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尽欢》若棠

1、壹

　　当我第一次踏入洗尘宫时，正是桂花香气扑满天庭的八月。
　　八月，对于三十六重天上的神仙来说，是最热闹的一个月。而这热闹的伊始，便是八月初八，人间修仙之徒功满第一次飞升的日子。
　　不得不说，虽然繁星山是我所见过最沾仙气的地方，但还是难免被人间的烟火气所熏染，与这天庭比起来，实在是逊色太多。而这仙泽庇护的一方福地中，洗尘宫的仙气又是其中最浓重的。
　　一片祥云在洗尘宫门口停了下来，数名刚飞升成功的小仙们一脸没见识样地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地谈论个不停。又被领队的白胡子老头儿的一声咳嗽所威慑住，刚聒噪了几声就低了下去。
　　我受不了耳根子旁没得清静，干脆快走几步，几乎赶超到了白胡子老仙前面，求一片刻安宁。
　　“说来可巧，往次八月初八，都是在瑶池拜见三清，而后由西王母娘娘为你们定下神职。可近日娘娘抱恙，这些事情就由洗尘宫的大殿下代理。你们一会儿进去要机灵些，说不定能谋个好职位。最好站出个人来接替我的位子，老夫是真的不想干了……”
　　白胡子老仙一边介绍着，随后就成了自顾自地抱怨。我本是不愿开口的，但实在是被天庭七大姑八大姨复杂的人物关系绕的晕头转向，于是诚恳问道：“敢问前辈，这大殿下是哪位皇子啊？况且我听说三十六重上的神仙都是不生孩子的……那大殿下是谁所出呢？”
　　老仙听到旁边的询问声，猛地一转头，小豆眼睛眨了眨，又看到我一脸真诚地求知不像玩笑，只好耐心解释道：“大殿下就是尘渡君，天帝陛下的义子。而且这天庭分三十六重，包括欲界、色 界、无□□，而欲界的仙者也有男女之分，生得出孩子的。”说罢他又不忘训责一句：“你这丫头，飞升之前都不做做功课的吗？居然连大殿下都不知晓。”
　　我一脸茫然地冲白胡子眨了眨眼睛：“不知晓。”

　　洗尘宫上首，正正方方地坐了三个老头。
　　这三位正是三清，就是这三十六重天的三位老祖宗。既是祖宗，自然不会在我这样的小辈身上浪费时间的，不过就是走了个形式，而后就匆匆赶场去了。
　　等中间的三把交椅空了之后，大殿的气氛显然松快一些。我跪在下首，眯眼瞥见三个老家伙走远之后，就挺起背来，揉了揉酸胀的脖子。
　　揉了揉，还疼。
　　又捶了捶，继续疼。
　　我干脆不揉也不捶了，将脖子直接仰了起来。
　　这仰脖子不打紧，可这双眼睛却正好撞进了他冷冷清清的沉沉目光中。
　　上首的尘渡君穿了一袭墨蓝色梅花纹素袍，头上插了一根银笄，将长发简单地笼了个髻，如墨色瀑布一般披散在背后。柳叶眉，瑞凤眼，眼尾不知为何微红着。双眸微垂，眼中有道不出的倦意，感觉倘若不搭理他，他就可以一辈子不说话。
　　待三尊走后，他立即隐去了脸上马上就要挂不住的淡淡微笑。旁边的仙官为他送上来一副棋盘，他一边自己与自己下棋一边语气淡淡道：“开始吧。”
　　我只是怔怔地陷入那袭墨蓝长袍中。
　　他冰蓝仙泽散发着幽幽寒意，许在天上待太久了，难免少了烟火气。又是个不愿说话的脾性，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清清的，很是神仙的样子。
　　若说哪个女子看到大殿下时能控制住自己不多看两眼，那是玩笑话。但我之所以看了那么多眼，也不尽然是因为他那张人神共愤的脸，正是这冷淡的脾性。
　　我自知自己性子不好，以前最受不了的就是在繁星山听几位师姐絮絮叨叨。若是摊个大殿下这样的主人，整个洗尘宫想来也都不敢违背主子的意，最好都安安静静的，正合我意。
　　“朝暮雪，繁星山第一百零五代弟子，因斩获恶兽朱厌有功，特准飞升，封……”
　　我正在想怎么礼貌地提出我的合理要求，上首捏着粒棋子沉思的尘渡君突然开口发话：“封元君，进洗尘宫。”
　　嗯？
　　这些或老或小的神仙没能很好地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纷纷瞠目结舌地聒噪起来，并用好几层极其异样的目光审视着我，似乎想在我的脸上看出一点红颜祸水的苗头。可惜没有，要想红颜祸水，首先得有红颜啊。
　　可惜这帮人怎么看，也没在我脸上看出红颜二字。
　　既然不是红颜，大殿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没人敢问，封职的仙官更不敢多言，朗声道：“朝暮雪，封元君。”
　　这架势，倒有几分皇帝选妃的意思。
　　我作揖谢恩，心道大殿下莫非有隔物共情的能力，听到了我强烈而迫切的诉求。欢喜之余，第二天拿着女官印欢欢喜喜进洗尘宫当差了。
　　跟随尘渡君有些年头的霁风仙官在洗尘宫门口迎了我，并带我拐进了一间卧房之中。这是一间单独的小院，四周也没有其他寝所。推开屋门，里面收拾地干干净净，却只见一个床榻。
　　我愣了愣，扭头问守在门外的霁风仙官：“就我一个人住？”
　　霁风仙官有些为难地磕巴了一句：“暮雪元君难、难道是想跟我们一起住？”
　　我才知道，原来这整个洗尘宫，就我一个女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