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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情不知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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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莲筝抱起筝,手托断裂筝弦,竖眉冷望着二层阁楼边的男人
男人手持长弓,微昂下巴,勾着嘴角,一脸冷笑。“师,如此狂傲拒绝于我,自该明白后果”男人居高临下俯视祁莲筝道,说罢,又举起长弓,悬一支箭,对准祁莲筝
“天下间还从未有我得不到之物”男人冷哼道:“若是有,我便令世间再无此物”
祁莲筝抱紧筝,握紧断裂筝弦,正欲抽出腰间藏的软剑,忽闻耳旁刮过一道破空声,他定睛一看,只见一支染血铁箭,冲天而起,势如破竹,夹带凌厉旋风,向二层阁楼那男子刺去
可那飞箭并未伤及男子,而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刺入男子身后廊柱中
男子愣了半响才回神,抚了抚脸庞,见手上血色神情顿时阴沉,狠盯祁莲筝背后良久,忽而勾嘴冷笑,道:“既然你出面阻拦,便看在你的情面上,免他一死”
“不过”男子擦拭长弓,道:“他需得再为我奏一曲,令我尽兴,若是我不满意”,男子顿住,眼神发厉,忽又举起无箭长弓对准祁莲筝
祁莲筝拧眉握拳,正欲开口回绝,拳头隔着衣袖忽然被握住
“你且与我共奏一曲,如何”白衣公子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祁莲筝望去正对上公子目光,他浅色眼眸中似有火光跳动,炽热灼心,熠熠生辉
祁莲筝未答,不觉松开拳头
公子嘴角微扬,转身对一旁怔神看戏的侍者道:“取笛来”,他回过头,声色颇柔,问道:“且再奏一次你方才所奏的高山流水可好”
祁莲筝未言,望了公子一眼,盘膝坐下,置筝于腿上,然而断裂的筝弦还是令他微微皱眉
“毋庸担心断裂之弦,尽情弹奏即可”公子道,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一般
祁莲筝依旧未答,凝神于弦,长指静垂,不动则已,动辄,一鸣惊人。曲调刚起,气势已临,红袖轻扬,大有会当凌绝顶之感。筝弦初响,笛音遂到,清丽空灵,恰似流水缓游轻坠,淅沥于山间回响
曲调中的山水不断相融,这本叫人耳目一新,心旷神怡,但祁莲筝却微微皱眉,因为他面临了一个难题——断弦。接下来是有音调需要断弦演奏的。而正在他烦恼的时候,笛音忽缓缓降调,变得深沉稳重,像是巍峨山岳镇定四方
祁莲筝顿时明白了吹笛人的意思,跳过断弦,提升筝调,使筝音婉转悠远起来,好似化磅礴气势为盘曲柔情,原本犹如高山一般的沉重筝音,顿时变成了蜿蜒的流水,延绵远方
就这样,交织着浓浓情意的筝与笛,共同合鸣协奏出了曲调中,好似相互紧拥在一起的山与水
祁莲筝不觉抬眸,正对上一双凝望他的浅色眼眸,他怦然心动,心跳不觉加速,弹筝的节奏也下意识提升。而那白衣公子的眼眸中也忽然浮现一抹笑意,笛声随之骤然急促
曲毕,祁莲筝停手于弦上,怔怔凝视那双也正凝望于他的眸子,久久不能移开目光。直至堂下淅淅沥沥响起掌声,渐渐声势浩大,震彻云霄,他才回神,顿觉失态,赶忙低下眼眸
公子站起,望向二楼男子道:“此曲乃合奏,若兄不满,可将我一起拿下”
二楼男子眯起眼睛,盯了公子半响,道:“凭你,也妄想威胁于我”,说罢,冷笑一声,举起长弓,引箭,对准祁莲筝,道:“此曲,我甚是不满。即是令我尽兴,为何你二人眉目传情,未成曲调先有情,如此敷衍于我,岂可饶恕”
祁莲筝眼神一厉,就要发作,可一袭白衣忽挡住视线
公子郑重作辑,道:“荻不敢威胁兄,只是合奏令兄不满,非他一人之过,且兄有所不知,他非女子,而是男子”
祁莲筝一怔,望着面前染血的白衣,疑惑深思,不知他何处露馅
二楼男子愣了半刻,道:“你怎知他为男子”
公子道:“其弹筝英姿飒爽,音曲中暗藏横扫千军之势,手法凌厉肃然,宛若飞龙在天,应是热血激昂,心往战场的威武男儿,非高阁女儿温婉情长”
二楼男子沉默半响,忽冷哼一声,扔下弓箭,拂袖而去
男子离开片刻,堂下屏息才破,重新渐起议论之声
祁莲筝抱筝站起,却见公子往台下走去,背后鲜红触目惊心
“公子”祁莲筝开口喊道
公子一怔,转身望向祁莲筝,一脸惊讶道:“你未哑”
祁莲筝低垂眼眸,道:“多谢公子相救,公子因我受伤,无以为报,若公子不弃,且随我去住处,我那有上好伤药,可为公子稍缓疼痛,也为我抵消些心中愧感”
.......
