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一轮新月弯弯照一 ...
-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金刚经》
舒芾很少哭。孤儿院的孩子,爱哭不招人待见,这个打她从小起就知道了。在孤儿院嬷嬷们眼里,舒芾是个听话柔顺的孩子。别的孩子淘气挨罚的时候,舒芾静静地待在一旁。谁也没有发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偶尔抬眼时泄漏的一丝炽热,反叛的眼神。
舒芾有一个资助者,在她6岁时见过他。院长嬷嬷让她称他先生,舒芾温顺的叫了声:“先生。”抬起眼,望向他毫无表情的脸。这之后她便被送去寄宿学校,一直到她高中毕业,那位神秘的先生却再也没露过面。
舒芾要去上大学了。一个孤女居然要进高等学府了,而且还是最最有名的,这在孤儿院里成了爆炸新闻。嬷嬷们都说:“早知道这孩子有出息,打小的时候,别的孩子在嘻嘻闹闹,人家舒芾就知道搬个小凳子在院子里看书。”
院长嬷嬷把舒芾叫进办公室,祝贺她考上了大学。又说先生会继续资助她读完大学,要她好好加油,别辜负先生的期望。还问舒芾有什么要求没有。
“我想见见先生”舒芾说。
院长嬷嬷从眼镜后注视着舒芾,舒芾觉得那眼神里有洞悉,有同情,还有一丝哀伤。哀伤?舒芾不解,再看向院长嬷嬷,她慈祥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是我多心了吧”舒芾暗忖。
几天后,她再次走进院长嬷嬷的办公室,院长嬷嬷站在窗前没回头。舒芾轻轻地走到她身后,安静无言的看着她。
“你看今年的花儿开的多好呀。”院长嬷嬷望着窗外的花园。停了片刻,转过头来, “先生有公务在身所以不能见你。不过他真的很高兴,送了你一样东西。”说着转身走到大大的书桌边,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包裹递给舒芾。
舒芾接过,拆开是个小盒子,打开盒盖,一把镶着各种美丽宝石,光华流溢的银色钥匙出现在她眼前。即使是舒芾这样的外行也能看出它的价值。舒芾愕然地抬起头,看着院长嬷嬷。
院长嬷嬷像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了。踌躇半天,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是先生的心意,你好好收着吧”。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转过长长的走廊,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地板上,白花花地一片。舒芾仿佛一下没能适应,晃了晃身子,站立片刻然后飞也似的离开了。
一周后,舒芾踏上了北上的列车。火车缓缓驶出站台,舒芾用力的挥动手臂,向送行的人们告别。直到院长嬷嬷和站台上送行的人们渐渐变小,看不清了,舒芾才从车窗外缩回身子。关上窗,瞧着车窗玻璃上倒映着的自己,舒芾木木地发呆。
这几天在大家的眼里舒芾是高兴,是呀,应该高兴的。终于可以离开孤儿院了。
孤儿院不是什么快乐的地方,就是让被人遗弃了的孩子有个窝,有口饭吃。小孩子是最自私最无情的一群,被人伤害了会想要伤害别人,因为不懂得掩饰,那伤害来的更直接。
那里的孩子有着小野兽般的直觉,敏感、脆弱、多疑,再小的孩子也会察言观色。舒芾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的落寞与戒备,还有眼底深处扭曲了的对于爱和亲情的饥渴,这在自己眼里也看到过。她厌恶这种眼神,厌恶这样的自己,所以她给自己披上厚厚的铠甲,伪装起来。她学会忍耐,学会多听少说,学会揣摩他人的心思,学会垂下长长的睫毛掩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她乖巧伶俐,对人有礼貌,很会讨人喜欢。天使的微笑背后,和谁都不特别亲近,除了院长嬷嬷。
据说院长嬷嬷也是名门闺秀,受神的感召悲天悯人,誓用毕生来照料无依无靠的孤儿。可舒芾才不管这些呢。从很小的时候起,以她小孩子的狡黠,舒芾就知道院长嬷嬷疼她,以一种不同于对其他小孩子的关爱。因为这样,舒芾愿意亲近院长嬷嬷,信赖她。如果有圣母玛利亚,一定是院长嬷嬷这样的,舒芾想。她喜欢将头埋在院长嬷嬷怀里,闻着她身上幽幽的檀香,就觉得安定祥和,即便有天大的事也能化作春风春雨,舒芾相信。
