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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比武大会于正午时分宣布开始。白色的炽阳悬挂在头顶直射入比武场正中的空地。
      整个比武场用强大的悬浮术漂浮在50米的空中。从外面看,多棱的切面炭精和埃忒尔金就像乌面儿的钢盔诡异的反射出一种模糊的发散光。温度却热得足以让任何碰在上面的物体燃烧起来。不断的有温度调节员飞来飞去施展着神术调节温度。就连神术学校的学生和神术盟的预备队员也加入其中。
      而比武场内,就在那如卵形的巨大露天空地四周,现在,正聚集着3百万名观众。最下层的观众席距离地面也有70米,依次而上的无数层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直延伸到几百米的空中。在一半的位置上陡然弯折甚至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垂直形状。就像一圈随时会倾倒的危墙,给站在中间空地上的比武者造成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但此刻,最让人无法忍受的还是炎热。
      3百万名观众再加上至少2万名工作人员散发的热量让这个正午中的圆形场地像是被放进烤箱里的蒸饼腾腾的散发着热气。就连我所在的设施良好的甲级包厢也闷得让人感到焦躁。这还是在有5名侍从轮流施展温度神术的情况下。至于普通席位那就更加可想而知了。从我所在的位置望出去,对面的观众席仿佛仿佛正被白色的蒸汽所覆盖。很难看清是精灵还是人类亦或是其他的什么生物的脑袋烦躁不安的晃动着,时不时在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声咒骂和争吵。人们都在极度烦躁和气愤中的等待着开场那一刻的到来。可政府高官和贵族们的席位几乎还是空的。国王也没有驾临。
      就在我疑惑着国王的迟到时,喧哗声从普通席里轰的炸响,不断有人站起来向事发的方向张望,从远处看就像是一片此起彼伏的人海波浪。
      很明显,人们看到了什么。但是兴奋的声音却又很快的变成了失望和无法克制的谩骂。
      我也不禁好奇起来,顺着人们张望的方向望去。
      一头通体艳红如同一团火焰的龙正落在半空中的起落平台上。而那个引起这一片混乱和不绝于耳的咒骂声、此刻正慢条斯理的从龙上优雅的跳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肖摩尔。
      不少人冲他愤怒的挥着拳头,我甚至看见有人的手里闪动着攻击性咒语特有的紫色闪光。而那个不知死活的仍然迈着方步慢条斯理的拍打着花哨的礼服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一边自以为潇洒的向人群挥着手。一道必死激光超光速的从他耳边划过,噼噼啪啪的炸响在他身后的石壁上。肖摩尔身边的侍从和警卫立刻进入防备状态。观众席上同样混乱一团。
      我向那激光来处望去,一个高大的法术师站在人群当中,手里的藤杖正噼啪闪着火星。几个神术盟的会场维持员几乎同时落在他四周,一番挣扎扭打,他巨大的兜帽滑落,一颗长着牛角的毛发丛生的头露了出来。观众席立刻发出了嘲笑和鄙夷的声音。
      不论是人类,还是精灵,对异种生物都是极度瞧不起的。虽然他们通常都是法术高强的法师。
      肖摩尔笑了笑,对神术盟那几个临时充当保安的年轻人挥挥手,后者立刻松开了那个被不下二十个人压倒在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牛头生物。肖摩尔优雅的对身边的侍从耳语了几句,侍从恭敬的退下去。几分钟之后,解说台上的一个什么人宣布国王陛下及众位大臣将于半个小时之后入场。自然还有赫菲斯和他的二十个武士。
      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再没有人注意那个牛头法师了。国王的驾临只是原因之一,根本在于人们对于异种生物的鄙视。
      西曼莎的所有异种生物都是从西斯塔曼其他大陆流落到此的古老族裔的后代。他们总是以怪异的外表和出众的能力挑战着人们对于包容的极限。他们就像寄生在哺乳动物世界里啮齿类动物,卑微、随时可能被驱逐或杀害。随时可能发生的不公平的待遇只因为他们的种族。
      很显然,那个牛头法师忘不了人们给予他的屈辱,他满脸怒容的愤愤坐下,愤怒的眼神控诉一样扫过他所能看见一切,也撞进了我的眼睛。那眼神,像一柄钝剑直戳进我心里。充满分量,又急速化为一股力量,让我的情感打结堵塞着我的呼吸道。那叫做仇恨!仇恨!扭曲而疯狂!令人窒息!
