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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山高水长(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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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的风雨兼程,整个队伍已经严重落后于原定的进度,况且连日的大雨,已让队伍中的不少人感染了风寒。进入荆岳国边境后,奎太子提出在边境县城让大成国使团和迎亲队伍休整休整再出发。这人口只有几万的小城,哪里住得下这么几百人,只有有官爵的人才安排住在官驿,其他人仍然在城边扎营。原本月安茹、翠儿等一众婢女们也只能住城外的营帐,可因着月安茹的缘故,平瑶公主还是命人腾出了一间客房,让月安茹、翠儿、陌儿三人挤一挤。
进入宣化后的第二天,月安茹睡了个难得的懒觉。连日以来的辛苦奔波,让月安茹的身体已然吃不消,加上又淋了一场大雨,没有病已算万幸。幸亏那天晚上霍必成用内力给她上了药,不然她肩上的旧伤恐怕要复发狠狠疼上一段时日。也不知是姜汤的作用还是霍必成的内力驱走了她体内的寒气,虽然淋了雨,却没有感冒。
月安茹一觉醒来已近中午,翠儿和陌儿早已起床收拾好东西去服侍平瑶公主了。月安茹慢吞吞地爬起来,感觉身子慵懒疲乏,连午饭都不想吃。月安茹走到桌子边喝了口水,又恹恹地回到床边一屁股坐下,什么都不想干,不如继续躺着。刚躺下,就听到有人推门进来。
“月姑娘,公主和殿下请你一起去用膳。”翠儿见月安茹还躺在床上,轻轻走过去。
月安茹翻了个身,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回绝翠儿。“翠儿,你帮我谢过殿下和公主,可今日我实在有些不舒服,想再躺躺。”这些天连日赶路,月安茹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她现在只想一次性睡个够,还好头天晚上已向公主秉明身体不适,她今日可以光明正大、放放心心地休息。
“月姑娘,你莫不是生病了?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瞧瞧?”翠儿想到近两日伤风感冒的人多,月安茹之前又淋雨又劳累,可能真的生病了。
“不用,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没生病,只是太累了。”月安茹翻了个身,面朝内墙,不愿再多说话。
翠儿也不恼,退出屋外复命去了。月安茹昏昏沉沉地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的时候,她睡眼迷蒙,隐隐约约见到有个人坐在桌边,刚想起身恢复下意识,就听见坐在不远处的一团黑影不疾不徐地问:“醒来了?”
这声音好熟悉,是霍必成,他怎么进来了?月安茹的意识转圜了些,随口就答:“噢,醒了,你怎么在这?”
“某人连午膳都不想吃,本以为某人生病了不舒服,就想着过来看看。谁曾想某人睡得跟猪似的,摇了都不会醒。”霍必成站起身倒了杯温水,语气从嘲讽转为好听的低沉的男声道:“我刚探过你的额头了,没发烧。”说着朝月安茹走过来。
“喝水。”
月安茹接过水杯咕咚一口喝下,睡饱了,醒来的第一眼又见到霍必成,月安茹心情愉悦。她擦擦嘴角边的水渍,趁霍必成转身放杯子,迅速下床将外衫披起来。
“几时了?”这间房背阴,光线不是很好,月安茹有点分不清时间。
“未时二刻了。”霍必成修长的背影在昏暗的屋中有些模糊,月安茹真恨她是个近视。
“厨房熬了鸡汤,还在温着,我给你端一碗来?”霍必成尾音声调上扬,似是征求月安茹的意见,实际表达的是不管你想不想喝都得喝。
“还有没有米饭?如果有的话麻烦一并端来,鸡汤泡饭,刚好!”月安茹话一出口,觉得肚子果然有些饿了。
月安茹将门窗打开透气,让细微的阳光透过窗口洒进来,嗅到屋外夹杂着点霉味的暖阳气息,月安茹深呼吸,伸了个懒腰,心想就这么活着也挺好。简单梳洗完,霍必成端着一大碗鸡汤和白米饭走了进来。闻着浓厚的鸡汤香味,月安茹一口气喝了一小碗汤,又将米饭拌到鸡汤中,风卷残云般呼啦啦地吞下一碗鸡汤饭。
“你不怕噎着?”霍必成觉得月安茹吃得太快,一看这吃相便知她绝不是大家闺秀,可她有文化有知识有见地,也不像来自下层人家或山野农家,也许正如她所说,她不属于这里吧。
月安茹没有理会霍必成的提醒,只是摇摇头,继续喝着碗里剩下的汤。吃完之后,月安茹原本想打个饱嗝,可霍必成近在咫尺,直接打嗝未免太有损形象,月安茹硬忍着,别过头用手袖遮住半张脸,慢慢吐出一个嗝,又擦了擦嘴,这才觉得舒服点。
“对了,你怎么一直在我房里?三殿下和公主他们呢?”月安茹现在才想起来有什么不妥,霍必成在她这也有好一会儿了,他不是应该跟在三殿下身边吗?
