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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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雨夜里，巨大的雷声轰隆隆由远及近，不时有雷火电光照亮一方，四周景物短暂闪现又回归黑暗，暴雨噼里啪啦斜着砸在车窗玻璃上，密集得让雨刷摇不过来，几乎看不清前路，只有偶尔迎面的车辆灯光照射过来才能勉强分辨。
这种情况里就像是时间被拉长，很久后加长版的黑色老爷车才开到地方，而庄园外的铁栅栏门关着，门房焦急地撑伞出来，然而脚下踉跄一步，伞摔在泥泞里滚了几圈，他撑着膝盖站稳，在雨里抹了把脸，把栅栏门打开了才一步步回去把它捡起来。
熟门熟路地驶进车库，驾驶座的管家下车为坐在后排的主人打开车门，年幼一身西装的小少爷一路都眉毛微皱，他眼底有显而易见的关心和忧虑，很快管家为他套好外套，就一起快步地往大宅走去。
然而此时大宅里也一片慌乱，训练有素的仆人们来往，竟然显出了平常不会有的忙乱状态，兰谢尔家族的管家站在楼梯口，才和一名女仆吩咐了什么，看到了客人来访才勉强抽身出来。
金发管家的西装袖口沾了水渍，耳旁眼镜上挂着的细链拧了几圈，一贯优雅注重形象的人突然犯了不少的错处，可现在显然谁也都顾不得。
克拉伦斯迎向了那位小少爷，微微背手颔首示意，“韦恩少爷。”
他的态度礼仪挑不出一丝毛病，领着二人往客厅去，刚刚就已经顺便吩咐了仆人上茶准备甜品，而等客人落座，稍一回头就有不远处待立的女仆上前，他勉强一笑表达歉意：“很抱歉我的失礼，以及这时候不能郑重招待二位，但兰谢尔家会记得……”
气氛愈渐沉重，外面的暴雨更加猖狂肆无忌惮，突然在临近炸响的雷声震耳欲聋，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拍了拍这位从前战友的肩膀，眼睛盯着对方明亮惑人的蓝眼眸，说道：“应该是我们抱歉，只能在这里等消息，不能帮到忙。”
原本坐着发愣的韦恩小少爷也站起来，他的管家每说一句，他就点点头。
克拉伦斯难掩情绪地别开眼，温和礼貌地答复：“不，很感谢韦恩少爷派来的几位医生，实在帮了大忙。”
这是客套话，而实际情况他们都能看到，兰谢尔夫人的情况是真的不大好。
阿尔弗雷德沉默一下，他只能安慰道：“情况不会那么糟糕的，想好一点，莫里斯还需要你。好了，这儿不是你忙碌的战场，或许等兰谢尔夫人生出漂亮可爱的小家伙，给你放个假期，我们再好好聚一聚聊聊。”想故作轻松而不得。
他看着克拉伦斯又回到忙乱的战场上，镇定有序地指挥仆人，在三楼走廊上仆人的来往最为频繁，他们提着医生的医疗箱上去，白纱布拿了许多，各种医疗器械不断往里运送，一阵嘈杂慌乱过后，所有人都放轻了动作。
他看着克拉伦斯走上三楼，作为家族管家，他有必要去查看情况，以安排后续事项。
他旁边的小少爷依然站着，没有坐下，他忽然就出声问道：“是、是会没事的，对吗？”
阿尔弗雷德：“会的。”
与此同时婴儿细细的啼哭响起，然后有人爆发出一声绝望至极、撕心裂肺的哭嚎，阿尔弗雷德听出来了，那是兰谢尔家主发出的悲恸哀声。
经过一下午和夜晚长达十三个小时的尽力挽救，兰谢尔夫人最终无力回天，难产去世。
阿尔弗雷德看向自己的小少爷，他稚嫩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难过，或许是为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而难过，也或许还想到了自己所经受的那些悲痛苦难。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好人总是……”一身稚气的小少爷不复安静沉默，却像是被无形中的事物压得喘不过气，他从不久前起陷入悔恨自责中，就仿佛一夕之间天真褪去，再没有笑过，这时他痛苦不解地仰头望向身边的管家。
