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精神病》八又

1、第一章

　　世间有四季循环，色彩会斑斓变幻，我的天空却总是小雨淋漓，不见云开，
　　我叫崔静，今年三十岁，在不久前，我被诊断为精神病，同时，我也是一个孕妇，一个将自己丈夫，孩子父亲做成大体老师（供医学生学习解刨知识的尸体）的疯子，
　　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疯子，我的脑子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做过什么，我十几年寒窗苦读，我拥有硕士学历，我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我各类书籍都有涉猎，我不应该是一个疯子的，
　　可法庭里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曾经对我很好的公公婆婆也是这样说的，他们瞪着猩红的眼睛，指着我的鼻子谩骂，真是一个疯子，
　　我很想像小时候那样，拽着我妈的衣角躲在她身后，那样就看不见这世间的咄咄逼人，那样就总以为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都和我妈的怀抱一样温暖，可惜她不在了，
　　于是，我独自直面这一切，我就成了一个疯子，
　　刑法人道，孕妇是不允许被判刑的，在未被诊断为精神病的时候，我被关在一间四面都是墙的屋子里，怀胎十月，等待分娩，
　　屋子里有一扇用来通风的小窗子，外面似乎种着一棵槐花树，每当起风的时候，总会有香甜的花粉味飘进来，
　　我就想起我妈以前经常做的槐花糕，这是我的家乡经常做的一种糕点，很好吃，特别甜，
　　后来风把花和叶子一起卷进屋子里来，原来并不是槐花，是一种我不认识的花，模样很丑，颜色也不是我喜欢的，
　　我对于槐花糕的幻想便被打破了，于是又阴阴郁郁的蜷缩在角落，等待命运的铡刀落在我的头上，
　　我的指甲划过粉刷了白色石灰粉的墙壁，发出刺耳的声音，指甲缝里全是灰白的粉末，潮湿的墙壁上留下一道道蜿蜒扭曲的痕迹，看起来有些狰狞，
　　我记得当初是想要写什么字来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变成了一副面目全非的样子，
　　就在大概一年多前，我还是一个妇产科医师，我记得，那天刚接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孕妇孕期营养补充过剩，婴儿体型较一般的大些，又胎位不正，棘手的很，
　　除却吃饭排便，我在手术台前站了整整十个小时，终于母子平安，
　　孕妇家属送来锦旗和感谢，同事的赞赏，领导的鼓励，我的未来似乎一片光明，
　　我还算喜欢我的工作，不喜欢又能够怎么样呢，退休之前的后半辈子注定就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头转悠了，
　　每次亲手迎接一个生命降落世间的时候，心里总会有一种神圣感，或许这是万物生灵对于生命天生的敬畏，
　　可惜在这个科室，流产堕胎的，要比产妇多许多，性开放的时代，年轻姑娘总是不能够爱惜自己，
　　医院的旁边有一所专科大学，时常会有女大学生羞羞怯怯的来询问我关于性和怀孕的事情，
　　世人都称从事医生这个职业的人为白衣天使，祈愿天使们起死回生扭转乾坤，活死人肉白骨，
　　可惜我们不是，医院里的死亡总会比新生多，就在不久前，我的同事因为接了一台大难产，最后母子皆亡，被告上法庭，网络曝光，家属攻击，身败名裂，
　　不知情的人皆以为错在医生，必是医生疏忽无能，大骂其才疏学浅不堪重任，
　　那台大难产我知道，主任本来想让我接的，我没有把握，所以言辞含糊的拒绝了，
　　那个傻瓜，明明医院的设备不足以具备那样大难产的实施，她还是接了，手术台上没有奇迹，
　　最后的结局，果然是不幸的，她不堪重负，精神失常，竟然爬上医院楼顶，一跃而下，宣称为那身死的母子二人偿命，
　　我庆幸自己的明智和退缩，痛惋她的遭遇，她在医学方面的才能，原比我要高上许多的，
　　就是个傻瓜啊，还好我很早就认清了这个世间，世态炎凉冷暖自知，只有将自己缩在壳里，才是最安全最暖和的，