“奎太子殿下领着殿下和公主应邀去县令府上了。”
“你不用跟着去?”月安茹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放进托盘。
“本来要跟着去的,可你不是不舒服嘛,公主和殿下便让我留下来陪陪你。陆风、陆景、翠儿他们都跟着去了。”
“啊?”这是什么情况?殿下和公主让霍必成留下来陪她?
“下雨推车那天,好些人都看见我给你披蓑衣了。”霍必成歪着脑袋,眼睛看向别处,想装得胸怀坦荡,没什么不好意思,其实心里有些心虚,怕引起月安茹的过激反应。可能,她,现在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不一般。
“你是说,三殿下和公主也知道我们的事了?”月安茹厉声反问,没想到事态进展得如此迅速,感觉超脱了剧本,她还没做好心里准备。
“大概知道了吧,翠儿估计在公主身边说了些什么。”霍必成装作不以为然,手里把玩着土陶漆纹杯。
南平王前段时间还想纳自己为侧妃呢,现在若听到自己属下和自己有意之人暗生情愫,会怎样想?会不会心里不平衡故意整他们?看样子,霍必成并不知道南平王曾有意于她,月安茹本想问霍必成南平王的态度,转念一想既然霍必成不知情,南平王也刻意不提,那她也当做没那回事好了,于是将话憋回肚子里。
“今天天气不错,想想一会想干嘛?”为了缓和气氛,霍必成迅速转换话题,想转移月安茹的注意力,让她不要再关注外界对他俩关系各种猜测的问题。今天下午,他可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空闲时间。霍必成端起托盘打算将空碗送回厨房。
月安茹一听居然还可以出去干点别的好玩的事情,注意力成功转移。“你教我骑马呗,好不容易天放晴了,适合策马奔腾一番。”月安茹其实在那次霍必成骑马带她上郏山时,就想学骑马了。加上从洛阳这一路走过来,月安茹真心觉得,没有现代交通工具是多么不方便,在这里,最好最快的交通工具就是马,既然她不会武功无法实现侠女的愿望,学个骑马总是可以的,万一遭遇紧急状况,好歹还可以骑马跑路。骑马,应该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必备技能,因此不管那些马有多难以接近、难以驯服,月安茹也得咬着牙学会骑马。
霍必成没想到月安茹想要学骑马,不过既然她提出来,而且想学的还是他所擅长的,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学骑马光骑个一两次肯定是不够的。
宣化城外的平原丘陵地带是练马的好地方,可惜快到冬天,草木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的,许多乔木叶子都已经掉光了,留下光秃秃的枝丫。霍必成带着月安茹一人骑一匹马,慢悠悠地出了城,出城后,霍必成拍了拍月安茹身下的马肚子,让马小步跑了起来,月安茹抓紧缰绳,在马背上上下起伏,紧张得身体僵直。月安茹还是无法忍受在马背上颠来颠去,马儿才小跑了一小段路,月安茹便嚷着要休息,霍必成只好叫她往后拉住缰绳,双腿夹紧马肚子,将马停下。两人下马牵着马走一段又骑一段,居然误打误撞地走进一大片银杏林,秋冬时节,银杏叶如一只只黄色的蝴蝶在天空缤纷飞舞,阳光穿过飘在空中的小黄扇,竟像满天满地都铺满了金色透明的丝绒。
眼前突如其来的美景令月安茹莫名地兴奋和欢喜,多日以来紧绷的神经一下放松下来,她丢下手中的缰绳,提起裙摆奔进如梦如幻的金色世界里,欢快得想喊出声来。月安茹随着打旋的银杏叶转圈,又蹲下身子捧起一大把扇形叶子洒落,置身于这纷纷扬扬的金色落叶中,踩在这松软的金色地毯上,月安茹畅快地发泄着自己疲累、不满又惆怅的情绪。她跑着、跳着、舞动着、旋转着,身姿灵动,跟在她身后的霍必成静静地呆住了,他就那么伫立在银杏林的一头,久久地、默默地注视着那个略显清瘦的背影。
从洛阳出来,她嘴上虽不说,可却一直在操心着平瑶的饮食起居,还操心着那些步行的宫人们,自己吃不好睡不好,身形较之前,瘦脱了些,脸色也不如原来白润。霍必成好想上前抱住她细弱的腰,以无声传递他的心疼。可他现在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目光死死锁在不远处处曼妙的粉衣女子身上,贪恋得不想移开眼睛。