      “小奥菲斯,你在找我吗?”
      肖摩尔那嬉皮笑脸的五官突然塞满了我的整个视线。将我从猝死的边缘拉回。
      “不舒服吗?”几乎立刻,他皱着眉问我。“该死的!那些侍从都是在西欧娜斯里养懒了的。我去找几个神术盟的人。”
      “我很好。”一边调整着复杂的情绪一边回答,语气里多少掺进了些敷衍的味道,“我们对他们了解多少?”
      “什么?”肖摩尔挑起眉毛。
      “那些……异种。”
      肖摩尔大笑起来,用力捧起我的脸狠狠的咬了一口,“你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
      “我是认真的!”我抗议着从他环绕的胳膊里挣脱出来。每当他这样的时候都让我感到愤怒。不是因为他失当的举止,而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就象我还是个才学会说话的孩子。
      肖摩尔叹息着坐进我身边的凉椅中。那椅子是用经过水性神术加工的纯水塑造而成的永久性恒温冰,肖摩尔坐在上面,就像漂浮在一层冷光上。他抬起头眯着眼睛望着杰戴特上空炙热的白色太阳。
      “奥菲斯,我明白你的意思。呵呵,我的小奥菲斯……”
      他揉搓着额头上的皮肤,嘴角上有一个略显无奈和嘲讽的笑。
      “你知道龙的群落吗?”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道。“目前所有野生龙的群落都有自己的领地,就像是它们的王国。所有其他的生物,包括我们精灵和人类,对他们来说都是异种。凡是闯入的,都要被咬死吃掉,甚至连婴儿也不例外。这就是生存的法则。如不这样,权威将被挑衅,权利将被颠覆。看看那些被驯服的龙吧。它们也曾是高傲而自由的。”
      “伏兰顿的建立也是这样吗?连独眼巨人的婴儿也不放过?”我直视着前方问道。
      “………………是!”
      海妖西壬高傲的歌声突然穿透了沉闷的空气,会场一瞬间暗了下来,好像太阳不过是一盏会场的照明灯,现在不再需要它了。
      一道朦胧的如水白光从天而降,和白光一起降临的是国王陛下。空气立刻变得凉爽宜人。

      精灵王的驾临让整个会场几乎接近了癫狂的状态。就像烧沸的油里泼进了水。无数的声音尽情而迷醉的歌颂,近乎疯狂的膜拜。如果这时候有人为了能够亲吻的国王的衣角而情愿选择死亡我一点儿也不会惊讶。他就是那样,拥有可以瞬间迷惑人心的高贵。我就是那样被他迷惑了。不管经历多少次都会如此。“你眼睛里有能够指点人心的力量。”他曾经这样对我说。不对不对。我不及你。你能让人疯狂!
      你已经让我疯狂!
      天呐天呐。饶恕我的不忠。一时的迷惑、异族的蛊惑,差点让我迷失。
      此刻,听着满场为他响起的欢呼和尖叫,看着不住闪烁的白光,我,又一次膜拜在他的伟大中。义无反顾!像是被催眠。方才一瞬间的动摇和怀疑被此刻如潮水般涌动的热情淹没。屠杀?那又怎样!软弱就注定了被灭亡!
