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目成心许 ...
-
等他凯旋的那两年,我看了江湖上许多描绘他的话本,还有不少作者常跑来敲神侯府的门,抓着我就问东问西的。
有时候,一些姑娘捧着还沾着墨香的纸,就塞到我怀里,叽叽喳喳问我这样写合不合适。我都一一看了,大抵写了很多小侯爷征战沙场的,驰骋朝堂的,当然还有——与我缠绵的。
我时常看着都面红耳赤,不知这些姑娘是如何下笔的,但偶尔看看,仿佛那人还坐在身侧,慵懒的靠在我的肩,细细擦拭他长枪的锋刃,然后透过锋刃光滑的镜面,同我四目相对。
着实是想念。
日子久了,我同那些姑娘们来往甚好,跟着他们在甜水巷开了个书铺,平日里写写东西,聊聊天,然后卖些话本,来回一些时日,竟也能赚些银两。
我在信里同他写,叫他快些打胜仗回来,我好把这些封神的战绩写进话本,然后卖到边关去。
不过想来,这信送出去,也确有些时日没收到回信了。
我闲暇的时候总是担心着,但看着军报一封封从京城到边关,不隔一日又从边关飞回,想必战事已经到了吃紧的地步,无暇顾及家书了。
转眼就到了六月末。
天气一天比一天燥热,惹的人慵懒的很,街里巷头的游人也少了许多,但那群姑娘们像是有烧不尽的热情,倒是一天不落的往甜水巷里跑。
“我有个非常非常大胆的想法,要是大家觉得行,连载个几百话应当不成问题。”那天有个姑娘一脚踩上凳子,伏下身,扫视了一圈围在桌旁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到我身上,“不过,最主要是还是夫人要觉得行。”
我闻言就笑了:“应当没有什么比《夜话》那几本册子更大胆的吧?”
一圈人都咧嘴乐了,那姑娘脸颊处明显化开红晕,声音却仍稳稳当当落到我耳边:“我只是想,若是能将侯爷和夫人的真实故事编写出来,说不准还能当半部史书,从此江湖上便不止有梁山伯与祝英台这样的悲剧,还有侯爷和夫人这样白头偕老的美事了。”
是个有趣的想法。
我正了正身,回望着她,眼角笑意不减:“好啊。”
刚合了嘴,姑娘们便围了过来。
我一时觉得难以开口,在大宋的史料里,一个偶然的命运穿越者来到这里,竟能与那名留青史的方大侯爷并肩同行,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但是,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我浅笑着喃喃了声。
在我最早的印象里,那是一场很大的风雪。
他着一身锦衣,远远的望着我,眼里略带玩味的笑意,犹记那句:“在汴京,没有我方应看得不到的东西。”
周身无处不透着二字——嚣张。
第二次见面,怕是用一句“针锋相对”才能形容。
我同他在汴京繁华的街头正言语对峙着,好不容易站了些上风,肚子偏偏不争气的出了声。
他还一定要故意说出来:“你肚子在叫?”
而后戏谑的嘲笑我空空如也的钱袋。
后来,我渐渐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习惯了他运筹帷幄的样子,也习惯他虽心口不一,却处处向我。
直到我失足落下吟风崖,蛊毒发作倒在毁诺城,我看到了他,惊慌失措的样子。
在那双早已卸下防备的眼睛里,我也看到了我自己,我看到了,我心悦一人的样子。
“夫人夫人,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侯爷的哇。”有姑娘忽然开口。
一瞬间,我竟愣住了。
是在毁诺城上的那段对白吗?不不不,一定更早。
甚至一瞬间,我想到了一些很小的时刻。
那位掌船的杨伯,眯着那双眼对我说:“你若抓不稳,就抓稳你夫君的手。”我连忙开口否认,抬眼却看见他眼角挂着几分不满和醋意,他扬眉质问了一声,又转而紧紧抓住我的手。
浪花飞扬,涛声入云,他的声音却直直落在我心尖:“这只手被我方应看握住了,就不能再给其他人碰了。”
