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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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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房间闷了一天,期间因为太困睡了几觉,等出了船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我站在甲板上,安安静静看着日落。今天的太阳似乎比昨天的更加鲜红,橙色的火烧云堆在天边,像千万只凤凰奔向苍穹,极为震撼。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我转头看去,是汪家和正迎着落日朝我走来。
万般霞光扑在他的脸颊和眼眸,像是浴火而来。
汪家和站在我身旁,懒散散打了个哈欠,双眼一下就泪湿了。他揉着眼睛笑了笑,语气十分惬意:“一下子睡了这么久,还不太习惯。”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诧异地问了一句:“你睡了一整天?”
“嗯。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我见他仍旧一脸慵懒地笑着,心里说不出的欣慰。我们心照不宣,对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我开口打破了平静:“家和,穆叔叔肯定是南方人吧,为什么穆清之前会在沈阳上学呢?”
“哦,穆叔叔确实是福建人,但穆清的妈妈是沈阳人。穆叔叔很厉害的,他年轻的时候在福建读的航海学校,后来在重庆长江轮船公司工作,他跟穆清的妈妈就是在航行中认识的,据穆清说,俩人相知相识的时候还挺浪漫。后来有了穆清,穆叔叔因为出海的原因,不能时常回家,他觉得穆清的妈妈一个北方人带着孩子人在南方生地不熟,语言也不通,怪心疼的,就把家安在了沈阳,只要一休息,就跑回东北去看他娘俩。”
汪家和说着说着,语气里多了一丝羡慕和钦佩。
“现在穆清和他妈妈是搬去北京了?”
“嗯,穆叔叔应该是把户口也迁过去了,现在应该是常住北京了。穆清从高中那会儿就立志要当警察了,那小子就是这么固执。不过现在他也如愿考上了警察学院,已经分配实习了。我就知道他能行。”
“那,他为什么想当警察啊?”
“嗯,高中的时候,有一回他家进了贼,就他妈妈自己在家,那次挺危险的,还好后来贼也抓住了,他妈妈也没事儿。男的嘛,总会想着变强大一点,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估计也是因为那次,他才下定了决心想当个警察的。”
“不愧是你的好哥们儿,还挺厉害的。不过你都那么久没见穆叔叔了,你是怎么确定,你千里迢迢来到重庆,就一定能找到他呢?万一他不在这儿工作了呢?”
“这个简单,也算是赌一把。我大约知道穆叔叔的年纪,在我离开沈阳那年,他应该是四十七八岁,今年还没到退休的年纪,而且,他已经在这家公司干了二十多年了,跳槽应该是不可能。前两年穆清上大学,应该也花了不少钱,而且即使不去北京,一个男孩,以后结婚生子,开销不会少,穆叔叔不会提前退休,肯定还会继续工作。所以,除非他们家中了彩票,天降几千万,或者家里发生了大变故,比如家人去世之类的,穆叔叔肯定会在这儿的。”
“这样。”
我眨着崇拜的星星眼望着他,又对他每次把我智商秒地渣都不剩而倍感无奈。对于还没有步入社会开始工作的人来说,这分析简直不明觉厉。汪家和看了一眼我专注的神态,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才回过神来说:“你一天可真够好奇的。”
“怎么了,问问不可以啊?”
“当然可以了。”
“那我问了?”
“嗯。”
“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啊,是因为我长得美么?”
我故意贴过脸去,眨了两下眼睛卖萌,汪家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容灿烂夺目。
“不逗你了,我是真的想知道。当时那么危险,万一周围又坏人,或者被坏人追上了,你岂不是要连累自己了。”
汪家和依然扬着嘴角,语气却舒缓下来:“其实,当时我并没有多想,情况那么紧急,来不及考虑那么多。”
听到了这里,我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失落,我微微低下头,眼神落在了滚滚的江面上。
汪家和见我低头不语,他停顿了片刻,语气温润地说:“说实话,在一路带你逃回来的途中,我也有考虑过要不要回去自首,然后通过你举证这帮犯罪团伙,来帮自己减刑,结束这样颠沛流离的日子。可是一边打算着,一边却又很动摇。一旦你开始协助警方调查这个犯罪集团,你将面对的就是与整个恶势力为敌,你和家人的安全有可能就会受到威胁。如果你不想去警局报案,或者,我可以替你做决定的话,等你安全回了武汉,我们就从此告别,你就当从未经历过这几天的日子吧。”
汪家和话音停在此处,低头静静看着江面,神情有些寞落。面对着他的坦诚,我心中的那团火苗,却越烧越烈。
“不,我不要。家和,我不要回去了,你带我走吧。”
汪家和眉头蹙了蹙,有些疑惑地望着我。我心中的火正燃着,坚冰涌作热泪,噙在我的眼眶里闪着光芒。
“别说傻话了,一辈子的事情,不是头脑一热就能做决定的。”
“我是认真的。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中去了,不想再见那群人,不想再被禁锢地活着。你说过,人生很短,何必要委屈自己呢?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你疯了。你想逃避,为什么要跟着我?我是一个没有身份的人,我杀过人,你难道想要颠沛流离一辈子,永远活在恐惧和担惊受怕里么?”