      更何况,屠杀的人是伊斯坦,或许还有曼斯。不论是谁!管他是谁!反正不是他。
      而表面上我仍然保持沉静。只是我现在已经站起来了而已。但如果我心里的激动可以发出声音,那么眼前这3百多万人的呼喊将变得什么也不是。
      “和我一起去拜见国王吧!”肖摩尔的声音里略有些微妙的颤音。
      我回头,看见他的眼睛正因为激动而微红。我想,此刻的我也是如此。
      “好。”一个字,我用了全部的力量。
      他,国王,站在光的顶端,像是传说中站在神山之巅白色殿宇里的主神。他之下,是他的大臣们,就像诸神。再下面,是无尽的芸芸众生。而我,正飞向他的方向。他看见了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我的影子。他竟然冲着我张开了双臂。而我,拜倒在他的脚下。
      “起来。”他说。
      我只敢拿起他披风的一角放在唇边。
      “起来。”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我抬起了头。“和我一起去检阅我们的战士。”他说。
      “遵命。”我按着我的胸口说道。直到他和他的追随者都从我身前走过我才敢站起来。仍然无法抑制我心的激荡。
      很久之后,很久之后的很久之后,我仍然忍不住问我自己是为了什么如此的迷恋他近乎失去理智。那不像我。我知道。但是任何人,甚至神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告诉我为什么那一刻我会被他深深的震撼。那震撼,那义无反顾的想要追随他的冲动从来没有消失。一直到最后所有的一切被颠覆,一直到最后失去一切。每当我望向故乡的方向,每当我仰视天顶,我都会再一次振作勇气、整顿气概。命运里的一切都有它的道理。这世上,没有偶然。
      从我面前走过的有我的父亲。我没看见他担忧的眼神。那时候的我太年轻,太容易冲动。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怀念那样的我。我也没看见肖摩尔。很久之后,或许没有太久,我知道了他对我的情感。但是在我的王面前,那只是被恒星的光芒掩盖的行星。我甚至没有看见从另一个入口进入、安静的坐在他的位置上的赫菲斯。这次他没有戴面具。他有着一头亚麻色的头发,深刻坚毅的五官,略显忧郁和沉重的眼神,先于年龄过早成熟的灵魂。可是这又有什么呢?我的神在前面引领我,而赫菲斯在这瞬间就成了我成长时期的一个短暂的崇拜。我知道我无情。我知道我善变。但是,我的神我的神,你已经让我疯了。只一个眼神,就让我又一次陷入疯狂。比上一次更加强烈的疯狂。我义无反顾,甚至没有多想是因为什么。
      我跟在他队伍的最后面,向关押奴隶的地方飞去。张开羽翼,似乎有风在托着我飞翔。其实飘飘荡荡的是我此刻的心。
      当我的脚落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的时候,我已经在地牢门前了。潮湿和黑暗,带着一股子汗臭和发霉的味道。我微微皱眉。
      一个黑影从那重重的铁栅栏后面闪过,衣衫褴褛,眼神深邃。如一盆冷水泼下来,缓解了我开始时因为震撼、后来因为激动而过热几乎停摆的大脑。
      是他?
      是他……
      没错。
      我疑惑的又往里看了一眼。却只看到了几十个肮脏不安的奴隶,或者说等待死亡的野兽更确切些?我找不见他了,但是我知道刚才那个确实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
      一个我对自己说,那又怎么样?你不过在克隆河边见过他几次,就算他听得懂你的琴吧,他也不过就是个人类。是个“异族”。何必在乎他的死活?
