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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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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边的笛声一直不停,慢慢竟向暗山亭来。不消片刻,我们看到了吹笛人,是个白衣秀士,背着一只书箱,戴着顶秋西布折的帽子。
锦城道:“今天不同往日,来了天芳,又来了一个吹笛子的朋友。”
锦城一向是好交朋友的,于是率先迎出亭去。
天芳也跟了去,我们几个女孩子就站在亭中等。很快三人执手而回,锦城跟我们引荐道:“这位是白晴般兄。京城赶考,路过此地。”那人对我们先施了礼。我们向他敛身还礼。
我抬起头来细看那人,典型的宁采臣式打扮,五官倒也整齐,只是眉眼间有股野戾之气,让人不惯。于是转过了眼,自拉着段氏姐妹去潭边钓鱼玩耍。
……
我与锦城、苏琉真以及段八宝、段九宝的暗山亭之会始于三年前的元宵节。
我们几家都是镇上的殷实之户,平时通家来往惯了的,我们几个从小相识,长大了也未避嫌,彼此很是亲昵。
但三年前的灯节,段氏姐妹的父母突然不再让她们与我们再见面,说俞锦城毕竟是男子,而苏琉真的姑姑也不正经,好好的小姐不做,偏要出家当道姑,修道倒也罢了,居然投奔了一位男师傅,怕是段氏姐妹被琉真带坏。
琉真她姑姑的事,又关琉真鸟事?
于是我们几个偷偷商议,每月初七、十七,二十七,俱在暗山亭相会玩耍。
三年过去了,三年间,我的古代父母把我许给了李天芳,而锦城,也在我和苏琉真间做出了选择。
如果,还是三年前,锦城未成七尺男儿,琉真亦不是美人多娇,那该有多好。
我手里拿着鱼竿,心思早不知飞向何处。
沉思中,听到天芳与那姓白秀士的吵嚷声。
转过头,看到天芳与白晴般在一片滕萝下站着,天芳正在嚷:“豺狼虎豹,与人为害,是恶兽,自是捕杀的越多越好,官府颁的捕杀令,极是妥当的。”
白睛般却冷笑着:“妥当什么。须知道,人才是世上最可恶的东西,豺狼虎豹吃人,人就不吃豺狼虎豹了吗?只是互相拼杀,谁不济谁就成为口中之食而已,又说什么恶与不恶的,人是世上最虚伪的东西,吃了兽肉,谋了兽皮,捣了兽骨,得了便宜,却偏要说什么,是兽伤人,人不得已才反伤之,真是谬谈,谬谈。”
一番话说得天芳着了急:“你才谬谈!人是万物之尊,人吃兽是天经地义,兽吃人是罪该万死!别让我看见那些豺狼虎豹,不然看一只,我杀一只,看一双,我杀一双。”
“人是万物之尊?人吃兽是天经地义?哈哈,哈哈哈,就凭你这种东西还想猎杀兽类?”白晴般大笑着,表情已经有些颠狂。
我正想起身告诉天芳莫再说了,这白晴般凭空从山里钻了出来,把一首好笛曲吹得乱七八糟,笑声也张狂刺耳,不晓得是什么来路,还是不惹为妙。我刚站起来,不想天芳却拧着脖子大声道:“凭我怎么了?本少爷吃过的虎肉狼肝,多得数不过来。”
天芳还待发狠,白晴般忽然仰天大吼了一声,这一声过后,腥风突起,花草树木被震得簌簌抖动。
再看白晴般,四肢着地,慢慢竟现出一个虎形。
暗山亭中,我们几个俱吓得呆住。彼时虎正伸着利齿,向李天芳低啸着,而李天芳,似已吓傻,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哎呀,这时候,他犯的这是什么糊涂?我叫了一声:“天芳,快跑啊。”
但毕竟是晚了。天芳跑不了了,那时猛虎已经扑上了上去,一口咬住李天芳的脖子,将他的身子甩了几甩,而后朝身上一送,径驮着李天芳去了。
……
我不知道我与锦城他们是如何从九仙山上下来的,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了家中。
等我心思渐渐清晰,人已跪在堂屋之中。
我的古代母亲正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而我的古代父亲,坐在一旁不停地叹着气。
我看到一个家丁跑了进来,在我父亲的耳边说了什么,父亲啊了一声。
莫不是有关天芳的消息?膝盖着地趋前几步:“爹,上山搜寻的人找着天芳了没?”