冷街小楼,雕窗高阁
祁莲筝推开门,端进一盘药瓶,却见白衣公子无精打采坐在椅上,腰背微弯
“若是疼痛,公子可去塌上躺下”祁莲筝道
公子望了一眼祁莲筝,似是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道:“不疼,无事”
“祁莲筝欲为公子亲自上药,不知公子可允”祁莲筝问
公子语气忽轻快起来,道:“你名唤祁莲筝?”
“......正是”祁莲筝见公子忽起精神,疑惑答道
“莲者,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筝者,争也。欲争却不争,不争却也争,不与污世同流,不争俗尘凡物,且争心中至高,万人虽往矣,我独行”公子凝视祁莲筝道
祁莲筝微怔,隔纱浅笑道:“此言不虚,不过却差一点”
“愿闻其详”公子目光炯炯有神
祁莲筝道:“筝者,铮也,铮铮傲骨,铁血丹心照肝胆”
公子未言,凝视祁莲筝许久
祁莲筝屏息偏开目光,道:“公子为何这般望我,可是我面上有污秽”
“你好看,引我入神”公子道
祁莲筝顿生轻薄之感,略有不满,微微拧眉,转回目光,正欲发话,却对上公子炽热灼心的目光,心跳怔然,万般不悦皆了无踪影,只得道:“我以纱遮面,公子何以察出貌美”
“画虎画皮难画骨,画人画面难画心,相由心生,心若美,貌岂会丑”公子道
“美丑多喻红妆女儿,我堂堂男儿,应争威武神勇,岂可拟以美丑”祁莲筝道
“你于我心中最是威武”公子斩钉截铁
祁莲筝一噎,对视半响,不觉噘嘴道:“公子还未答可允我为你擦药”
“唤我荻便可”公子解开衣裳,露出结实臂膀和背后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祁莲筝颦眉,站于公子背后,用手帕轻轻擦拭血迹,掸药粉于伤口上。手帕每轻触伤痕,公子便徒然一抖,药粉刚沾染上鲜红,公子就隐隐发颤
祁莲筝道:“公子如此疼痛,还有心思与我说玩笑话”
“无事,不疼”公子立刻挺直背脊
祁莲筝噘嘴,嘟囔道:“真是嘴硬似鸭子”
“什么?”公子问
“没什么,道公子英武,让我好生拜服”祁莲筝道,涂抹药粉的手指愈发轻柔
“你当真如此想?”公子道,语气忽再次轻快起来
祁莲筝手上动作一滞,他不由有些发愣,因为他赫然看到公子的耳垂忽然涌起潮红,像是害羞一般。大概是感知到他的动作停止,公子猛然转身,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急切重复问道:“我在你心里,当真英武?”
祁莲筝回神,正对上公子炙热的目光,被握住的手腕也像是裹着一团火一般,他脸颊不觉发热,赶忙抽回手,低下头,退后了几步。哐当一声,纸篓在他脚边倒地,里头的纸团纸卷散落一地
公子瞧了一眼地上的纸卷,神色徒然无精打采起来,佝偻背脊,问道:“你可是有心爱之人了”
祁莲筝一怔,道:“没有”
“那你为何,为何,为何”公子莫名结巴起来
祁莲筝怦然心跳,赶紧追问道:“为何什么”
公子未言,沉默良久,忽深吸一口气,道:“将它弃之不顾”,说罢失落地望着地上一纸卷
“它?”祁莲筝顺着公子的目光看去,只见纸卷摊在地上,其上正写着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他复又转头深深地望了公子一眼
“你可信一眼钟情”公子玉面绯红,望向祁莲筝问
祁莲筝道:“眼见皮相,若钟情,想来也是为皮相所惑,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不若朝暮久伴,虽平淡琐碎,却也情到深处自然浓”
公子微皱眉,低下头,道:“我原也不信”
祁莲筝不觉追问:“那为何现在却为其所惑”
公子沉默半响,道:“那日我路过城外村落,见民众欢聚田野之上,其中隐有天籁传出,不觉下马观望”
公子抬头望向祁莲筝,“人群中有二人,一眼盲赤脚老汉手持丝竹,一红衣纱面奏者轻抚筝弦,二人皆专注合奏,老汉技艺不高,时而错音,奏者总弥补之,老汉兴致高,曲调高昂,奏者便降低音调和之,老汉疑惑低音,奏者便脆音先行为老汉消惑。二人之曲门外听来或许沁人心脾,但门内却道瑕疵难悦,可我总觉是为天籁,不觉驻足良久,直至人烟散尽方才回神”
“后不见红衣奏者,却总忆之”公子目光不移,行至祁莲筝面前,端详祁莲筝许久,道:“细想约是荒谬的一眼钟情,可却不能自控,只能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祁莲筝陷入公子浅色眸子,怔神凝望,回神之时,不觉睁大眼眸,因他眼前公子玉面近在咫尺,且正低垂眼眸,隔纱与他相吻
“你们在做甚!”门边炸响惊雷
祁莲筝顿醒,猛然推开公子,还未站稳,门边忽冲来一道黑旋风
一华衣白发,精神矍铄的老者怒目圆睁,一把拽过祁莲筝,不由分说便是狠狠一掌扇在祁莲筝面上
“逆子!逆子!”老者气喘吁吁,胸膛激烈起伏,吼道:“你如今竟已不满似戏子般抛头露面,卖弄嬉戏,还要行戏子轻浮之举了?”