      另一个我却说,他不一样。和一般的人类不一样。更何况赫菲斯也是个人类。精灵、人类、异族,都是生命。
      这两个我相互争吵不休。一个坚决的拉着国王的衣角,一个跺着脚说着要清醒、不要盲从。我服从了前者。因为正在两个我争吵得最激烈的时候,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奥菲斯,我们去观战吧。”
      我迷惘的抬头,看见了国王陛下那温柔如水又不可违拗的眼神。好像在邀我共赴沙场。
      “遵命。”一个我说。【等等!】另一个我仍在挣扎。
      我和他去了。虽然有些一步一回头。
      国王陛下让我坐在他的包厢里。他说我脸色太过苍白需要特殊照顾。
      这是我第一次坐在他的身边。开场前一秒,他转头对我微笑。我回他以微笑。
      然后所有的一切变成纯黑,只有比武场中间那原本椭圆形的空地被黑色瀑布的背景环绕,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战台。
      解说台上的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宣布比武大会的开始。观众近乎歇斯底里的尖叫,却看不见一个人。
      两道光束直直射向两个入口,一个是法鲁武士入场的通道,一个通往奴隶的地牢。
      法鲁的武士先上场了。健硕而灵活,虎视眈眈的盯着对手将要出现的地方。我看见他手里的大斧子在从天顶泼洒下来的神术制造的白光中闪着冰寒。然后奴隶也上场了。同样健硕,显现着天长日久重体力劳作下练就的肌肉。而且,他的眼中有背水一战的绝决。难以断定谁会赢。早就入城的加勒尔商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绝好的赚钱机会,我清楚的听到了观众欢呼的间歇里那些商人们呼喊着叫人下注的声音。这是一场生命的赌博。很刺激。只要不是那个正在场中拼命的人,这就是一场绝好的娱乐。
      武士和奴隶。一个为了荣誉,一个为了生存,谁也不想被击败。都拼上了性命。
      这一场,武士赢了。大斧子从上而下将奴隶劈成了两半。血……
      我强忍着坐在那里。
      那个武士耀武扬威的向我看不见的观众席挥舞着沾满血的巨斧,又一波尖叫和欢呼疯狂淹没。
      从我的位置看不见赫菲斯的包厢。我不知道此刻的他是怎样的表情。
      第二场。那个武士没有离开。这是规矩,直到死亡或者战胜所有对手,否则不能离场。第二个规矩,一旦上场就必须动武。不想死就必须杀戮。
      我想起了肖摩尔关于排除异己的演说。
      另一个一身肌肉衣衫破烂的奴隶上场了。我看见他被逼入绝境的眼神。他疯了似的冲上场,从背后结果了那个被胜利冲晕头脑忘乎所以的法鲁武士。奴隶用的是三叉戟,尖钩击穿了武士的身体,被绞断的肠子和鲜血一起迸溅出来。
      血……!
      我觉得一阵晕眩。恶心。我不舒服。
      国王担忧的看着我。我想对他说我没事。但另一波干呕让我不得不快步走出包厢。一个侍从连忙向我走来,我挥挥手叫他走开。
      我疾步向地牢走去。不管那个一闪而过的影子是不是他,不管他是人类还是精灵,就算是异族也罢!我不能眼睁睁放任他去死。
      “你还是忍不住了。”一个人影一闪身,从石壁巨大的阴影中脱离站在我面前。
      “是你!”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没错,就是我。”
      这个人大约二十五岁,微长的刘海,苍白的皮肤,泛着浅蓝光泽的嘴唇。
      “我说过吧。伏兰顿天罩土行,对你不利。”他说着,嘴上弯起一个奸诈得近乎残忍的笑。
      “让开!”我生气了。也有些害怕。心里默念聚风诀。在救人之前我得保护自己。
      “你那点些末神术根本不够我瞧的。”他扫了一眼我正在聚集风力的右手轻蔑的说。下一秒,我甚至没看清他是不是动了,眼前就一片漆黑。
      完了!意识幻灭的前一刻我对自己说。

      不过大概没有多久我就醒了。是一阵汗臭把我熏醒的。地牢。我在地牢里。狭小的石牢,挤满了不安的奴隶。我怎么会在这?我来不及想。我得先找到他才行。我忍住脑袋里的剧痛在长满肌肉的肩膀间穿梭,仔细的看着一张张面孔。没有?怎么可能!
      你还是忍不住了。
      我想起那人这样对我说过。
      我中计了。
      我用力打了一下我的脑袋。笨!
      地牢的门嘎吱一下被打开。一个狱卒粗鲁的喝骂,推搡审视着一个个奴隶。奴隶们纷纷紧张的垂下眼睛。
      “你!”
      什么?