“我没有疯,我很清楚我将面临什么。我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来没有过自己的渴求,没有真正的尊严,这是我唯一一次下定决心想要为自己争取,我们的相遇就是上天给我的机会!我也杀过人,我们扯平了!”
汪家和依旧微微蹙着眉头,嘴唇微微张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突然间,他转身朝着舱内跑去,我拭了把眼泪,一步不停地跟了上去。汪家和奔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未将门锁好,我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闯了进去。他本想将我推出房间,我却抢先一步将房门关上,身体死死抵在门把手前。汪家和胸脯起伏,稍稍喘着粗气,声音弱了些,却仍旧是命令的口气:“够了,采薇你冷静一下。”
我略带哭腔地摇了摇头,依旧死死抵在门前:“不,我清醒得很,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我逃避现实的工具,我愿意待在你身边,是因为我喜欢你。既然你救了我,我跟定你了。”
汪家和盯着我,嘴巴微微张着,虽然脸上的表情起伏不大,但依旧能从他僵住的神情中感受到这份震惊。
他思忖了片刻,一步步走到我跟前。我下意识退了半步,靠在了门上,抬头静静望着他。
“你真的想要跟我走?”
“嗯。如果哪天我连累了你,我就去死。反正我的命是你给的。”
“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要死一起死。”
*
清晨一早,我朦朦胧胧从梦里醒来,挣扎在美梦边缘。好不容易醒了,眼神一时落到了汪家和的胳膊上,发现了他右手臂上的一道疤痕,于是不由自主地轻轻摸着,装作好奇问他:“家和,这是怎么弄得啊?”
“嗯?”汪家和瞥了一眼,平静地回答,“这个啊,怎么说呢,智斗歹徒?也算不上,差不多吧。”
“是穆清家遭抢那次么?”
我抬起头,两眼放光地盯着他,期待着他说我聪明,问我怎么推理出来的。
汪家和见我的神情,笑着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跟穆叔叔聊天,他告诉你抢劫那次的经过了?”
我霎时一脸茫然:“你怎么知道?”
“我只跟你提过,穆清家里遭抢,可没提过细节,我自己说过什么我最清楚。如果穆叔叔没告诉过你,你肯定不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的。”
我叹了口气,挤了个笑容出来,而后又软在他胸膛上。算了,也不是被秒一次了,以后还是少秀智商的好。
汪家和一直乐得合不拢嘴,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下次我还是问你,‘你怎么知道的’,然后听你的回答才好。”
我哼了一声,朝他胸口轻轻捶了一下。
“不过你能猜到我磨指纹,证明你也不傻。”
“那是,姐姐我聪明着呢。”
我抬头对着他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后厨在门外喊了一句“早餐到了”。我慌里慌张蜷进被子里躲了起来,汪家和赶紧去开门。
后厨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将两份早餐递给了汪家和。汪家和先是一懵,然后脸唰地红了起来。
他原本惨白的肤色上终于多了份血色。他挠了挠后脑勺,催促道:“穿好衣服下来,一会儿饭该凉了。”
“知道啦。”
我麻利地将衣服穿好,然后喝了大半杯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问了句:“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开始见你的时候,叫你大叔?”
“当然记得。”
“那你怎么没笑场?我当时可是万般祈祷,希望你别是个傻子,听不懂人话。现在想想咱们刚见面的时候,真是太有意思了。”
“有意思?”汪家和敛了敛笑容,“那时候你可是命悬一线,心可真大。”
我早已饿得饥肠辘辘,三下五除二就把早餐吃了个精光,然后假装娇羞地对着汪家和笑了笑。汪家和也只是笑而不语,收拾好餐盘后对我说:“今天下午6点靠岸,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不,”我坚定地摇摇头,“我的决定就是要跟你走。要不,我们干脆不下船了,掉头走吧,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汪家和淡定地点点头,语气沉着:“下船,我们一起去警局,你去报案,我去自首。”
我内心稍稍震动了一下,迟疑地问了一句:“我们不逃了么?”
“不逃了。”
“你有几成把握不被判死刑?你能保证扳道那帮犯罪团伙么?”
“放心,既然我决定了,就一定没事的,相信我。”
我低头沉默了片刻,鼻子酸了酸,而后抬起头来凝视着汪家和的双眼,有些哽咽地说:“好,我信你。要我怎么做,我全听你的。”
“嗯,那我们去找穆叔叔,还需要他的帮忙。还有,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捅到大众面前,煽动起舆论,才会有赢得把握。可一旦这件事情曝光,你的一切将被公之于众,我不能保证最后整个事件的导向,舆论可能会让你崩溃的,这样你都能承受么?”
我摇摇头,泪意消退,笑容重新挂回脸上:“有你在,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