他霍必成,从未如此认真地看过一个女人,在遇到月安茹之前,他没有揣摩过男女情事,哪怕在年少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也未曾细细品味过情之一字。可现在,他的世界正在悄悄发生变化,他没来由地会想关心一个人,想靠近她、保护她,想给她温暖,也希望她能温暖他,他对她感情的渴望正一点点吞噬他原本坚硬的心,让他多了些柔软,多了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月安茹犹如在粉色莲花上流连忘返的仙子,淡粉色裙摆飘荡,旋起一圈美妙的弧度,黑色秀发被风丝丝缕缕吹起,隐约露出不算精巧却白皙的脸庞,眉目含笑,点绛红唇。
霍必成知道,他对她动了心,动了真情,也许之前他未曾察觉,不愿承认。可眼下,他陷入到一张巨大无比又柔软丝滑的网中,结网之人正是月安茹,这张情网非她不能结,非她不能解,只要她应许,他愿意生死困于这网中。他并非冷血之人,只知战场厮杀和权术政治,不懂感情。他只是对自己的另一半从未做过多幻想,总觉得终有一天那个人会顺理成章地来到自己身边,也许是父母指婚,也许是王上赐婚,过的也就是相敬如宾、贤良谦恭的日子。可他遇到了月安茹,他生命中的变数,心动这情绪最难刻意掩饰,不论是变数还是劫数,他都打算认了。
“安茹!”这好像是霍必成第一次这么发自内心地唤她安茹,深埋的情绪透过这一声呼喊,一览无遗。月安茹停下脚步应声回头。只见林边的黑衣青年飞奔而来,脚边飞起金色的花朵,月安茹痴痴望着朝她奔来的霍必成,心脏跳得厉害,双手不由自主地张开迎向霍必成。霍必成扑向月安茹,抱住了她,冲力太猛,他抱着月安茹后退了几步。
“霍——-必成!”月安茹犹豫着是要喊霍必成还是必成。
“不要说话,让我抱抱!”霍必成的下巴抵着月安茹的头顶,磨蹭着她的头发。
四周银杏雨飘飘落下,风声萧萧,环绕着林中相拥的两人,时间定格,宛如一幅山间的良辰美景图。
月安茹环抱着霍必成的腰,心跳渐渐平稳。霍必成贪婪吮吸着月安茹身上裹着的隐隐散发出来的女人香,心驰神遥,他轻轻捏起月安茹小巧的下巴,精准地吻住了她鲜艳的唇瓣。这吻轻柔如蜜辗转在月安茹的唇间,她身体绵软无比,任由自己沉浸在这份温柔甜蜜中。
贴在霍必成的胸口,月安茹感到无比心安又心满意足,她也从来没预料到自己会喜欢上另一个世界的男子。每当霍必成主动靠近她时,她内心纵是欢喜雀跃得很,可一分开独自冷静时,又常常陷入矛盾挣扎中。于情,她是钟情于霍必成没错,可于理,她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总有一天会面临分离,伤别离的结局,她和他是否承受得起?可只要她在他怀中,她便只想享受这片刻的欢愉,不愿多想未来两人的结果。
“必成。”月安茹的小指头轻轻抠着霍必成衣裳上银色的锦云刺绣。
“嗯?”霍必成轻抚月安茹的耳垂。
月安茹被碰得痒痒的,不自主地动了动脑袋。“其实我有一事骗了大家。”
“何事?”霍必成不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我其实比你们都大。”月安茹低着头,声音轻微。
“噢?”霍必成很有兴趣听听。
“我、我不是22岁,我其实已经28岁了。”月安茹的声音越发的小,霍必成却听得清楚。
“这么说,我应该称你月姐姐?”霍必成嘴角浮起一抹邪魅的笑。
“霍必成,你!”月安茹抡起小拳头捶了捶霍必成的胸口,轻叹一声道:“好吧,其实你叫得也没错,我确实是你们的姐姐。可谁让你们年纪都这么小,为了隐瞒身份,同你们套套近乎,我只能把自己年龄说小一点,你可千万不能将我骗你们的事告诉别人。”月安茹认为把自己的老底都兜出来,是一件很冒险的事。可一方面,这又代表她对霍必成很信任。
霍必成只是静默地听她说,一手搂着她,一手摩挲着她的头发。见霍必成不做声,月安茹有点心虚,弱弱地问:“霍必成,你不会嫌我年纪比你大四五岁吧?”