　　初学临床几年，总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情和勇气，背负着治病救人的责任感，和白衣天使的使命感，遇见什么都敢挺身而出，
　　也不过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车祸有人伤致晕厥，我本能的凑过去检查生命体征，身后却有围观者趁机摸走我的包，
　　多可笑啊，还有更可笑的，伤者脾破裂腹内出血，手术需要钱啊，伤者是无业游民，没有稳定收入来源，家属竟然对我说，
　　“你救了我家孩子，你是个好人，你行行好，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手术费帮帮我们吧，那肇事司机警察说已经在追了，追回来之后赔了钱，我们马上还你”，
　　我包被偷了，手机都没有，房间钥匙还在里头，口袋空空两袖清风，连回家的公交车钱都不知道怎么交代，
　　被拒之后家属竟然咽呜咽呜，指桑骂槐的说我假好人作秀，有人拍照有人围观就装的救人心切情真意切的，
　　没人看了就原形毕露了吧，不过是想当网红上热搜而已，苦了她家孩子用命给这种人做垫脚石，
　　人的心能冷到什么程度，那时候只感觉如坠寒川冰渊，那时候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活着，得先把自己照料好，养的白白胖胖的，衣食无忧的，善事只能当作生活调剂，不能当饭吃，否则，终有一天，你会饿死的，
　　听着像是安排好的小说段子，可事实就是这样，要知道，现实远比小说段子里的荒诞许多，
　　我有一个疼爱我的丈夫，他叫刘诚，是一个民间厨子，开着一间小饭馆，味道还不错，是那种家的味道，因为地处偏僻，生意只能算过得去，
　　我和我妈闹翻之后，就十分喜欢他做的饭菜，好像依旧可以假装，自己还有一个家，
　　小学毕业的学历，一辆五菱荣光二手面包车，百来平米的房子是租的，除却端正的长相，似乎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这样的刘诚，和京医大硕士学位的我，根本不可能有所关联，即便红尘纷纷攘攘，擦肩而过，也不会再有所羁绊，
　　可是我和他结婚了，奉子成婚，差点气死我妈，这是我唯一跳出了我妈的安排，
　　在相亲过一大堆世人眼中的社会成功人士之后，我和我妈吵了一架，摔门而走，
　　什么成功人士，不就是看上了人家的彩礼，不就是想给她家阿然买套房么，崔然是她儿子，我就活该卖身换房子，
　　我承认我嫉妒，愤怒我妈的偏心，我就是不想看崔然好过，
　　恨大多因爱而生，我亦不过凡夫俗子，
　　我随便找了一个小饭馆，喝了许多酒，而后和刘诚稀里糊涂的发生关系，心里有一种报复性的欢快，
　　我妈被我气到脑梗，大半个身子瘫痪，下半辈子只能卧床，看着被包裹在雪白色褥子里那个瘦弱的老妇人，我觉得自己十分无能无力，学医之后才会知道，能够治好的病实在太少，
　　我忽然想起刚接触医学的时候，我对我妈说，
　　“妈，以后我好好学养生的知识，保证你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
　　那时候还不知道，能够健健康康活到一百岁，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
　　我对我妈说，
　　“妈，等我以后有钱了，给你在大城市买一套别墅，俩层小洋楼，不用再开早点店，不用起早贪黑的包包子，炸油条，磨豆浆，不用熬到双鬓斑白，手掌覆满老茧，身形不再亭亭，
　　你可以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怀里抱着咱家胖乎乎的老橘猫，看日出日落，看云卷云舒，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
　　那时候还不知道，在熙熙攘攘的大城市，一平米的地皮有多贵，也不知道，那老橘猫只剩堪堪几日的寿命了，
　　小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梦想，当年纪越来越大，视野越来越宽广，终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求不来，什么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