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窥凡尘》LiQ

45、第四十章

　　元白等人在两日后来到。
　　陆憬尚半梦半醒，懵懵懂懂间听见隔壁嘈杂人声，凝神一听，恍惚听到“公子”一词，顿时心下了然，又把自己塞回被褥之间，欲再梦周公。
　　少顷，便听得他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听着有人缓缓踱步来到他床前，不由在心内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道：“温仲良，你就不能让我多睡几天安稳觉？”
　　却听那人淡淡唤他一声：“陆憬。”
　　陆憬顿时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猛然翻身而起。他拥着被子迷迷瞪瞪地看清来人，不由失声叫了一句：“祖师爷？”
　　眼下站在他床前的，不是祁奚又是谁？他依旧是淡淡的，问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陆憬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摆出讨好笑脸：“祖师爷啊。“
　　“不对。”祁奚并不吃他这套，“你与他交好到可以直呼姓名？“
　　“呃。”陆憬嗫嚅一阵，轻声细语道，“三公子向来不摆架子，我跟他没大没小惯了，祖师爷莫见怪。”
　　“哦？”祁奚一针见血，“那他又是因何受伤？”他皱了皱眉，“药味重得这里都闻得见。”
　　“……”
　　他见陆憬不答话，便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陆憬，你怎么这么糊涂！”
　　“祖师爷，你真的误会了。”陆憬不知祁奚到底看出什么，也并不愿意跟他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只郑重其事地再反驳一次，随后便转了话题，“你怎会在此？“
　　“我取了你的发，做了一支追踪卦。卦象有变，我便知你遇上麻烦了。“祁奚轻描淡写，“我回了一趟梦泽，又听说四殿下人在邕宁，我猜想应当是去与三殿下会和。不成想我刚到邕宁，他却又不知去向。我在邕宁待了两日等消息，听说你们在此处，便跟着一起过来了。“
　　他三言两语便解释完毕，话语之间听不出遮掩之意，似乎仍是那个众人眼中君子正派、磊落坦荡的祁祀垣。陆憬默不作声听他一席话毕，心内想起前日里关于祁奚的那些揣度，不由一阵心虚，间或带些迷茫。他一时憬不知眼前此人究竟能不能信，面上却感激地一笑：“多谢祖师爷关心。”
　　祁奚只冲他扬了扬下巴：“起来，穿好衣服再说话。”他一面说，一面背过身去，走至桌边坐下，体贴至微，给足他空间换衣。
　　陆憬立刻起身穿衣。他把自己拾掇好，又几步走去门外招呼来小二，吩咐上一壶热茶，再折返身来，在祁奚面前捡了把椅子坐下。祁奚见他一番动作，只抬起眼皮，微微扫他一眼。他明明无甚表情，却叫陆憬不自觉心内一跳，放缓声音道：“祖师爷，我真的可以相信你吗？”
　　祁奚闻言，却勾唇一笑：“这话在天奉府，我已听你说过许多次。你若不敢信我，一开始便不该找上我。”他停了话头，视线调转，投向隔壁方向，又道，“阿憬，你真的想清楚了？这趟浑水，你本不该淌。”
　　他言语温和，便叫陆憬不自觉问出了口：“那祖师爷此番前来，究竟是想劝我抽身，还是已有抉择，只为表明立场？”
　　“哈。认识你这许久，倒是第一次见识你借力使力、反客为主的话术。”祁奚双手抱臂，斜斜靠在椅背上，勾唇一笑。这一笑，顿时叫他不复往日君子淡泊，反倒带出几分张狂，“我明知你与那位三殿下对我诸多怀疑，却还是前来一谈，你要猜一猜我究竟是问心无愧，还是假意投诚吗？”
　　陆憬见惯了祁奚淡泊从容做派，如今第一次见他凌人模样，登时一愣。他沉吟片刻，便慎重了语气，道：“祖师爷，我从未想过要对你有所保留，更从未对你心生怀疑。若否，当日在栎徽山，我为何要对你坦诚我的来历？这世间，只有你一人知晓这桩秘密。”他眼睫微微一颤，“我只是希望祖师爷亦能对我坦诚。”
　　“阿憬，你要明白。”祁奚到底心软，他一放低姿态，便换来祁奚轻轻一叹，语气也变得缓和，“我也有我的身不由己。”
　　“前些天，我又梦到了一些路璟之的过往。”陆憬见他松口，乘胜追击道，“夺舍一术我知之甚少，但想必祖师爷定有研究。我与路璟之之间，必然有某种联系，才会叫我阴差阳错占了他的躯体。”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肩，“路璟之替温仲良挡了一支毒箭，而我在同样的位置亦遭人刺了一剑。祖师爷，这仅仅是巧合吗？”
　　“你已有答案，又何必问我？多此一举。”
　　“那策军府阵法一事，天奉府究竟是真毫无头绪，还是佯装犯难？”
　　他见祁奚似乎有话要说，立即接道，“此事我亦有答案。祖师爷是不是又要说我多此一问？”
　　他步步紧逼，有意要激祁奚全盘托出。祁奚反而收了口，不再答话。许久，才听到他轻轻一声“不是”。
　　陆憬顿时来了精神。
　　只听祁奚道：“因果循环，自有定数。我的师尊教导我，天有定数，不可妄断，更不可为一己之私而横加干涉。否则，必生祸端，代价惨重。”他微微一顿，向陆憬投去一眼，“你会出现在此，自然是有人触动了你的命数。但我并不知，这人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那关于此人身份，祖师爷是确实毫无头绪，还是心中有数却故作不知呢？”
　　“阿憬。”祁奚微微一摇头，“我方才便说了，不可妄断。”
　　言下之意，言尽于此，不便多言。陆憬亦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也便闭口不再言语。
　　两人面面相觑，正是相顾无言时刻，送茶的小二便在此时来到。他手中的托盘上不仅放了一壶茶，还放了两碗牛肉面，香菜青翠欲滴，牛肉炖得软烂，汤汁上正袅袅冒着热气。只听那小二笑眯眯道：“隔壁公子说，今日公子难得早起待客，必定早就饿了，吩咐厨房做些吃食送来。”他一面说，一面将两碗热腾腾的面端到两人面前放下，继续道，“两位客官请慢用。”语毕，便向他们二人欠了欠身，端着空空托盘离开了。
　　祁奚看着那小二远去背影，不由又看了一眼那两碗面，脸上一时似笑非笑：“这三公子真是八面玲珑，难怪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呃。”温仲良铁了心要让祁奚相信他们之间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同命，陆憬顿时无力再反驳一句误会。他垂下眼睫，视线随之投在那两碗面上。他似乎是发了一会呆，方开口道：“祖师爷，你相信天命吗？”
　　祁奚微微一愣，似是他这话题突如其来，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便见陆憬伸手指了指隔壁，声音很低，却带着笃定：“他就是天命。”
　　“自路璟之在临川遇到温仲良开始，他就再没有机会安然抽身。行至今日，是无奈，亦是必然。而对我来说，”陆憬道，“保证诸事皆在正轨之上，才是保命之计。这趟浑水，不是该不该淌的问题，而是从一开始，这水便是因我而浑。”
　　他将一番话说完，神色自若地执起一双筷子去挑面，冲祁奚微微一笑：“面要趁热吃，不然就该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