      我愣住了。因为那个狱卒指的正是我。
      怎么可能?我不是奴隶。我是奥菲斯·兰斯尔特!我是……
      “快点过来!”狱卒似乎对我的磨蹭不耐烦了,手里的皮鞭子狠狠的打在我身上,疼得我肩头一阵抽搐。我低头看看正在渗血的手臂。
      这不是我的身体。这身体黝黑、粗壮、肮脏不堪,裹在破烂的衣服里。
      我被这景象惊呆了。我知道有改变人外貌的神术。老爹告诉过我。但那是高深的神术,一般人无法使用。会的人绝少啊。我到底招惹了谁,让这么厉害的人看我不爽?
      虽然身体的外形改变了,但是本身的能力却没有变,体力也没变。此刻的我空有这一身肌肉,却仍然没有什么力气。我比眼前这些所有的奴隶更加不会保护自己!
      狱卒没有耐心等我发呆,向外挥手,一群士兵冲进来拖着我往外走。
      “放开我!你们弄错了!”我挣扎不开惊慌失措的大喊,就连声音也不是我的。张着嘴叫出来的竟然都不是伏兰顿的精灵语。自从有意识以来我不曾这么惊慌过。
      一道光炸开在我眼前,欢呼和尖叫击打着我本就恐惧得几乎崩溃的神经。
      “打起精神来,蠢货!”狱卒在我身后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用力一推推得我一个趔趄。我站在了比武场上。
      场上的一个人提着一柄阔剑在我的出口处不远的地方来回的巡视,我在他眼里看见了嗜血的狂热。他的剑上仍然滴着血,那是前一个上场的奴隶的。白色的光从浓黑天顶无尽的顶端直射下来,武士金属的锁子甲在白光中闪烁着刺眼的威慑。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兽性大发的老虎。被挑起了杀戮的本性。渴望伴着撕碎迸溅的鲜血。
      我害怕的后退了一步。
      观众席上一阵催促和咒骂。我无助的举目四望,竟然发现站在这个位置是可以看见观众的。那个设计者果然是个疯子。他要让所有踏上这条死亡之路的灵魂直面人们彻底疯狂的一面和最原始的嗜血本能。就像已经被砍下致命的一剑在垂死间挣扎的乌拉诺斯,看着谋杀自己的盖亚近乎疯狂得意的大笑。我知道他们都想看着我死,或者看着我杀死武士。这对他们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一把剑被强硬的塞进我的手里,沉重的我几乎握不住它。不远处的武士大吼一声,对着观众席高高举起了手里泛着寒光的阔剑,回应他的是经久不衰的欢呼。我低头看看我手里的这把。暗淡无光、沾满血污、沉重不堪。我忽然觉得好笑。我是来救人的,却不想将自己搅入了荒唐的闹剧。或许我就这样死了。老爹一辈子也找不到我的尸首。而我将在乱葬岗被草草掩埋,然后再被野狗挖出来撕碎、吃掉。我举目四顾。我绝望的笑。
      哎……他。还有他。他坐在他的包厢里。他没有在看我的死亡表演。如果我不是我,那我就什么也不是。不值得他关心。此刻他正回头对身后的一个侍从说着什么。大概是在询问我为什么这么久还不回去。不过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情。
      我摇摇头苦笑。
      我的对手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在他眼里看见了暴跳如雷。他大概觉得我侮辱了他。眼前的这片比武场就是我们较量生死的战场,而我竟然在漫不经心的胡思乱想。我对他感到抱歉。但是我得对我的生活做个诀别。
      我拖着对我来说过重的剑一步一步走到场地中央,剑尖在石板地面上摩擦划出一串火星。
      我不是有意出风头。只是因为我需要保存体力。这剑太重了。
      但是观众却为我独特的出场方式而疯狂的尖叫。大概那些火星让他们兴奋了?而我的对手更加愤怒了。
      我最后一次抬头看了看观众席。老爹,希望你别太难过。
      肖摩尔,恐怕以后你要另寻消遣和说教的对象了
      潘诺斯,我伟大的王。这是我第一次叫你的名字,永别了,但愿你……
      他——在看我。他站了起来。他表情震惊。他大概认出我了。他指着我。他张开嘴急速说着什么,神情有些激动。
      不过来不及了。我的对手已经抡着他巨大并且威力十足的武器向我全速冲过来了。