没想到我的提问,换来的只是一个大巴掌,两耳嗡鸣中,我听到那人的恼怒的言语:“你这个不孝女,你不知道我们凌家全靠李家过活?我好不容易才将你许配给了李家少爷,你居然引诱他上山,让他被虎叼了去,你这不是要断我们全家的活路?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孽障啊?”
嗯?是我引诱李天芳上山的吗?应该不是吧?他被虎叼走也要赖我?顿时体会古代女人是古代男人附属品的经典理论。
但他是我古代的爹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挨了他的巴掌,我并没有反嘴,只是想起了我在现代社会的父亲,父亲爱穿蓝色的背心,背心上有暖暖的烟草味。
那是能让我平和的烟草味,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看到那个视我为掌上明珠的老男人哪?我低下头,任古代爹爹高声训斥。
爹爹骂了半袋烟的工夫,又有家丁进来,高声道:“李氏夫人到了。”
果然听到院里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李天芳的娘亲已立在我面前,我还未来得及向她问好,她举起手来,又是一个巴掌冲我扇下。
这一掌极重,打得我满眼都是小蜜蜂。
我的脸又没有苍蝇在开会,这个拍完那个打的。
李天芳的娘长着两道立刀眉,此时正高挑着,指着我骂道:“你害死我的孩儿,你谋杀亲夫,你这个小贱人,我跟你拼了……”
谋杀亲夫啊,好大的一顶帽子,好无厘头的一个罪名,估计要在现代社会,美国金融危机,也会被这个女人说成是我的错。
古代爹爹的巴掌可以忍,但李天芳母亲的打骂,我翻遍脑壳,也没什么理由应该忍。
我站起来,掸着身上的衣服道:“你凭什么打人?天芳的事,我也很着急,我也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这件事并不是我的错,你那打我的力气,还是用来找天芳吧。”
李姚氏气得脸色煞白:“你这小泼妇,你你,你说什么?这件事还不全是你这个小泼妇做下的?你还敢高声理论?”说着胳膊抡圆,还想要再次扇我耳光。
刚才挨了她的打,是因为没有准备,这次岂能再让她打?还没等她巴掌扇下,我已侧身躲过。
我娘在旁边看不下去,伸手抱住了李姚氏:“夫人消消气,都是我们这孩子不懂事,我们这里给你赔不是。”
李姚氏推开我娘,坐在地上哭起来:“赔不是?一个不是就能换回我儿的性命吗?你们说的倒轻巧,我那可怜的天芳啊,我那可怜的天芳。”
本来挨巴掌挨的极气闷,这下却被李姚氏的哭声生生催下眼泪,我是不喜欢李天芳,但他也毕竟是个鲜活的生命,十七八岁的大好年华,还有美好的人生等待他去体会。
李天芳的母亲也是可怜,没了儿子让她如何能够不心焦?母亲对儿子的情怀,永远都是比天高比海深的。
我伸出手去扶李姚氏:“夫人,我凌双镜在此发誓,我一定找到天芳,就算找不着天芳,我也一定要杀了那个虎怪,给天芳,给您一个交待。”
我不说这话还罢,话一出口,李姚氏更是声嘶力竭地嚎啕,双手啪啪地打在我的身上:“你发誓又有什么用?你有什么本事能找回我的天芳?你又有什么本事,能杀掉虎怪?”
李姚氏的话把我问愣了,是啊,我不是《仙剑奇侠》里的赵灵儿,会五行法术,我拿什么去捉一只会变化成人的大老虎?话说,我其实是个胆小的,连动物园里不会变化的老虎都不敢去看的。
……
李姚氏直闹到掌灯时分才被随行来的家人劝回。上山搜寻天芳的人也回来说道:“并没有在山上找到丝毫天芳或者虎怪的踪迹。”
没有踪迹……
天芳一定是被白晴般那个虎怪弄到哪个黢黑山洞里去了。我想他们定不会如耽美书中写的那样,来段人虎奇恋,可能的,也只是白晴般高兴地唱几句,人肉的味道真好,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我再没有心思吃饭,早早辞了父母,独向居处而来。
走至西花墙下,突然听得有人唤我。
我吓了一跳,抬眼看时,却是八宝与九宝姐妹俩。她俩在一架葡萄下站着,乍一看,像两只深夜出巡的女鬼,眼睛还冒绿光呢。
但细一看,绿光却又没了。看来今日之事我受惊不小,神思迷糊,连眼睛都发了花。
“喂,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又怎么黑漆嘛糊地站在花园里?吓死我了。”
九宝笑笑:“我们早就来了,但前厅热闹,我们就在偏厅躲了,这会儿是才出来到花园的。”
唉,肯定是看着我被打了,她们不想让我难堪,所以才躲开吧,想及此不由吓唬她俩:“夜深露重地到花园来,你们也不怕撞着鬼。”
九宝大笑:“什么鬼不鬼的,你现在是草木皆兵了吧?姐,你看双镜,平日里就她胆大,万事万物都不在乎的样子,可是刚才我们叫她时,却唬得她脸都白腊腊的。”
八宝温语道:“天芳被叼走,自是双镜心里最不好过,咱们刚才叫得唐突,双镜,让你受惊了。”
还是八宝会体贴人。我笑笑问道:“你们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吧?”
