永远不变的陪伴。
      太子案发,前来求助,他说,四哥,天大的事,我顶了。潇洒出门,代他见了太子,代他受了牵累,十年圈禁啊,换了他一身自由。
      先皇临终传位,众兄弟不肯奉诏,谣乱宫闱,伺机而动,他丰台夺兵,为他稳住了形势。
      他即位之初,人心未定,百乱丛生,他日夜勤谨,保他安全,分他忧劳,安他邦国。
      无论在寝宫里,在军机处,还是在大殿里,他目光淡淡一扫,总能看见他的身影,眉目宁静,任波谲云涌,时局艰险,他一道目光,一句言语,总能给他平静和安慰。
      他知道,纵使全世界都背弃了他,他仍会站在他的身边。
      可是现在他人呢?
      他病了,病了很久,病得很重。即使病重之时,他依然瞒着他,依然每天上朝站班,处理政事军务,不曾有丝毫松懈。
      虽然他已经命令他在家休养,但是他知道若非实在不能支持,他不会不来上朝,何况今日这么重要的朝会?他怎么会半路折回,去看太医?
      雍正的心一空,那种空深沉无底,寒冷彻骨。
      他问弘昼,一字一句∶“你十三叔是真的去看太医了还是被人挟持?”
      弘昼紧张得额上出了汗,他是在半路上遇到允祥的,他坐在软轿上,清倦虚弱,暮春时分,身上还盖着薄被,他清楚得记得,他跟允祥说丰台大营和锐骑营被分管后,允祥颜色如雪,握着他的手冷若冰霜。他匆匆离去,他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现在安危如何,只好嗫嗫嚅嚅。
      雍正推开弘时,冷冷的盯着允祀∶“十三弟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就是自绝于朕,自绝于列祖列宗。”
      允祀淡漠的道∶“我还没有那么心狠手辣去害老十三,从来只有皇帝想抓谁就抓谁,想杀谁就杀谁。”他的目光逼视雍正,“皇上,八王议政,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不答应。”
      空气再次凝滞,大殿上静若空谷。
      九爷允塘,十爷允俄,九门提督隆科多,四位铁帽子王都看着允祀,等他一声令下,就陈兵当殿了。
      百官低首而立,目光在低低的帽檐下悄悄流转。
      在这难耐的沉寂里,大内侍卫统领忽然推门而入,跪地陈奏∶“十三爷。”
      雍正一震,紧张的看着他,“十三爷,怎么了?”
      “十三爷。”这年近花甲的老侍卫也似激动得有些不能自持,“来了。”
      允祥是被抬进来的,他整个人都斜斜倚靠在椅子里,仿佛被抽尽了所有的力气和精神,他的脸色异样苍白,黑密密的睫毛下一双眼睛也是倦的,淡的。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一碰,允祥微微点了点头,雍正的心定了。那一晚,允祥一身雪花从屋外进来也是这样默默的一个眼神,他明白那眼神背后的意义∶四哥,我已经控制住局面了,你放手干吧。
      他将龙椅上的垫子交给李德全,“把这个垫子拿去给十三爷靠着。”
      允祥几乎没有力气坐起来,任李德全将他的身子半抱半扶起来,另一个小太监为他放好了靠垫。
      雍正的心中一阵刺痛,他强自摄定了心神,坐正了身体。
      允祥轻轻道∶“把人带进来。”
      立即有人押着几个戎装将领进来,正是几个旗主王爷派去丰台大营共管兵务的。
      雍正挥手道∶“先押下去。”他冰冷的目光看这允祀、允塘、允俄几兄弟:“图里琛,你八爷、九爷和十四爷今天累了。由你护送他们回府。”
      允祀从敞开的乾清官殿门口向外看去,黑鸦鸦集中起来的御林军,早已像铜墙铁壁样地站在那里,整装待命了。他霍地站起身来说:“无非一死而已!老九,老十四,不要装脓包,也不要再去求他!”他转身向雍正一揖道:“皇上四哥,兄弟我等你来杀我哪!”说罢昂然向殿外走去。
      四位旗主王爷见大势已去、面如土色,坐立难安。
      允祥微微探了探身,语气因气短神虚而显得分外轻柔∶“我说,几位王爷,你们还不快向皇上认错。”
      四个人如闻赦令,纷纷跪下。
      雍正对诸王说:“八旗干政,其弊端不可胜言!但你们只是无知,作孽的却是允祀、允禟和允礻我,你们借他们的势,他们借你们的力,叵测之心难告天下臣民!念你们祖上的功业,朕就不打算对你们加以惩处了。但自今日起,哪一个再敢冒险犯难,与当政人相互勾结图谋不轨者,朕定取他的首级示惩天下!现在,你们都退出乾清门外候旨去吧!”
