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雩记（女尊）》血叶

100、第六章 晓莺残月

　　“新帝登基，年号贞曜，与民同乐，共享盛世！”

　　“吾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旻玥一脸茫然地坐上了帝位，母帝和父后的双双离去，根本没给她任何时间缓冲悲伤。

　　“陛下。”皇兄康旻珏微低着头，他再也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牵起她的手，喊她玥儿，拉她去嬉水掏鸟窝。

　　“皇兄有何事？”

　　“臣最近新学了一种哑剧，很是有趣，想在陛下面前献个丑。”

　　哑剧，就是不说话，光靠肢体动作表现人物内心活动。

　　康旻珏学到了些皮毛，但总归放不下王爷的身份，还是端着了些。但康旻玥依然看得很高兴，自己这个哥哥，生来就害羞，要他当众耍这些逗人的把戏，根本就是在要他的命。可他依然这么做了，红着脸把整场戏演完。

　　“演得不好，陛下让见笑了。”康旻珏喘着气，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皇兄！”康旻玥再也忍不住，冲下去紧紧抱住世上最后一个亲人，大声痛哭起来。

　　“陛下……”康旻珏推也不是，抱也不是。

　　言公见状，屏退了所有外人，将空间留给了这对兄妹。

　　石熙今年十八，已经被选到禁卫分队担任小队队长。禁卫分队是禁卫军的分支却不完全等同于禁卫军，他们只需要隐藏在暗处保护女帝一人的安全，无需理会宫中其他人的安危，完全听命于女帝一人。

　　“石熙，朕要出宫。”

　　“诺。”

　　康旻玥对花花草草的十分感兴趣，每次微服都会带不少绿植回宫，不过由于胆子小，她最远也只敢到帝都边界，中郡再外的县镇就能望而却步。

　　“石熙，皇兄今日送了我一只黄莺，你看它毛色多鲜亮！”

　　“嗯。”

　　两年过去，石熙在康旻玥保举下成为禁卫军的领队兼任分队总队长，能在人前自由露面，空闲时候他还会去暗卫阁见见尹晗他们。曾经的伙伴现在都长大了，留在暗卫阁的和去了禁卫府的逐渐疏远，石熙心中郁闷但也无力改变。

　　这就是命吧。现在他除了偶尔去见见他们，说一些宫里宫外的趣事，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白眼自然招了不少，以为他是去炫耀成了禁卫军领队的事，但至少还有尹晗理解并支持他。

　　“对不起，当年我……”

　　“都过去了。”尹晗还像以前那样拍着他的肩膀。

　　石熙倍感羞愧，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尹晗跟他一样能站在阳光下。女帝很善良，只要求她，她一定会答应的！一次不行，就十次，哪怕这禁卫军领队不做，也要让尹晗离开暗卫阁！

　　泷雩殿，所有侍女侍子都被撤走，暗中保护的禁卫也不在，石熙感到不对劲，立刻闯入殿中。女帝安然无恙，坐在大殿中狂灌着酒。

　　康旻玥看到石熙，眼睛突然红了，哑着嗓子质问道：“你是不是也知道？”

　　“知道……什么？”石熙一脸惊诧。

　　“哈哈……”康旻玥又哭又笑，像疯了似的。

　　“属下立刻去请珏王爷进宫。”

　　石熙前脚刚离开，康旻玥就一头砸在地上，酒水泪水顺着额头不停滑落。

　　刚才言公带着天师过来，告诉她，她只是个容器，时间一到，就要把身体交给另一个人。开什么玩笑，身体是随便就能给的吗？她可是泷雩的女帝，这世上最尊贵的人！虽然她懒散，她不好学，爱玩，但她心里还是想像母帝那样受万民敬仰的……她也在拼命努力的……为什么要全盘否定她……为什么……为什么……

　　“玥儿！玥儿！”

　　皇兄急切的叫喊声在耳边一直嗡嗡，但康旻玥完全不想醒来。她怕醒来后，连皇兄都会告诉她，你是个容器，要每日精心擦洗，等另一个人来用。

　　“发生了什么事？你一五一十讲来。”康旻珏把妹妹安顿好，就向石熙了解事情始末。

　　“属下一来泷雩殿，女帝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过有一事很奇怪，禁卫分队一个都不在。”

　　“禁卫分队吗？”康旻珏略一思索，妹妹胆小，见再重要的人也绝不会支开保护的人，而这宫中，还能让禁卫听命暂离的只有天师大人，“石熙，你留在这里照顾女帝，绝不能让别人知道女帝今晚的异常。明日早朝，若女帝不愿醒来，或是状态不佳，你就告诉言公，女帝感染风寒，需要卧床休息一日。”

　　“诺。”

　　嘱咐完照顾时的注意事项，康旻珏离开泷雩殿，直接踹开了天师阁的大门。

　　九岁的林火这时只是一个扫地的小童，因为进宫摇号时摇了个“童”字，所以叫小童。分房时言公说天师阁正好缺个扫地小童，小童小童，很是有缘，于是就把他派到了这里。天师大人不喜欢阁中落叶太多，让他每隔三个时辰扫一次，还特意给他做了把趁手的扫帚。

　　平时天师阁少有人来，就算来了也会恭恭敬敬敲门通报。但今晚这位来势汹汹，林火直接被吓得跌倒在地哭了起来。

　　“天师呢？”康旻珏语气十分不善。

　　“珏王爷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天师打开二楼窗户，露出半张带着面具的脸，“小童，起来去给王爷泡壶茶。”