更大的浪头便在前方,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那时,我的心跳的飞快,似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朝他们摊了摊手,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重演,清晰的恍惚昨日,“喜欢太久了,实在是,难以划定。”
正如他形容我的那般,在我眼里,他同样是个极为别致的人。
他高高在上,可以拥有的实在是太多了,好像万物都很难入他的眼,可他偏偏在汴京熙攘的人群里,一眼望向了我。
说来,甚是奇妙。
“夫人,你们的故事真像一场盛大的冒险。”一旁的姑娘听的入迷,忍不住赞叹。
我笑了笑:“是啊,就是一场至死方休的冒险。”
姑娘们的动作很快,翌日便开始动笔,七夕前,便足足写完了三大本。
“既然写完,那便印发了吧。”我端详着这些故事,只能惊叹于这些姑娘们的文笔,“辛苦大家了,回头寻个日子,请各位在大酒楼吃饭。”
却不曾想,这些册子,竟比写给他生辰的家书,去的还要快些。
方应看是在班师回朝的途中,发现这些册子的。
已算是边境偏远的村落了,草市却是花样多的紧,他坐在马上,跟着队伍悠悠路过,忽然就听见有商贩吆喝:“走过路过都来看一看啊——神侯府的方侯爷与夫人的江湖野史——夫人亲自指导——保真保真——”
“这是他夫人亲自指导的?”方应看策马来到他跟前,平民百姓都未曾见过那侯爷真容,便故意如此问道。
那商贩一抬头,来者人高马大的逆光站在他跟前,带着十足十的压迫感,嘴角却略带笑意。
“军爷有所不知,我这里卖的书,都是京城里头,甜水巷的友人送来的,隔壁村可都没我这么快的。”
“甜水巷?”方应看挥手展扇,一阵急风卷起一册书,瞬间握在了手上。
他逆着日光,细细翻看了几面,忽的就笑出了声。
“彭尖。”
身后的将领即刻意会,拿着一袋银子走上前来,伸手指了指这些写着神侯府野史的书:“全要了。”
“我这就给军爷都包起来。”商贩愣了几秒,随即搂了那袋钱,便要去捆那摞书。
“且慢。”方应看忽然抬扇,搭在那摞书的上头,“我只拿一册,其他的,分发给村里的百姓,还有从他国来大宋通商的使者。”
“侯爷,这是何意?”彭尖在一旁小声问了句。
方应看侧过头去看他,却没正面回答:“等你何时娶妻,自然就明白了。”
彭尖还呆在原地回想着侯爷的话,方应看扬起嘴角,一拉马缰,已经转身了。
这天是他的生辰,估摸着时日,给他准备的那份情书,也应到了边疆。
“真希望今日他能读到。”我坐在甜水巷的书楼窗沿,朝着远空的浮云伸了个懒腰。
午后的日头很盛,檐下亦是暖烘烘的,我忍不住合了眼。
“夫人!夫人!”
那群姑娘可没打算让我睡。
“夫人,楼下有人找你。”
“找我?”我揉了揉眼,强迫自己清醒一些,抬眼撞见一双双装作无辜,却又好似藏着不少秘密的眼睛。
为首的姑娘神秘兮兮的一笑:“哎呀,您快去嘛!”
我连忙举手投降,拗不过这些姑娘们,只好草草收拾了衣服,下了楼。
远远的,我就看到那人着初遇时的一席锦衣,在日光下负手而立,一副英俊神武的模样。
看到了我,好像眉目忽又柔和了些。
视线撞见他的那一刻,我感到心脏猛的一颤,便极速跃动起来,踏着我加速脚步的节拍,飞奔到他面前。
他瘦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不少,两年,足以让一个心怀热血的长枪少年,成长为一个披荆斩棘的将军。
“你怎么回来了。”我一刻也不愿离开他的眼睛。
他望着我,笑意终于从眼角落到唇边,我见他肩头一耸,从身后拿出一本书——正是姑娘们写的神侯府野史。
“我想着,这像模像样的半部史书,还得往后写。”
有红晕趁着日光刺眼,爬上我的脸颊。像是故意转移话题,我马上伸手攀上他的脖颈:“我给你写的信,怕是今日才送到边境,那岂不是……”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揽住我的腰肢,把我横抱起来,我一时间失了支点,只好挂在他身上,头紧紧搁在他肩窝。
我能听见他猛烈的心跳,夹杂着细微的喘息,扰的我浑身酥麻。
“猜也是些情话,”他微微偏头,伏在我耳边吹气,“今夜,我要你亲自讲与我听。”
姑娘们趴在门后细细听着,待他们走远,手握的毛笔轻挑,在纸上又添了几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