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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在水一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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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成国鹿鸣山弱水河畔,一叶浮槎,半江薄雾。
“顾公子,就给您这儿靠岸了。”
一身斗笠的老者长长的竹竿向右一使力,木筏渐渐搁浅。为首的青袍男子步履轻盈,外袍的青纱被雾气浸湿,弯腰抖去沾上衣摆的细沙,他向岸边的平地走去。
“哎哟喂,这是……”
身后老者的一声惊呼,打破了一江静谧。青袍男子回首,健步如飞,向着刚刚木筏停岸的方向。
一抹红色身影格外醒目,女子半边身子陷到了泥沙之中。背上几道骇人的伤口格外瘆人,有些许粒沙粘连着划破的口子,可以想见,再这么耽搁下去,定是要发炎的了。
朴实的乡野渔夫也不识药理,想要救人却又怕牵扯得伤势更重。正束手无策,想着赶到县城里请个大夫来,却被一袭青袍一档,闪身到一侧去了。
青袍男子大致看了看伤势,伸手探了探女子手腕和脖颈的脉。随后一挥外袍披在女子伤势较轻的一侧,从袖袋里拿出九针卷帛,取出两枚银针,一点一点挑去伤口上的杂质。
不过一会儿,银针便染上一半的赤黑色,男子皱了皱眉。快速在女子几处较深的伤口上盖上药粉,简单地铺上几层纱布,用外氅一裹,横抱起准备带走。
老者见状,急匆匆迎上前,“公子,到县城路程甚远,您若是不嫌弃可先到老朽寒舍医治这位姑娘。”
“那便有劳您带路。”
“哎,好。就在前头雨刀村,这边走。”
虽说不一会儿便到了,但一路冷雨飘飘,伤口不免还是感染了些许。待青袍男子将女子稳稳放到草席上,她已是满头大汗,一双好看黛眉深深蹙成了川字,面色苍白暗淡如纸。
“老人家,麻烦您到青城里头羽旧街的顾府找一位梦姑娘,就说是三公子让她即刻将药箱带到此处。”说着,又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碎银,递给老者。“您收好,请尽快,再耽搁恐怕是回天乏术。”
老者也不客套,立即接过银子,着了村头铁匠铺的大儿子捎他去城里。
屋里,青袍男子将随身带着的几样物件都摆在草席一侧,摊开一个用锦帛包裹的木匣,从里面取出几个大小一致的瓷瓶。
这时农妇也将准备好的热水和油盏端进屋里,“公子,这些都备好了。”
“劳您费心,我即刻便为这位姑娘医治。”
“这……”农妇望见几道血痕已经渗到青色外氅上,面色焦急。“那公子为便在门外候着,您这有啥不方便的就招呼我来。”
青袍男子微微点头,农妇便将木门关上,拿了一张竹凳坐在门口。
他坐在临窗正好挡住北风的位置,解开女子外袍后,小心翼翼地拨开黏在伤口上的薄纱。将浸过药汁的纱布敷在伤口上,细细地清洗着。此刻柔弱的身子一阵一阵颤抖着,女子猛然睁开疲惫的双眸,剧烈疼痛之下手指几乎要陷进木头的裂缝里。
“嘶……好痛。”女子撑着身子试着起身,随即更剧烈的疼痛袭来,刚刚敷好药粉的伤口又拉开一道深深的血痕。
“若想伤口撕裂发炎,催动了毒素,姑娘大可继续乱动。”
女子睁大眼睛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呆愣地看着目光始终不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听见他淡淡开口,立马识趣地躺好。
“那个……医生。嗯……这位公子,我能不能劳烦你把我拿一下那里的被褥。”
女子目光躲闪,她怎么会不希望有人救自己,刚刚醒来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河边了。
躺在床上脸色极其难看,伤势不可目视的红衣女子就是奇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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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罔江边昏过去之后,奇乐便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醒来,就已经不在原本的地方了。也是在一处江边,只不过比无罔江要荒凉许多。极深的夜色下,只能借着月光瞧清人影轮廓。
一群黑衣围堵着她,看得出,在她穿越到这个红衣女子身上之前,这具身体已经是伤痕累累。应当是走投无路被逼到了江边,然而却遇上了奇乐这个只能等死的旱鸭子。
本想着万事好商量,至少能劝上几番再挨打。却没想到,对方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奇乐便是几刀砍下来。过量失血让奇乐瞬间就倒下了,几人上前,见她呼吸渐弱,必死无疑,便匆匆收拾一番离开了。
都说现代人经历生离死别才穿越,然而她奇乐,倒是不费吹灰之力。虽然说,她从没想过在原来的世界还有什么值得逗留的,从生活被打乱的那个除夕夜开始,她渐渐失去了方向。就像是有什么力量在逼迫着她,找寻某个答案,硬生生把她拉出了人命的舒适圈。
这样也好吧,再也不用找什么答案了。一切都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身份重新开始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她就这样想着自己的事。
“姑娘。”青袍男子将被褥放到奇乐手边,见她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水波在眼眶里打转,即便是凝神发呆也异彩纷呈。
下一刻,奇乐便感觉到身子一轻,被人打横抱起,然后放到了厚厚的被褥上,还是半侧躺的姿势。
“那个……谢谢。”
青袍男子垂眸一笑,“这位姑娘,你家乡是都在每句话前加一个‘那个’表示尊敬吗?”