在落入混乱乃至迷茫的深渊时向身边的人求助，这是人之常情，他看起来就像是将要支撑不下去了，年幼稚气的面庞上一片惨败黯然，那双眼里倏忽浮起泪光。
然而阿尔弗雷德只是回答他：“布鲁斯少爷，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
“有人认为是上帝的安排，有人说是不满足的欲望驱使，还有人觉得那只是未尽全力，然而有时真相不是如所有人看到的那样，你总会得到属于自己的答案。”
而这一场生死的搏斗是爱的延续，在十多分钟以前，兰谢尔夫人在最后时刻清醒了，她有所预感地死死抓住医生的手，眼前已经看不清什么，但仍旧轻微颤声地请求道：“请救救我的孩子，让她活下去，不论如何，告诉她，我爱她……”
兰谢尔夫人无神地睁着眼，她知道她的丈夫就在床边，他握住她的手，那些内心的煎熬、痛苦和绝望都似乎由此传递过来，可是她释然地笑了笑，轻微地动着嘴唇，由于声音太过低微，没人知道她究竟想表达什么。
兰谢尔夫人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可能是在最后时刻向上帝祈祷，行走在人间的圣徒将回归天国，愿她所信奉的主慈悲，保佑她身后的人们喜乐安康。
那个孩子平安地出生，她闭上眼，不再看她的爱人和孩子，如同睡去。
莫里斯恍惚一瞬间已什么都不知道，失态的模样却都被在场的医生们看到，当即有人背过身去，他们安静无声地收拾东西，无能挽救一条生命的歉意愧疚沉甸甸地压在心上，哪怕新生儿的出世都不足以令人感到欢欣。
外面的暴雨更大了，然而雷声暂歇，黑暗里所能见的光亮更加模糊，摇摇欲坠将要熄灭，世界间唯有雨势滂沱，孤注一掷投向大地、汇入河流。
一向这样的暴雨过后，就会有新闻报道：不知多少街边流浪汉死于雨中，又有多少人意外跌入河流，浮肿的尸体在后来的哪一日被打捞上来。
而当莫里斯清醒时感受到了脸上的冰凉，手抹上去分明是泪，他踉跄着站起来，接过了医生怀里的孩子，她睁着眼，像猫儿一样细微地发出啼哭，小脑袋小身子，浑身皱巴巴的呈现出紫红色，身上还像是有一层黏膜，眼睛也浮肿。
可是莫里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珍爱既怜惜，他们站在兰谢尔夫人的床边，莫里斯扯出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容，低声温和地向自己家的小公主道：“艾比，阿比盖尔，这是你的母亲，她说她爱你，我也同样。”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婴儿的额头，莫里斯抬头再度落泪，目光投向他沉睡的妻子，“现在我们都失去了她。”
管家克拉伦斯站在门口，他送走了医生们，将许多事项井然有序地安排下去，大宅里慌乱的状态消失，一切都依次运转起来。
已经是深夜了，楼下还有两位客人，但莫里斯顾不得太多，将怀中的婴儿抱入早早准备的婴儿房内，他在旁边看了许久，几名女仆照顾着婴儿，给她喂了一些温水，又在为她准备进行第一次洗澡。
她小小细微地哭着，在被放进澡盆时稍微止住，两只握紧的小手在水里划动，整个身子蜷缩着，又蹬了蹬小腿。
她怎么会这样惹人怜爱？
让他心中空了一块的地方渐渐盈满，那些悲痛和不舍没有减退，而是再一次化作为爱意，这是他血脉的延续，是倾注他与妻子希冀和祝福的孩子。
莫里斯走上前去，弯腰摸了摸她的额头，他笑了下，眼角还湿润，而她的眼睛也睁开一条缝，一点儿浅淡的碧绿流露，就叫莫里斯再温柔了神情，他现在才注意到，她的小脑袋上覆盖着一些绒毛，看起来也会是和他一样的棕发。
他们一家都是棕发碧眼，包括兰谢尔夫人。
莫里斯看着他的孩子在洗澡完后哭声渐歇，慢慢地开始打瞌睡，女仆把她放进平板的铺了柔软棉布的摇篮床里，见到她睡着了这才从婴儿房出来，他又去看了眼妻子，半蹲在床边与她说话。
