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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江婳至今而止,活了十八年。

      这十八年里她从懵懵懂懂到精明世故,又从深闺小姐到为人新妇;这中间的人生啊,真要扒着指头算一算,只有乏善可陈四字能评判。

      她总是笑着的。微笑着,低调地收着下巴走路,雪白后颈自衣领里探出来,形成一个极美的弧度——可谁也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想着什么。

      真要叫她自己说,大约连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江家先主母生下了她之后便难产而死,父亲扶了小妾为正室,此后江婳在家里的地位便一直是尴尬的。刁难,饥饿,孤独,她什么都尝过。

      幸好她是个聪明又顽强的姑娘。她把头低下去,默默无闻小心翼翼地挣扎着活到了十八岁。再到了今天,她在满城的闲言碎语里,莫名成了太子的妾。

      这从头到尾不由自主的十八年啊,确是可悲的了。

      ……但却不一定是毫无意义的。

      江婳自铜镜里瞧着自己高高绾起的妇人发髻,亲手为自己捡出一只金步摇添上。这是只极不符合她以往穿衣习惯的、非常招摇又美丽的步摇,细碎的流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江婳看人向来是很准的,这是她自多少次鬼门关里硬生生磨练出来的眼力见。

      父亲原本仅是按照上头定下的规矩,把她这个最不受宠的女儿送来京城走一趟形式罢了。可她能在选秀里脱颖而出嫁进了太子府,那是所有人都没有意料到的事。原本她都已经替自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会被父亲或是如今的主母送给某个官员做妾去,好为父亲博一点官途。

      谁料到麻雀偏偏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去。

      而更令她意外的是,传说中那个阴晴不定,古怪固执,未娶妻先纳妾的太子爷,真实的性情却是有些……有些脱线。总之人是好的,他大约不会为难自己。而今她新嫁过来,那么太子爷自然就是她唯一的靠山。

      江婳敏锐地感受到些许欣喜。这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这可能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重新做回自己的机会。但是她还没有确定。她需要试探。

      “粉不必太厚,回头跟墙灰似的簌簌往下掉。”江婳一把打掉陪嫁丫鬟那只狼爪子,指了指眼角:“这儿,再添些妆。”

      “这样?”白月小心翼翼地略舔上两笔朱红,不由赞叹道:“良娣出落的可真好看啊,原先在江府里奴婢怎么都没看出来呢。”

      “原先在江府里我也好看。”江婳一脸自恋地对着铜镜丢一个烟波,又试探着左右晃晃头听着首饰响动:“我也经常惊讶自己竟然长得这么迷人。”

      白月:“……”从前的江小姐便是这种诡异的性子吗?

      下边一众小丫头垂手侍立着憋笑,其中一个略大胆些的便走上前来,声音清清脆脆地道:“良娣也不必把钗环戴的太满了,等会儿进了宫里,皇后娘娘说不准会赏花戴呢。”

      “还有这回事?”江婳把刚挑进手里的首饰又丢回抽屉里去:“那便多谢妹妹提醒了。你叫什么名儿?”

      “奴婢失礼了。”小丫头略一抬头,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奴婢名唤十四,是宫里认的干娘给排的号。”

      “嚯,你干娘认这么多孩子?”江婳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来,最后理了理袍袖便往屋外走去:“说要谢你便是要谢的,自己去抽屉里挑个首饰走罢。”

      “多谢良娣赏赐!”十四忙跪下行礼道:“恭送良娣。”

      身后便紧跟着响起一屋子整整齐齐的“恭送良娣”来,江婳垂着眸走路,面上却也看不出喜悲。

      现在高兴,还早得很呢。

      .

      “皇后娘娘,江良娣到了。”

      江婳小心地迈着碎步走进这座大气恢弘的宫殿里,垂眸跟着一个引路宫女七拐八绕走了半天方进了内室。便见一个珠宝华丽的中年女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首,见她进来,便微微地冲着笑了笑。

      江婳立时便反应过来,跪下行礼道:“臣妾拜见皇后娘娘,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嗯,起来吧。”陈皇后虚浮一把,笑道:“也就今日是头一回,本宫受你一次大礼。日后再见我就不必跪了。”

      江婳刚要道不敢,却见陈皇后伸手道:“好孩子,你坐到我身边来,让我仔细瞧瞧。”

      江婳愣愣地眨了眨眼——她自幼长在小小的江洲城里,家中也无人愿意花心思管她或是教导她什么。如今她莫名进了宫里,光凭那几日教习嬷嬷的加紧补习,哪里晓得此时该答什么不该答什么。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她一个人惯了,无论何地何时适应环境的功夫倒是一等一的厉害。当下她也不觉得害怕或是紧张,想不出答什么好,便默默从善如流地踏上那几级台阶,挑了块没被皇后娘娘那宽大的衣服褶子覆盖的地儿坐下来。

      陈皇后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好看,此刻便力度极轻地划过自家新媳花一般的面容。她人至中年,眼尾生着细纹,可一双风韵犹存的眼睛仍是明亮的,仔细地一寸寸瞧过,而后心满意足地叹一口气:“果真是像。”

      江婳忍不住便直接问道:“像谁?”