祁莲筝跪下,道:“父亲息怒”
“莫要唤我父亲,我没你这逆子!”老者猛得扯下祁莲筝面纱,怒骂道:“端的什么模样!你若是个女儿,岂非如红尘女子一般高楼笙歌”
祁莲筝拧眉,道:“父亲不悦我露面,我以纱遮面,父亲又不满,莫不是不顺父亲心意,我作甚父亲皆不满”
“逆子还敢顶嘴”老者抬手,作势便要打
“相爷息怒”公子扶住老者手臂
老者一愣,惊讶道:“御王?”
“你”老者看着御王良久,又望了望祁莲筝,“你们”
御王猛然跪下,抱手道:“相爷错怪莲筝了,是我行轻浮之举,是我有错,与莲筝无关”
“御王怎可跪我”老者大惊,赶紧搀扶御王双臂,“折煞老夫了”
御王未起,道:“于公,相爷三朝元老,辅佐之臣,为社稷功不可没,于私,相爷为长,且为莲筝之父,荻自当跪之”,说罢,再行一大拜
“御王不可!”老者大急,却阻不了御王拜礼,只得哀叹道:“小儿向来行状轻浮不拘,老夫自知,御王不必替他遮掩,也莫要随他胡闹”
“相爷错怪,此事确荻之错,荻有错自该认”御王道,转头凝望祁莲筝,“是荻情不自禁,不过并非胡闹,荻对祁莲筝,情根深种”
老者错愕半响,道:“御王莫要说笑,小儿虽面若娇娥,喜着红衣,却是实实男儿”,老者复又怒目望向祁莲筝道:“定是他胡闹,时常以纱覆面,莫辩雌雄,才令御王错认他为红妆女儿”
“荻自第一眼见祁莲筝,便知他为铁骨男儿”御王对一脸震惊的祁莲筝微微一笑,道,“荻甚至以为祁莲筝面容有损,嗓音有毁,不想却如此英神俊秀”
“御王糊涂!”老者隐有愠色,道:“老夫向来敬御王少年英才,沉稳有度,你怎可心生如此有违伦常之想”
“荻自知荒唐,但不愿蒙骗本心,心之所向,便是莲筝,还望相爷予荻一证明自心的机会,莫要让荻无所作为便抱憾终身,无论万般艰难险阻,荻定毫无怨言,直至相爷应允”御王道
祁莲筝不觉凝望御王侧颜。只见御王面色郑重,眼神认真,他顿时心跳怔然,然而御王忽转头对上他的视线,道:“我轻薄于你,定会为你负责”
祁莲筝一句话也说不出,心跳强烈
“成何体统!”老者似是反应过来,暴跳如雷,拽过祁莲筝,嗔视道:“你且快与御王说清楚,莫要铸成大错”
“我......”祁莲筝低头,心跳甚强,不知如何言语
手忽被握住,祁莲筝抬头,只见御王正凝视于他,眼眸熠熠生辉,道:“若是大错,我愿与你一起承担,永世不悔,你可愿”
祁莲筝依旧未言,不觉也握住御王的手
御王清冷的面容忽浮现明亮笑意,寻到祁莲筝五指间隙,与他五指相扣
老者目光在相视的祁莲筝与御王间徘徊良久,忽仰头身形摇晃,踉跄着向后倒去
祁莲筝一惊,猛地站起,眼疾手快地扶住老者,老者一站稳,立马抄起桌上的木盘向祁莲筝面上砸去,祁莲筝顿时摔坐在地,嘴角溢血
老者怒目圆睁,环顾四周,目光锁定一打扫拂尘,当即拨出拂尘,高举端部,向祁莲筝头上劈去
祁莲筝见老者冲来,身形未动,闭上双目,等待疼痛的到来,然而却只听得一声闷哼,他不觉睁眼,却见到御王俊容正在眼前,对他浅笑
御王紧拥住祁莲筝,轻声道:“无论谁要伤你,定要跨过我”
祁莲筝眼神微动,面上忽绽出一抹浅笑,也拥紧御王
“你们,你们”老者气喘吁吁,望着面前相拥的二人,忽丧失所有力气一般,拂尘蓦然从手中坠落,一边拖着腿向门外摇摇晃晃走去,一边哀叹道:“孽缘,孽缘......天不怜我朝江山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