“艾尔玛，我不信仰上帝，上帝没有其安排……上帝将你召回天国，而我们还在人间。”
这世间没有上帝，莫里斯从来都不信，他实在太清楚也太清醒了，现实究竟有多意想不到的险恶与黑暗根本不容置疑，然而在面对逝去的妻子时，他神色柔和却有着怔忪，沉默一会儿，然后小心地牵住了她交叠放在腹部的手。
她的体温正在逝去，她已经不会再给出回应、反驳或肯定，她已经永久离去了。
他知道的，只是仍存有妄想。
“……艾尔玛，原谅我，阿比盖尔不会和你一样……至少她不会成为基督教徒，她应该会像我，我们是无信仰者。我宁愿她在人间沉沦，却不愿意再度失去。”
“艾尔玛，晚安。”
雷雨声渐渐安静沉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这是漫长的一夜。
莫里斯拂过她脸颊两侧沾湿的发丝，亲吻她的额头，然后走出那道门，再没有回头。
兰谢尔家主还另有要事，但所有人都知道，他需要时间来平复内心的悲伤，也需要独处的空间来发泄那些痛苦。
管家克拉伦斯将一切都安排好，这才抽身出来，而兰谢尔庄园里的两位客人没有感到被怠慢，实际是他们要求克拉伦斯先处理事务，他们想在之后看望一眼那个婴儿，然后直接开车回去，不在这里留宿，至于庄园的主人没有亲自出来接待，在这种时候谁都能包容并理解。
克拉伦斯从楼上走下来，一只手捏着袖口，挎在眼镜上的金属细链已经正了回来，他恢复到平常的冷静镇定，英俊沉肃的脸上再看不出什么，在走向会客厅时就放下手，当到了客人面前，仍是温和有礼的微笑，“韦恩少爷，潘尼沃斯先生。”
他们其实已经很熟了，克拉伦斯笑起来想要说什么，只是又沉默了，最后是阿尔弗雷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如来时，他知道他不需要安慰，只是一时心情不能平复。
布鲁斯张了张嘴，最后只是问道：“我们去看她，她……”他不知道那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孩子的名字。
克拉伦斯面对面庞稚气的小少爷没有将他当做孩子，神情放松了一些，温和体贴地补充道：“阿比盖尔，阿比盖尔·兰谢尔。”
他们一起上楼进入婴儿房，小心打开灯，以免伤到婴儿的眼睛，柔和的灯光下，阿尔弗雷德在摇篮床里看见一个浑身紫红皱巴巴的婴儿，她正在睡觉，显然这番动作没有吵醒她。
而回头就看见小少爷呆愣的目光，阿尔弗雷德细想一下，挑眉语气平常地说道：“布鲁斯少爷，你当初刚出生也是这副模样，新生儿都是这样。”
布鲁斯呆愣愣地看着，他还以为……婴幼儿一出生就是雪白漂亮的，就不知道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错误认知，以至于这时候他根本没反应过来，新生儿是真的……
小少爷只是心里想了想，好在没有说出口。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伸出手，抬头看了眼克拉伦斯，经过管家的点头示意，他慢慢用指腹触碰了一下婴儿的面庞，还没有感知到什么就急忙收了回来，却露出了这许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失去了母亲，他同时失去了父母，但生命如此鲜活可爱，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他们都还有很长的、更好的未来。
克拉伦斯送他们出门，暴雨已经停了，只有偶尔雷声闷响一次，他看着加长版的老爷车亮起车灯慢慢驶远，门房把庄园的栅栏门打开，而没过多久就什么也都看不到了。
厚重的云层没有散去，黑暗无光的夜色笼罩哥谭。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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