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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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音小时候，看过一本叫作《丛林奇遇记》的书。因为其中“吞吃野兽的蟒蛇”插图幻想去做一个画家，画了一条正在消化大象的蟒蛇。
“你为什么要画一顶帽子？”母亲问。在知道这是“一条正在消化大象的蟒蛇”后，沉吟片刻，“你要加倍努力才行，”她如此说道，为花音请来了绘画老师。
据说是了不起的照相现实主义画家，花费了许多才请动的老师。上课的时候也只是按部就班的，无聊的专业术语，墨守成规的构图方法。再也体会不到最开始想要绘画的热情。
绘画变成了每周都要完成的特长培养。
父亲很早去世了，自那之后，母亲不但独自撑起了家业，还将斋藤家推上了新的高峰。
母亲说只有蠢货才会相信世界是简单美好的，只有阳光和花朵，善良的人会被温柔以待。
这个蠢货特指花音的父亲。
得知奶奶的死讯是在一节西班牙语课后。她有不少语言类的课程。
这节课上，像光一样热情的西语老师正在讲着一个小知识，“ 小花音，在西语里，我们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
“西语里表示醒来的词也有‘despertarse’和‘levantarse’。‘recordarse’的说法出自《博尔赫斯谈话录》。”
被指出错误的西语老师毫不在意，仍旧笑着说，“‘levantarse’用作及物动词的意思是‘举起’，用作‘起床’的时候，就代表‘把自己举高高’，是不是也很有趣。”
下课后，花音礼貌地和老师道别，母亲正在房外等待。
“花音，”母亲宣布，“下午的绘画课暂停。”
花音只诧异了一瞬，很快回答，“好的。”
“我们现在去奶奶家。”
……
“花音，”在平稳的行驶中，母亲终于告知了花音理由，“我们去料理奶奶的后事，会在那里住一晚。”
花音和独居乡下的奶奶相处的时间很少。每次见面不久，母亲都会说用“花音还要学习”的理由带她早早离开。
但这毫不妨碍她喜欢奶奶家。她喜欢旧式木屋腐朽的味道，屋子里杂乱无章的声响，餐具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共鸣。奶奶会偷偷给她的牛奶加一勺糖。
“不要告诉你母亲，”奶奶将牛奶递给她，神秘地说道。
可惜奶奶眼神不好，没有看到一旁正在摇头的母亲。这是花音难得的反抗——当着母亲的面喝掉一整杯加糖的牛奶。
“花音，”柔软的手帕被递到她手上，上面有着熟悉的香水味。母亲已经收回了手放到方向盘上。
“每个人都将死去。她是一个健康的老人，不受病痛地离开。”母亲说，“所以不应该哭，知道吗？”
花音没有说话，她从不反驳母亲。即使真正令她难过的原因是无法陪伴着奶奶衰老与死亡。
花音不再流泪了。随着情绪的克制，悲伤萎缩成细小的根茎，她安静地坐在车里，直到抵达奶奶的住所。
……
母亲没有让任何人跟来，养尊处优的母亲干起活也很麻利。不论在什么时候，她总是能把花音照顾得很好。
“不会再来了是吗？”
“没有必要了。”母亲确定花音已经做好入睡的准备，熄灭了房间的灯，“早点休息。”她关上房门出去了。
花音没有睡。悲伤细小的根茎没有枯萎，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
【飞鸟：我的奶奶过世了。】
【费佳：那可真是遗憾。你哭了吗？】
费佳是花音偶然间认识的网友，那时候她正在学习俄语，好心的俄罗斯网友要学习日语，于是两人开始互帮互助。
【飞鸟：没有。】
【费佳：我看不见的。】
奶奶的木屋贴近森林，温柔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和着窗外风啊叶啊晃动的声音。
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下来。
很久之后，花音猜测母亲已经入睡了。她偷偷起来，披上外套，轻轻地推开房门，走到了奶奶的地窖。
地窖里面很黑，花音熟练地点燃一只蜡烛，矮下身走进地窖。母亲还没有收拾，地窖仍旧满满的，堆着各种东西，等到明天，这些就会被丢弃了。
花音走到一个角落，那里放着几本旧书。
