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甚矣君狂矣)》褚阖黯黯

4、海大鱼（四）

　　秦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的，周围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辨日夜。
　　他记得自己好像是被吞进鱼腹之中了，然后呢？现在还在鱼腹中吗？
　　周边有很淡淡的血腥味，腥臭的，不太像人血，秦霁长在海边，能闻出这是鱼血的腥味，家里做鱼时常有的。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发现脚下像是地面，但在晃动——多半还在鱼腹里。
　　“醒了？”沐回风的声音传来。秦霁寻声望去，发现沐回风立在不远处 。
　　”阁主。”秦霁道，“属下记得我们是被那巨鱼吞入腹中，现在可是还那鱼肚中？”
　　”不错。“沐回风的话仍旧是那么少。
　　他们进入鱼腹后，沐回风本想马上剖开鱼腹出来。可那鱼的内里虽比外部的钢筋铁骨要脆弱些，却也实在的是不太容易，鱼肚子里又黑又腥，根本不能视物，何况旁边还有个不省人事的秦霁，误伤了他就不好了。所以沐回风刚刚只是用扇顶的利刃划了这鱼几下，试试深浅。
　　再者说，这鱼现在在海中，不知已经游出去多远，此处海水有多深，贸然冲出，只怕会被困在海上。
　　所以他们只能等。
　　在黑暗中，两个人一言不发。而在暗处时，视物不便，耳朵便格外灵些，几乎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秦霁这样觉得有点尴尬，可他又实在不是没话找话说的人，更何况对面的是沐回风。
　　他有点怕他。
　　倒也不是沐回风真的阴鸷桀骜到令人胆寒，只是秦霁本能的带着下级对上级的一种敬畏。
　　就像是从前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对先生的敬畏和惧怕。
　　先生其实人很好，对他也不错，还总对他寄予厚望。秦霁当然不是白眼狼，知道先生对他的好，他也很尊敬先生，礼貌有加。
　　先生爱喝茶，家中有时有亲友送了好茶，也总不忘给先生送点，对先生说话是也温文有礼，言笑晏晏。
　　但总是有几分的敬畏在里头，和先生相处时，秦霁还是会有几分畏惧和拘谨，毕竟先生是长辈，要谨言慎行，礼貌谦恭，偶尔开开玩笑也不能像对平常的朋友一样，什么都可以说，总得斟酌一下字句。
　　他对沐回风的感觉，就有点像对先生一样。
　　但其实还是不太不一样。
　　因为他当年落榜后，对先生的感情就变成了愧疚，觉得自己辜负了先生的一番苦心栽培，不敢回乡见先生。
　　可未曾想过，当年的一时徘徊犹豫，竟成了今生不知能否再见。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回乡时，那里已经是战火纷然，哀鸿遍野。只余破败倒塌的房屋，父母亲人，先生同窗，皆已寻不见了。
　　于是愧疚变成了悔恨，在心底滋长。
　　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心酸疼的厉害。
　　人永远不会知道，一时的不定和踟蹰，会带来多少离合悲欢。
　　秦霁在黑暗中咬住了下唇，似乎咬住了自己滔天的情感，他不着痕迹地缓缓坐下，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
　　沐回风仍立在不远处。
　　秦霁平复了一下情绪，站起身来，语气如常：“阁主，属下这里还有个火折子，是防水的，您看要不要点上？”
　　“嗯。”沐回风应道。
　　秦霁掏出火折子，终于有了点光亮。
　　火折子的光照亮了鱼腹的一角，映着两人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既不欢喜，也不忧愁。
　　两个就着这点光亮，在鱼腹中探查，想找个薄弱的地方下手。
　　不知不觉走到了鱼头的位置，再往前就过不去了。
　　正打算原路返回，沐回风却弯腰捡起个东西来。
　　秦霁忙把火折子递过去，那看着像是个卷轴，却只有手指那么长，做工精巧，解开系在上面的绳子，展开卷轴，是一些奇异的符号。
　　沐回风似乎也看不懂，可总觉得这物件不同寻常，想了一下，还是把它放入袖中。
　　这时，那鱼有了什么动作，似乎是翻了个身，秦霁站立不稳，跌在沐回风身上，火折子也摔到一边。
　　“阁主恕罪。”秦霁忙要起身。
　　“等等，”沐回风却止住他的动作，“先别动，听。”
　　秦霁叫苦不迭，可又不敢违抗沐回风的命令，只得安安静静地保持着两人相贴的姿势，侧耳倾听。
　　“可听见什么了？”沐回风语调不变。
　　“像是有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快到岸边了？”秦霁问，又想从沐回风身上起来。
　　这次沐回风没阻止，还在他起身时虚扶了一下。
　　秦霁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犹豫着要不要伸手把沐回风拉起来，不过他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这没什么必要。
　　“会水吗？”沐回风突然问。
　　“会的。”秦霁答道。
　　“准备好，离岸很近了，就是现在。”沐回风玄铁扇一展，一扇子劈了下去，立刻涌出暗红的鱼血。
　　大鱼感受到了疼痛，挣动了一下，秦霁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沐回风刚才因为没有光亮看不清，施展不便，现在就着火折子的这点微光，他玄铁扇一扬，几下就划开了鱼腹。
　　只是这鱼鳞不太好办，又厚又硬，说它是铁板也毫不夸张。
　　而且那鱼还在拼命做临死前的挣扎，他们能稳稳地立在地上已经是不容易。
　　秦霁忽然想，要是他们一直出不去，怕是要和这鱼一起沉在海底了。
　　那样不被饿死，也得被憋死。
　　这才是真正的葬身鱼腹。
　　秦霁将火折子举得近一些，方便观察那鱼的鳞片。
　　沐回风看起来却仍旧没有半分焦急，只是对着那厚实的鱼鳞打量了一会儿。
　　他低声说：“当心，等下别呛着水。”而后找准鳞片的接缝处，手起扇落，挑开几条裂缝。再一用力，几道裂缝合在一起，碎裂成一片，海水马上灌了进来。
　　那鱼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
　　两人出来后，看见那巨大的鱼渐渐沉入海底。
　　沐回风又看了那大鱼身旁的小鱼一眼，没有犹豫，找准它身上的几处脆弱点，几枚梅花镖一抛，鲜红的血涌就上来，海水中一片血色。
　　秦霁看得心惊，对盛传的沐回风杀伐决断，冷酷无情似乎领略一二 了，并且后知后觉地对沐回风的实力感到震惊，他怀疑，只要沐回风想，他就没有出不去的地方，办不了的事情。
　　沐回风说的果然不错，他们真的已经离岸很近了。
　　秦霁偷偷看了一眼沐回风，他浑身湿漉漉的，甚至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可是却完全不显狼狈，那双微挑的凤眼还是那样清冷有神。
　　他的面容虽肃杀，可和他在一起，却无端让人觉得安心。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沐回风：“先别动，听。”
秦霁：“……”
沐回风：“可听见了些什么？”
秦霁：“没……”
沐回风：“听见本座的心跳了吗？快要跳出来了。”
想了想还是把小鱼写死了，毕竟它吃人了，害，也是条可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