      我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他的动作,现在起每一个选择都直接决定我生死。虽然肯定是死,我希望至少死得不要太快。至少——我不希望死得太难看。潘诺斯在看着我。他认出我了。
      我不能给他丢脸。
      我躲过了第一次攻击。巨大的剑带着呼呼的风声从我身边擦过,几乎砍掉我的肩膀。不过我躲过去了。观众更加疯狂。比他们更疯狂的是加勒尔的商人。筹码一次次更迭,一次比一次更高。一个精神的我超脱于肉身之外神情平静俯瞰一切,然后仰望苍穹……
      我跺跺脚,虽然这动作像极了准备迎战的斗牛。随便吧。我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要下一次交锋后我还能活着。
      武士完全杀红了眼,巨大的剑体在滚烫的空气里划出一泓冒着腾腾热气的白光,我清楚的看见他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露,筋腱在一跳一跳的宣泄着怒火。他横着剑向我冲来。如果这时候我有羽翼那我就能飞,可惜我没有。向后,我的速度不如他快。向右,我将撞在他的身上,很可能当场晕厥,然后再被杀死。向左,我将直接撞在剑锋上。那这块已经污血漫溢的战台上将混入我被斩成两段的尸体。我选择进攻。
      老爹说,最好的防御就是主动攻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觉得像是上辈子。
      我举起我的武器。用尽我全部的力量和意志力。能用的我全用上。我得战斗!
      武士的冲锋似乎一瞬间变得极其缓慢,我能看见他每一个细小的变换角度。他也在猜度我的招数,我想。
      我没有什么招数。我只是在拼命。
      我尽量压低身体,紧握着剑柄甚至觉得手指发麻。一股力量从我的心涌出注入我的手臂、我的掌心,流入剑锋。我得活着!
      近了!他来了!他怒吼一声,我充耳不闻。他挥剑。在离我不到三米的地方他突然改横扫为直劈,这是他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他想攻我之不备,却不想被我抓住了罩门。否则充其量是我俩两败俱伤,甚至可能是我先死。但是他错了。我躲过了他的直劈一剑刺入他的胸膛。我听见清晰的扑哧一声,我知道他的肺被我戳穿了。我用力拔出我的剑。他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身上留下的黑洞洞的窟窿,大张着嘴轰然倒地。
      观众席再一次沸腾了,歇斯底里的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我全都听不见了。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我低头看看我的手。它们仍然死命的握着那柄剑。那是我生存的希望。
      我抬头望向我的王。他表情坚毅的站在那直视着我。我的王……
      他救不了我。一旦我站上了这个死亡圣地,就只有两个结果。杀人,或者被杀。
      不论哪一个,从这里出去的都将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我。
      父亲——你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感觉,为什么我觉得如此平静?
      观众在一次次吼叫。我知道又一个对手上场了。
      我抬头,又望了一眼潘诺斯的包厢。他仍旧站在那注视着我,挺拔着脊背,表情庄严。我朝他微笑。每一次都可能是诀别。
      我转回身直面我下一个对手。还有多少个对手?十六个?十七个?还有多少轮的对决?数十次?每一次我都可能丧命。随便吧!
      这次的对手比上一个沉稳。法鲁的武士是一个整体,他们很会在战斗中、尤其是同伴的死亡里吸取经验。我大概会死在他的手里吧。
      打起精神。绝不!我要活着!
      为什么?那个超脱于□□之外的我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
      一阵呐喊伴随着战鼓声潮水般涌来。头顶的苍穹里有一个声音直刺而下,像是神的旨意。神说,我要你平安归来!