八宝点头:“是有事想跟你商量。”说完看着九宝:“主意是你的,要不你给她说?”
九宝点头:“是这样,天芳这次出了这种事,我知道大家都在想如何才能除掉那只虎怪,这里我就要推荐一个人了,他就住在九仙山第九峰的山洞里,听说是个仙人,法术高强,嗯,可能有几千年的道行,如果我们能求到他,他一定能帮我们抓到那只虎怪。”
“真的?”这倒是个意外之喜,我的确没有想到,道士和尚的专业技能正是降妖除魔。
“当然是真的。家父前年上山,曾见过他,说他能御剑飞行,你想,这不是仙人又是什么?且如是会御剑,必定是个法力强的,一只虎怪,料是不能让他为难。”九宝说的肯定。
咦,这世上还真的有神仙啊?神仙打老虎……很棒的戏码吗!因有了可救天芳之法,我抖擞起精神:“那还等什么?咱们这就去吧。”想着天芳此时不知是否还存活人间,早一时刻找着,也许天芳就多一线生机。也想着做为母亲,李姚氏哭的烂桃一般的双眼,于是就恨不能肋生双翼,马上就飞过去。
拉起九宝的手这就要走,却被八宝挡住:“天这么晚了,去什么去?九仙山第九峰又高又险,白天都难爬上去,夜里就更别想上去人了。不如等明天,咱们找几个樵夫,替咱们在前面开道,路好走了,咱们才好顺利找着那位仙人。”
细细一想,八宝说的有理。此刻上山也是无用,于是放了九宝的手,感激地笑道:“那明天一早我们还约在紫竹亭下见,只是到时候却不知怎样才能雇到樵夫?”
九宝笑笑说:“这个姐姐不须担心,我已经偷偷找了管家,让他去雇好了。”
……
送了八宝九宝两姐妹出去,回到居处的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天芳的事让我心乱如麻,干脆不睡,从箱底翻出三条不穿的长裙,开始做女裤,上山嘛,还是穿裤子方便些……
不过这三样东西说是女裤着实勉强,那不过是我将裙子从中撕开,然后再将撕开处分别缝上,做个裤子样儿而已,宽宽大大,没有裤档的。
我是不耐烦针线的人,这活计做的只是差强人意,能穿罢了。
缝完最后一针,看看天光也就三更的样子,吹了灯回到床上养精神,迷糊着正要睡,听着窗外风声乍起,一阵紧似一阵地敲打着我的窗棂,窗户被风从外面拔开,风中似有一人走了进来。
我睁眼看时,却是暗山亭里遇着的虎怪,白晴般。
白晴般?他可是大老虎啊,我被吓的睡意全无,正想起身,白晴般一个咆哮,蹭地蹿上床卧,双掌死死地压住了我,两只獠牙从嘴中伸出,冲着我的脖颈就要咬下。
拼命挣扎,手也不知怎么点到了白晴般的双眼之间,白晴般大吼一声,就此逃了出去,翻身坐起正想喘口气,不知怎的,眼前又立着段九宝,她浑身都是血,两只眼珠在眼眶外掉着,无肉的手骨指着我道:“还我夫君,还我夫君……”
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下,肩背摔得生疼,睁开眼再看时,眼前却什么也没有,还是我的房间,我的卧榻。
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不过这个梦做的着实太恶,心跳快如擂鼓,狂喘了几口气,摸了杯凉茶喝下,才定住了神。
梦着白晴般倒也罢了,今天一天我的确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只虎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但又怎么会把段九宝做了贞子,且这个贞子口口声声问我要起了老公……她老公姓甚名谁关我鸟事啊?这就不能解释了。
暗哂一回自己的梦的荒唐,睡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睡了,干脆坐着等曙光。
就在焦躁不安中盼来了天明,将三条裙裤用包袱皮包好背在身上,向小丫头交待了一下,说是出去散心,然后从后门溜了出去。
救人救人,那都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再不像往日里插兜慢晃,而是三步并两步地赶到了暗山亭,远远看到段氏两姐妹带着两个樵夫早已等在那里。
同时等在那里的还有段家的管家段来福。
我一向叫段来福为段叔,先上前跟他问好:“怎么您老人家也来了?”