　　“诺……”林火拿着小扫帚瘪着嘴低头跑开。

　　康旻珏今年不过十三，身上却自带王者之气，颇有康书涵在世时的风范。

　　“你跟女帝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看来你的确找过女帝。”

　　天师没想到这孩子心思如此敏锐，但他也不敢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臣只是告诫女帝要戒酒戒甜食，勤加锻炼身体，然后举了些比较可怕的反面例子，可能吓到陛下了，毕竟陛下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康旻珏并没完全接受这种解释，但他夜闯天师阁失礼在先，也不好再咄咄逼人，真假与否他可以明日向妹妹确认。

　　“本王知道了，深夜打扰，还望天师勿怪，先行告辞。”

　　“王爷慢走。”

　　康旻玥第二日醒来，没有上朝，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访，包括康旻珏的。此后三年，都是如此。

　　贞曜六年，辰瑾送来王子梦之澜求和。康旻玥原是不想见的，但皇兄送她的黄莺突然飞出窗外，她一路追去，最终鸟儿没有选择宫外自由的蓝天，而是落在了这位谪仙一般的王子肩头。

　　“我的出生是为了别人，死也是为了别人，但活下去，是为了我自己，哪怕只是多跟心里的那个他待上一天也好。”

　　又是三年，康旻玥却是彻底死了心。那是一个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永远若即若离，需要她的时候关怀备至，不需要的时候，连看也懒得看。饶是如此，她还是像个傻瓜一样，爱着他，护着他，而段鸿轩，简直就是一个跟她一模一样的傻瓜。

　　“陛下，我想种盆家乡的绿观音，泷雩国好像还没出现这类植物呢。”

　　的确没出现过，因为栽种的条件很严苛，康旻玥在皇兄搜集来的杂书中看到过——绿观音，形似莲叶坐佛，从根茎到果实都含有毒素，可致人心脏麻痹而死。

　　今年，言公给她的饭菜里那种苦苦的味道越来越明显，康旻玥知道，天师他们等不及了。现在，连梦之澜也等不及了。原本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因为绿观音梦之澜养了快两年都没下手，其实果子很早就成熟了。

　　“你爱我吗？”康旻玥问。

　　“爱啊。”梦之澜回答，但她没有看出爱意，只有对女帝的敷衍。

　　“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哪怕只是一点点。”康旻玥拿出从玥澜殿偷偷摘走的观音果，捏碎了掺进酒里。

　　石熙就在边上看着，自从太傅在朝上提出要归化辰瑾岛一事后，梦贵君来找女帝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但女帝看上去好像并不怎么高兴，难道一年的冷落期已经让女帝彻底放下了？

　　“石熙，你是不是也知道朕是容器的事？”

　　石熙猛然一惊，立刻跪下，不敢抬头，这事他年初才被天师告知，花了好长时间才接受。

　　“哈哈……”康旻玥看他这副样子瞬间就明白了，“好啊，好啊，你们都知道了。”

　　她拿起下好毒的酒杯：“石熙，这是杯毒酒，朕马上就会喝下……”

　　“陛下……”

　　“朕命令你！不许救朕！”康旻玥瞪红了双眼，仰头将毒酒一饮而尽，结束了她这可笑的十九年。

　　“我诅咒你们所有人，所有手上沾了我血的人，亲离友散，不得好死！”

　　禁卫府。

　　康旻玥死前的诅咒一直萦绕在石熙耳边。

　　“你在自责，同时也很疑惑。”

　　石熙听出这个声音是冷宫的肖才人，一抬头却见到天师的紫衣，立刻跪下。

　　“你大可放心抬头，”天师抬起石熙的脸，字字铿锵有力，“接下来由你自己选择，是否要保护这位新来的女帝。”

　　黎明到来，天师转身离开，石熙站在院子里久久没动。

　　天师有很多面，两人第一次相遇时他就发现了，所以他一直很害怕，害怕那个邪恶的天师有一天会让他做他不愿意做的事。那现在，他该如何？那位新女帝会是怎样的人呢？

　　“虚伪，你自己明明也想做皇帝！”柴朔的意识突然跳出来说道。

　　“权利、女人，我都要！”盛赤烽也跑了出来。

　　“你们都闭嘴！”裘释喊道。

　　“天命难违啊……”

　　“我是谁来着？”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你是冷宫那个肖才人？”

　　“够了！”

　　回到天师阁的林煦闭眼怒吼一声，将脑中相互交错的意识通通压倒最深处，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睁眼后瞳孔充血，甚是可怕。

　　半躺在墙头上喝酒的苏玦看他这副抵死反抗的狼狈模样，不禁摇头吐槽：“你真是给自己找罪受。要我说，把发现你人格混乱的通通杀了最简单。”

　　“不行。”林煦眨了几下眼，血色慢慢褪去。

　　“好好好！善良人格暂占上风！”苏玦翻身跃下，“等下次邪恶人格出现的时候我再来问你。”

　　林煦瞪了他一眼：“接下来我会进入浅眠保存体力，由杜琛暂代天师，其余事情都交给你。若女帝身体出现严重问题，无论我当时状况如何，都立刻唤醒我。”

　　苏玦没有立刻应下，反倒是问他：“你……不会死的吧？”

　　林煦有些意外，眉眼露出淡淡的欣慰之色：“不会。”

　　“我信你。”苏玦轻咳一声，转身翻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