而先生,对于舒芾,他的存在就是一种信仰。舒芾被抱到孤儿院的时候,还是个小小的婴儿。据说她的父母在一次车祸中双亡,无依无靠。舒芾的名字是先生取得。 6岁时的见面,记忆中早已模糊。尽管他从不露面,对她的仁慈与恩惠却是有目共睹。舒芾所有的努力,都只为换得他一次肯首,一次注目。她想他为她骄傲。隐约里还有一种期待。
可是他连一面也不愿见她。“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舒芾问院长嬷嬷。
“孩子,你做得很好了。这不是你的错。” 院长嬷嬷叹了口气,“先生他有他的为难。”
回想到这儿,舒芾觉得心口憋闷的紧,起身打开车窗。上了大学,离开不快乐的孤儿院,就要自由了,有什么理由不开心。“我应该开心,我一定要开心。”迎面吹来的风里,舒芾喃喃自语。
火车头呜呜作响,穿过一个长长的隧道,陡见光明。虚了虚眼,舒芾从车窗望出去,铁轨长长地一直延伸过去,穿过碧绿的田野,穿越地平线,直到天际。
骄阳似火的八月,午后时分,炙热的阳光里树叶都卷缩起来。知了扯着嗓子,“好热,好热”的聒个不停,干热里更添烦燥。
研究室里静悄悄地,听得见空调运作的嗡嗡声。靠窗的书桌前,一个女孩子正覆案勾勾划划。她约微侧着头,齐耳的短发下露出小小的饱满的耳垂,乌黑的前发听话地盖在她白皙的额头上。好看的眉毛此刻微微地攒着,在眉间汇成一个小小的川字。大约是感受到屋外炎炎的暑气,她有些焦躁地用牙轻轻地咬着笔端,最后索性丢开笔,椅子转个边儿,趴在窗沿上对着外面发起呆来。
舒芾是学服装设计的。为什么选了这个专业,舒芾自己也不太能说得清。也许于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来说一件漂亮的新衣太过美丽与奢侈,可这不能阻止他们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大抵是这样吧。
舒芾还记得,有一次在临街的时装店的橱窗里看到了一条裙子。那是一条连衣裙,香槟色的轻纱如薄雾般迤逦而下,在终点处,缀着同样颜色的珍珠,投射灯下,散着柔柔的光辉仿佛绮丽的梦幻。领口处荷叶全开,可以想见微微透明的皱褶下刚好遮住了的半个上臂的优美。同样色系的腰带,接口处打着大大小小的蝴蝶结,远远望去像一只只休憩的蝴蝶停在腰间。那要怎样的美人才能配上这样美丽的衣服,恍惚中舒芾仿佛看得见那人脸上幸福的笑容。驻足良久,舒芾带着微微的叹息离去。是夜,梦乡里也飞舞着美丽的香槟色的蝴蝶。
所以当院长嬷嬷让她从几个志愿中做选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选了服装设计。院长嬷嬷看着她一笔一画地填写志愿,微微地摇了摇头,还有不可查的叹息。
上了A大,舒芾贪婪的吸收着各种知识。仿佛要将自己命运的失却,弥补在笔下的张张设计稿上。“我要设计让人幸福的衣服。”舒芾想。可是怎样的衣服才会让人幸福呢?
舒芾是有天分的,她与生俱来细腻的感性,飞扬的想象和对时尚敏感的把握,加上她的的刻苦与钻研,让她很快就在学校崭露头角。参加业内几个大型设计展,居然都没有空手而归。据说舒扶旃,那个在时装界有着传奇色彩的男子,A大的教授,在看了她的毕业设计后,主动录取她做了自己的研究生。
说到舒扶旃,于A大,都说人才济济,那也是风云人物。他的设计颇有创意,在国际上更是大名鼎鼎,时尚的弄潮儿。据说他生于富贵之家,烈火烹油,鲜花著锦本就是他的生活,也曾年少得意,十几岁就留学欧洲。那样的才华横溢,却不见一丝狂傲狷介,现代版的公子如玉,高雅风致,那样一个完美的唯美的人。A大的设计系因他成了炙手可热的专业。他开的宝蓝色的保时捷,那是A大一道靓丽的风景。他的穿衣搭配,趣向爱好都是街中效仿的对象。他的粉丝不论男女,不分长幼,很多学生的家长实际就是他的倾慕者。
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选择了教书育人,治学严谨,治下严格,更不轻易开门收徒。桃李天下,他的门生如今成名的,立业的也多,能做他的学生,那就意味着出世从此前途似锦。各种嫉妒的,羡慕的祝贺涌向舒芾,还有个女生对舒芾说“我简直不能想象,如果我成了他的学生,我们相对而坐,听着他的教诲,哦,我一定会甜蜜的昏过去的。”看着她夸张的表情,舒芾脸上笑得甜甜,心下却也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