“我。”女子哑然,每次说话都不知怎样说比较符合这里的规矩,于是都会顿一会儿,“才不是,我这是有点什么想说又没想好怎么开口。”
看着面前赧然的女子,青袍男子失笑,“刚刚在下还想姑娘你是否能撑到我寻来解药,如今看来,姑娘气色尚可,是我多虑了。”
奇乐原本想反驳一句,毕竟自己现在确实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但是,仍是没来由的就着低沉的笑声,苦笑了几下。
两厢沉默了好一会儿,奇乐张嘴想问,“还未……”
话未出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袭来,喉头一阵血腥涌上来。
“咳咳……”
一口鲜血染在青色外氅上,格外刺目。
青袍男子急忙上前扶住奇乐,手指迅速封住她身上的几处大穴。掀开外氅,探上奇乐的脉,眉头紧锁。
这时木门被人由外打开,一袭鹅黄齐胸襦裙约莫十六七年纪的女子疾步入内,右手提着一个竹质雕花的药箱。
“姓顾的,你到底……”有完没完四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便顿住。她看着眼前被青袍男子拥在怀里的女子,浑身鲜血的袍子,还有血迹斑斑,毫无生气的女子。
“麻沸散,余济丸还有羊肠线。”
“哦。”
梦东儿急忙拉开药箱,把需要的物件依次递到青袍男子手边。
隐约间,一场微雨稀稀疏疏,牧童拉扯着老牛在檐下躲雨。奇乐额上新旧几层汗珠,眸子渐渐暗淡,沉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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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之后,枯叶一点一点染到枝头,揪着不愿离去的枝叶,双双坠地。
自穿越那天起,已逾一月。奇乐被青袍男子带到府邸继续救治,原本打算着周游列国的梦姑娘也因此延误行程。和其他莫名穿越的小伙伴一样,奇乐果断采用了一招失忆万事可平的老套路。
自此之后,容成顾家便多了一位远道而来的亲戚,芳龄十九,名唤齐浔。
“顾夙!本姑娘姓奇,骨骼清奇的奇,是个绝妙的姓氏。”
顾公子莞尔,“你可知齐氏乃仓辽皇室钦赐贵姓。”
“好吧。”女子捏了捏下巴,“但是我怎么就成你奴隶了?”
“我替你医治,赐你姓名,你此番欠我的债可太多了。”
女子愤愤地拿起药圃栅栏旁的小铲子,一下一下狠狠地翻着土,一双恶狼般地眸狠狠地咬住前方一株珍贵草药,那架势仿佛手里糟践的是那一株纯白无暇的雪莲。
一边不懈地劳作,一边低喃。
顾夙回首望着一片翠绿中一抹红白身影,带着一丝他与生所不具有的澄澈干净,明明是在气恼着什么,却只让人感觉格外的活泼可爱。
浔之一字,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顾夙看着不顾满手满脚沾上泥沙,依旧老老实实把所有药苗都种得好好的。如若能够长此以往,倒也有别样安逸。
白色金丝绣文长衫渐渐隐没在放鹤亭后的一丛竹影之中,齐浔抬头看着那一抹身影,心底莫名酸涩,那种仿佛相识已久的熟悉感,让她无法简单地抽身离开。更何况,她也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在想好之前,她觉得,应该把该还的恩情补上。
“冬瓜,你看那株差点被你淋死的地黄开花了。”
梦东儿把现在嘴角衔着的叶秆子拿下来,一脸质疑地走过去。
“不就是开了束花嘛。”梦东儿走近,“嘿嘿,还怪好看的,真好看。”
齐浔把那一株地黄移栽到一个陶制瓶子里,递到梦东儿怀里。“冬瓜,你不是想把这株地黄养活吗?你拿回去放到院子阴凉的地方养吧,它已经不适合再养在药圃里了。”
梦东儿心底里乐开了花,转念又想到什么,支吾开口,“如果,将来你被你在乎的人逼着做一些违背自己本心的事儿,会不会很难过?”
齐浔眼神里也添上了几分慎重,“如果真的在意的话,也许本心也是会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