月安茹没想到头顶居然传来闷闷的笑声,霍必成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抬起她的脸看了看,好笑道:“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
月安茹点点头又摇摇头,心下没有准确答案,老实说:“我不知道。”
霍必成轻轻刮了刮月安茹的鼻尖,在她耳畔吹了一口气,含笑不屑道:“我怎会介意年龄这种东西!我喜欢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年纪。”
月安茹听了心里很受用,小脑袋在霍必成胸口蹭了蹭,心想:我就当这是告白了。内心一阵激动,抬起头,盯着霍必成坚毅的下颌,一字一字说:“我也喜欢你!”没等霍必成做出任何反应,她一把挣脱出霍必成的怀抱,转着小圈踱着碎步,大声训导:“既然你也承认你喜欢我,刚好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就算自由恋爱了。”
自由恋爱这四个字对霍必成来说,熟悉又陌生,容不得他多想,就听见月安茹继续装腔作势地教导:“既然我们相互喜欢,那总得遵守些恋爱的规矩和两人的相处之道。首先,彼此互相尊重是必须的。再有,你今后不许和其他女孩过于亲近,不准吃花酒,不准骗我,欺负我,不准惹我伤心,不准对我有所隐瞒,不准……”月安茹说到这卡壳了,她一时没想出还有什么不准,只好总结一句:“总之,就是要多听我的话。”看到霍必成一愣一愣地站在那儿,好像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月安茹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量问:“你听到没?”
霍必成还没消化完月安茹刚才那段话,只好点头答应:“知道了,反正什么都听你的就对了?”霍必成明明说的是个问句,在月安茹听来却是个肯定句,这让她颇为自得和满意,她赞许地拍拍霍必成的肩,点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也。
“天色不早了,我们走吧,回程我让马儿再跑快点让你练练。”霍必成牵住月安茹的手带她往银杏林外面走。
“啊?不要,我不要骑快。”月安茹甩着对方的手撒娇。
“只是加一点点速,有我在,不用担心。练了一下午,总要有点长进。”霍必城轻拍月安茹的手当做安慰。
霍必成举起马鞭轻抽月安茹坐骑屁股的那一刻,月安茹便后悔了,马一冲出去,月安茹被惊得叫出了声。
“拉好缰绳,身体前倾,脚踩稳马镫!”霍必成在后面大喊,一边策马追了上去。
虽然霍必成一直在她左右,月安茹还是在心里暗骂霍必成100遍,看他一边扬鞭飞驰,一边训斥她俯身低头,小腹收紧的模样,哪有刚才的柔情蜜意和善解人意,哪像个体贴女友的男朋友,完全是个不讲情面的首领,简直像个双重人格!月安茹心里气得牙痒痒,可也奈何不得,这马可不掌控在她手里,这要摔下去定是个重残,有何办法,只能听霍必成指挥了,谁让是她提出要学骑马的呢。
回到城内下马,月安茹腿都软了,只想瘫在床上,可肚子又在抗议,她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拉着霍必成到面摊吃了一大碗肉臊面,又抱怨数落霍必成对她太过严苛,急于求成。霍必成瞪大眼睛差点被呛到咳嗽,就下午这点训练量还叫严苛?这对于他小时候练骑射来说也很小儿科,不过,可能他确实操之过急了。
霍必成送月安茹回客房,原本还想再留一会,可翠儿和陌儿都在,也不好意思再进去叨扰,打了声招呼便转身告辞了。月安茹累到不想讲话,赶紧叫来客栈小二吩咐给她备水备桶泡澡,她得舒舒服服地泡个澡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