来福叔笑着给我做揖:“凌小姐好。我是不放心几位小姐,所以就跟过来了。”
段氏姐妹的父亲常年在京城做生意,是不怎么回家的,所以段家外边的事情就全靠这位段来福管家来看管,我想段来福对段氏姐妹,应是看待女儿一般。他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我不是会客套的人,于是笑道:“能有来福叔跟着我们,那是再好不过。”
九宝笑道:“别费口舌了,省点时间,咱们快些上山吧。”
我笑一笑,转而取下包袱,将裤裙合出来让她俩换了,她俩笑道:“咱们倒没想出来,这穿着裙子爬山的确不方便,还是双镜心思巧,居然想到将外裙也撕开来穿,唔,行动倒是利索了许多。”
她们哪里想到,这可不是我心思巧,而是现代妇女都是如此穿着,不光如此,还有登山鞋,登山装备,她们更是没有见过。
段氏姐妹是仗义的人,她们如此不辞辛苦,又是帮着想办法,又是帮着找人。我想说些感激的话,但又想着生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但心里却感念着,这一生能遇到如此的朋友,真好。
我们一行人将衣衫结束停当,就跟着樵夫开始往山上爬。
……
这两个樵夫每日上山砍柴,年纪大的那个已经四十岁了,年纪小的那个,也三十好几,总之九仙山的沟沟壑壑,再没有他们不熟悉的。还好带了他们出来,爬山的过程虽然辛苦,但也顺利。
等我们到达九仙山第九峰时,已是下半晌了,九宝按他爹爹所描述的,仙人住的山洞旁有一柱状巨石,很快找到了那个洞口。
洞周边岩峭坟立,中有一小孔,就是洞口了,洞口奇小,仅容一人通过。这个洞不似仙人住的,倒像是井台上的耗子洞。
两个樵夫往里面看了看,同时摇头表示他们不愿意往山洞里去。
“为什么不走了?我答应的十两银子报酬,是决不会亏欠的。”九宝如是说。
樵夫中年纪较大的那个摇头道:“小姐,我们不是不相信你们付不银两,而是这个山洞,是垂直向下的,人根本是进不去的。”
说它是耗子洞,它还果然是向地底延伸的,真不枉费我将它做耗子洞的比方。我本就奇怪,仙人住的地方怎么如此容易就让我们找到,也不布个局,设个屏障什么的,原来,是山洞中另有蹊跷。
九宝急起来:“那可如何是好?找不着仙人,却如何救天芳的性命?”
段来福在洞口来回打量了一会儿:“不如咱们就此喊几声,把我们的难处说给仙人听,说不定仙人能自己从洞中走出呢。”
这也是个办法,几人中数段天福的嗓门大,我教他如何说辞,他很快将手环一个喇叭形,向山洞内喊道:“打扰仙人清修,咱们这厢陪罪了,咱们此次前来,是有事向仙人相求,这山里虎怪出没,昨日已经叼了一个少年去了,求仙人出手救命呐。”
话语在层山叠障间回响,天福叔来来回回喊了不下几十遍,山洞中却一丝反应也无。
天色渐暗,九宝似乎有些着急,提着裙裤爬上洞沿,冲着洞口,自已喊了起来:“喂,不是神仙都是济世救人的吗?怎么你这神仙却至人生死于不顾呢?你不配称仙,我看顶多是只缩头乌龟。”
九宝是个烈性子,一向直言快语。惹急了她,可讨不到好果子吃。
这样喊了几声,九宝突然住了声,扭过头来一脸不可置信道:“下面有光亮,红红的,双镜,你快来看看是不是这样?”
有红光?难道是九宝的激将法起了作用?九宝的话点燃了新的希望,不是不惊喜的,我手足并用攀上洞沿,睁目凝神往洞里看。
洞极深,阴冷的风从洞底旋上,吹得发丝狂舞。我看了半晌,只看到森黑一孔,不由失望地对九宝道:“什么都没有啊。”
九宝趴过来,也往里面探头道:“奇怪,我刚才明明看到的,要不,你再等等看……”
正说着,山洞中一阵鸣响,一阵狂风卷了上来,风中夹杂有丝丝缕缕白色的雾气。
似是被雾气吸附,又仿似背后有人推搡,扒在洞口的我忽然不能把持,头朝下向洞内栽去。
最后听到段九宝的哭喊:“双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