她把蜡烛放到地上，在那几本旧书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花音开心地抿出一个的笑。那是奶奶为她画的绘本，一个“小王子”的故事。
她将书夹在臂间，拿着蜡烛就要站起，一滴油滴落到了她的手指。突如其来的灼热使她的手松开，蜡烛掉落到一本书上。
书被点燃了，奇怪的是，火焰竟然没有扩散。
这和花音所知的“燃烧”不同。她重新蹲下，痴迷地看着书本静静地燃烧。火焰突然蹿到了她的身上，却感觉不到痛意。火花在笼在她四周，如一朵朵小小的烟花在耳边砰砰乱响。
正在燃烧的“书”突然爆发出巨大的亮光，花音用胳膊遮住眼睛，身体随着陷落的地面开始坠落，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
“你终于醒了！”一只狐狸愤怒地举着一本书大吼，“看看你把这本画册毁成什么样了。”
花音是被狐狸喊醒的。她很肯定自己原本在火灾现场。在看到狐狸后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临死前的幻觉。
“请认真听我说话，”被忽视的狐狸愤怒地跳到她的膝头，指责道：“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花音没忍住揉了一把狐狸，清晰的重量和柔软的皮毛，这是真实的。“我没有被烧死吗？”她疑惑地问。
“当然没有，”狐狸说，“你现在在画册的世界。”
“画册的世界？”
狐狸将手里的书举到花音眼前，“就是被你烧坏的画册。”
花音记得这个，燃烧时火焰不会扩散的书。从外表看，完全看不出灼烧的痕迹，她翻开画册。
第一页画着一只可爱的小狐狸，和正在她面前的这只一样，旁边的说明却被涂掉了，然后是人物的肖像画和介绍。
画册没有用完，最后有好几面的空白。
“没有损坏啊。”
“最后几页的内容都被你烧掉了！”狐狸不容反驳地说，“你要负责重新把画册画满。”
花音不打算推卸责任，但“画满”这个词让她产生了抗拒，“我可以赔偿，”她说，“或者雇用知名画家。”
“不行，”狐狸拒绝，“只能由你来画。”
“我不擅长绘画，”花音说，“也不喜欢。”
“不应该啊，”狐狸很奇怪地看了她几眼，“既然可以进到画册的世界，应该是很有才能的人才对啊。”
花音将画册放回小狐狸怀里，冷静地说：“那就是出错了。顺便，这是奶奶的画册？”
“你奶奶是之前的拥有者，”狐狸简单地回答了她。然后抱着画册沉默，脸上露出了非常纠结的表情。
“总之，”它终于想出了一个结果，“既然是你烧的，就要由你重新来画。否则，你就死去了。”
“火灾真的发生了吗？”花音担忧地问，“母亲还在屋子里睡觉。如果是真的……”
“没有什么火灾，只有昏倒在地窖的你。”
花音松了口气，“所以要画什么？”
“不知道。”狐狸理直气壮地说，“画册的能量有限，每个世界只能进入一次。所以，你要去找新的目标。”
“这样的话……”
“但我知道目标的特征，”狐狸打断花音的话，“你看不见目标的脸。”
“不用画脸？”
“只要对方的好感度不断增加，你就能渐渐看清对方的脸。其实就是和他们交朋友，很简单的。”
“我没有交过朋友。对于完成这个……”
“没有朋友？”狐狸惊讶地打断她，“人类不是需要朋友才能活下去的生物吗？”
“你可以更新你对人类的了解了。”
“靠不住的小崽子。算啦，我会教你的。”狐狸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如果准备好了，我们就要进入第一个世界了。”
“你怎么了？”狐狸惊讶地问，因为正窝在花音的怀里，所以它能清楚地感到，对方正在发抖。
【我要离开了。】她这样想道，身体因不知所措而开始发抖，【还是就像以往任何一次，又开始臆想着抛弃一切逃离了，】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她在内心冷静地分析着自己，只有这样，【我的心里埋藏着一个对我有着无与伦比吸引力的潜意识，一个深藏着的无法实现的诱惑，】她才可以抵抗那样做的诱惑。她哭泣起来，泪水涌满她的眼睛，【请让我醒来吧。】
——“ 小花音，在西语里，我们不说‘醒来’，而说‘recordarse’，意思是，记录你自己，想起你自己。”
“诶呀呀，你是害怕了吗？”狐狸很无奈地说，蓬松的尾巴柔软地环住花音的脖子，“我会一直监督你的。”
狐狸翻开画册，光芒逐渐亮起。
“等一下！”
“什么？”
“我可以带东西吗？”
“当然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