      那个神,有着潘诺斯的声音。
      他在使用神术。他说他要让我活着。
      这就是为什么。我对另一个我说。
      他就此没了声响。
      法鲁的武士很沉着,没有慌乱,眼神一错不错盯着我。可怕的对手。老爹说过,遇到这样的对手就要比耐力和心智,看谁先露马脚。
      他用的是钢链。此刻,银色的链子正在他周身旋舞,将他完美的保护起来。他进可以攻、退可以守。
      怎么办。我在等待。
      他终于按耐不住了。他背负着荣誉。我只想活着。尖锐的锥形链首直直向我刺来。这一次我的力量流向足尖,我闪身跳过,锥尖追随着我绕回来。我抓住险险刺入我身体的锥尖,却阻挡不住铁链席卷的力道。一下子那链子就缠住了我的身体。然后飞快的将我卷向武士所在的中央。一切发生的时间只有一秒。一瞬间他就到了我眼前。我看见他冰冷的双眼。我听见观众席上愤怒的咆哮。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人们在为了向我下注而后悔。大概我的对手也以为志在必得了。我看见他嘴角浮现出一个冷酷的笑。不过下一秒他的笑就定格了。他将我卷入他防御的风眼里,将自己整个暴露在我的面前。而我用我握在手里的锥尖刺入了他的咽喉。那是他自己的东西。
      我还活着。这就是全部。
      我推开死去的武士。这一次血溅了我一身,满头满脸。我看也不看他的尸体。死人构不成威胁,我等待着下一轮挑战。
      “够了!!”一声怒吼盖过了所有声音在比武场中回荡。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
      他穿着国王的战甲,一头亚麻色的头发在空中飞舞,如火焰般狂烈。
      “陛下!”我的第三个对手冲入了场地。
      哦。原来他就是赫菲斯。但是我看也不看他了。我的对手在等着我。我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你的对手是我!”他低沉的说。每个字都像是一场地震。
      好。如你所愿。
      我转回身看他。我看见我的眼前被蒙上了一片紫红。不是我身外的世界怎么了。是我的角膜,它们充血了。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我崇拜过。恨过。怕过。在梦想里,他是一个挥舞火焰刀的天神。在记忆里,他是那个一次一次侮辱我的男人。不过现在,他只是我的对手。他死。或者我死。
      我只看见火焰刀在我眼前绽放出一朵朵红花。真美啊……点燃我的激情。
      “来吧。”我说。
      “如果我赢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赫菲斯说。
      条件?什么条件?如果他赢了我就只有死。和死人讲什么条件。我笑了。带着点儿没心没肺。
      后来肖摩尔对我说,当时的我笑的很美,却很无情。虽然披着一张别人的外皮。我仍然很美。却也无情。大概我天生无情。只是那张天生的柔弱皮囊掩盖了它,甚至掩盖了我的冷酷。
      “好。”我笑着说。
      “你不问问是什么条件吗?”赫菲斯紧绷着脸。
      “随便!”
      话音未落我仗剑直冲。这一次我选择主动。观众席却一片安静。而赫菲斯只是冷静的看着向他冲去的我。
      “你是我的了……”就在我冲到他身边,他擦着我的耳朵闪身躲过,在我耳边喃喃的说。
      你是我的了……
      我眼前一片紫红的花。血?火?抑或只是幻觉,是我被燃烧的理智?
      “想都别想!!!”
      多干净的声音……像我的王……
      我转过头,我的胸口在往外喷血,伤口上还带着火焰的炙烤。那火焰点亮我眼前的一片白光。我看见潘诺斯如冰一样的精钢宝剑和赫菲斯的火焰刀碰撞在一起。我的眼前出现了幻觉。那是水火不容的激战。神与神的对决。
      然后白光消失,就像被熄灭的太阳。我死了。我想。于是一切又回到原点,我仿佛看见了那个我自以为看见的幽灵。那个总是一身黑衣将自己裹得像是德古拉公爵,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子,喜欢和我抢克隆河边的地盘儿,后来又丢下我突然失踪的男人。他正站在黑暗深渊的尽头,周身紫火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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