      底下一个嬷嬷开始疯狂地冲江婳使着眼色,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全当没看见。使眼色有什么用,有本事明说嘛,再怎么冲她翻白眼她也还是不晓得该怎么做。江婳颇有些无奈地想道。

      “像你娘。”陈皇后感慨道:“真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娘?”

      陈皇后这话却是属实出人意料了。如今的江家主母那是与江婳半分不相似的;而她的亲生母亲自她出生起便走了,家里没人愿意与她提起亲生的阿娘。江婳自是不知道什么她与阿娘像不像的。

      听陈皇后这话的意思……难道她见过阿娘?

      “你娘啊,是本宫还在闺阁时的手帕交。”陈皇后微微仰着脸,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她那性子真是——总天不怕地不怕地平白叫本宫担心。可现在想起来啊,那时候真是本宫这一生里,最无忧无虑的、肆意快活的日子。”

      “阿娘的性子?”江婳缄默了片刻,到底没想象出娘亲该是怎样一种形象,却还是忍不住接着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本宫成了皇后,一心为陛下管理宫闱,再不闻墙外事。”陈皇后耸了耸肩,慢慢替江婳把一缕碎发顺到耳后去:“那日太子选秀,本宫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你……像是一眼就看见你娘。”

      “若不是出于惊奇,派人去问了你的身世。本宫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陈皇后的目光黯下去,极慢地动着嘴唇,身体一下一下地前后摇晃着。

      “我也从没听谁说过,阿娘竟曾与皇后娘娘相识。”江婳现在算是知道,自己为何能被风风光光嫁进东宫了。

      没想到,她那素未蒙面的阿娘,死后竟还给她的女儿挣出了一条新路来。

      陈皇后却跟突然自梦里醒来似的,兀地板过江婳的肩膀,声音从威严深处带了一丝颤抖。

      “你娘当真没了?……本宫还记得她从前在姑娘堆里,笑声比谁都高,荡秋千也荡得比谁都高……分明是个小疯丫头……”

      “阿娘生我的时候,难产走的。”江婳淡淡地肯定道。

      底下的嬷嬷甩眼色甩得只差没把眼珠子丢出去。江婳这会总算知道她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了——莫要勾娘娘伤心。

      可是眼下皇后娘娘已经伤心了,再怎么甩眼色也迟了。何况难得有机会一听阿娘的事,自己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可陈皇后却偏没再顺她的意了,只慢慢地坐回去,又慢慢坐正了。江婳一瞬不瞬地望着这一国之母瞧着看,瞧见她嘴角熟练又自然地勾起一个笑,面上再无悲意。

      “罢了。罢了。”她偏开了话题道:“咳。本宫今日光顾着自己感伤,于你却是不吉利。文静,你去传膳吧,本宫就在这与江良娣随意吃一顿家常菜。”

      说到传膳,江婳却想起来另一茬:“臣妾听说,娘娘还唤了太子爷一道用膳,咱们不用等等他?”

      “他啊,一早被他父皇拉到马场去了,此刻不知是随皇帝吃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干粮呢。”陈皇后率先执起筷子,有些俏皮地冲着江婳歪着头眨了眨眼,示意她不必拘束:“咱们只管吃咱们的,就让那小子饿着去。”

      江婳当下也不客气,一双筷子直取眼前的东坡肉。不愧是皇宫里的手艺,这肉做的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确有些符合东坡先生书里描绘的模样了。

      “你爱吃荤菜?这在姑娘们里倒也是少见。”陈皇后挑起一片藕,笑道:“在家里时过得可好?本宫听说,你娘去后,令尊是扶正了一房妾做当家主母。”

      “……任主母如何待我,反正她们一日三餐全都清淡的很,一餐吃几根青菜便说饱了,下人们做的鱼肉便全晾着。”江婳咽了一口东坡肉,顿了顿,又朝鱼汤伸出手,没心没肺地笑道:“可巧我就偏爱吃这些鱼肉,她们也不跟我抢,所以家里吃倒是让我吃得顺心顺意呢。”

      她也不明说这主母究竟好是不好,只这话里头颇多可推敲的,当下让那嬷嬷听得白眼一翻差点厥过去。

      哪有这么七拐八绕跟婆家抱怨娘家的新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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