      四位王爷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
      雍正高坐在须弥座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深深的疲惫,良久才长长叹息∶“你们真是伤朕的心啊。难道朕是桀纣之君么?”这一句问得千斤之重,万般之痛。
      下边的这些臣子们,哪还敢说话!齐刷刷跪了一地。
      允祥静静凝望着他,沉静的眼波深处是深切的痛。他宵衣旰食,他苦心孤诣,他一心为民,换来的是什么呢?
      雍正的眼圈里有些发红,眼睛直视着前方远处,像是要穿透殿顶直达苍穹似的,“你们看看这位十三爷,二十年前,朝廷上下,谁不知道那个英武豪侠义薄云天的‘拼命十三郎’啊!他全是跟着朕累倒了的!他现在累倒下来了,还有一个李卫,也累坏了身子。有人在明里暗里说田文镜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可是,你们知道他的火耗只收到三钱,他推行火耗归公,涓滴不入私门。可他要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也是四面楚歌。他给朕上了奏折说,他已经是骨瘦如柴,恐年命不久于人世,他也要累疯了!看看他,再想想朕,朕自己又何尝不是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何尝不是已经累得支持不住了?你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张廷玉,他是两朝老臣了,五年,才五年多呀,他头发已经皓白如雪了!要不是为了上对列祖列宗缔造创业的艰难,下对子孙们的万代昌盛,朕何苦要这样苦苦地折磨自己?何苦要这样像熬灯油一样地勤政?朕手下的这些国家精英们,至于一个个都累成这样吗?”
      允祥伏在扶手上,他低低叫了一声皇上,却喘息着再说不出话来。
      雍正还在继续地说着:“朕在藩邸当王爷时,威福并不减今日的帝王之尊。虽然也常常出去办差,但仰赖圣祖神圣威武,比起今日来,还是清闲了十倍也不止。这皇帝的位子就这么好,引得众多的人们为此锲而不舍地追求?朕一心一意地想要政治清明,民生安业,偏偏是允祀、允禟、允礻我和允禵这样的小人,打横炮,使邪劲儿,必欲取朕而代之不可。他们的心思不在天下,也不在臣民,他们是只是希图那点儿威荣,那点儿权力!他们的心像猪狗一样的龌龊!”雍正顿了顿,狠狠的说道∶“他们是阿其那,是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
      “阿其那、塞思黑”这几个字象利剑一样剜进了允祥的心里,他身体一颤,喷出一口血来,人从椅子上滑倒下来,跌在地上。
      雍正霎时呆住了,霍然站起扑过去搂住他的肩膀,惊恐的叫道∶“十三弟,十三弟。”允祥闭着眼睛,气息微弱。
      十几名太监也奔了过去围住了允祥。雍正厉声高叫:“传太医,传太医呀!你们都是死人吗?”
      允祥终于睁开眼睛来了,他吃力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皇帝和太监们,勉强笑了一下说:“四哥,我要去了。”
      雍正满脸都是泪水,他轻轻地抚着允祥的身子说:“老十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寿限还长着呢!邬先生不是说了,你能活到九十岁吗?”
      允祥望着雍正,脸上的表情很柔软很眷恋,“我明白了,明白了。”他的声音渐低弱不可闻,呼吸却越来越涩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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