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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番外2·非影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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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可视作半if线,虽然大部分情节在正文里已经定好了,但有少部分比较重要的细节其实是在番外里才想好的,所以正文里完全没有提……如果感觉割裂可以认为是if线这样。
“你能成为第二个引领天界的光耀晨星吗?”
1
那之后,米迦勒总是听到这个问题。
他刚接任炽天使长不久,就听见新来的侍卫与同僚窃窃私语,在一墙之隔的地方,他听到一个人小心翼翼的问:“……你说,大人他真的……能当好副君吗?”
伙伴不敢肯定也不敢否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唉声叹气。
米迦勒静静地合上眼睛,并不感到愤怒。
次日,那两名侍卫刚好轮班驻守,他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对他们笑笑点头,告诉他们辛苦了。
侍卫们受宠若惊,虽然不知道米迦勒是不是个合格的副君,但对他还是很有好感的。
米迦勒明白,他们的质疑有理有据。
在被神点名接任副君前,他在天使军团待了很多年,也远离了天界政治中心很多年。对不关心边境的普通神族来说,他的出现和空降没什么两样,倘若不是神亲自下发神谕,整个梵蒂冈几乎不会有任何人承认他这个副君。
米迦勒不明白,神为什么要选他。
晨星之乱里,最后击败叛乱的路西菲尔的是圣子;而天界多年未有大范围战乱,他的军功也不足以承担这样的殊荣;即便是政治资本也几近没有——自当年离开梵蒂冈后,他在这唯一能倚靠的似乎只剩下了与梅塔特隆曾经的那段抚养关系。
这段特殊关系完全可以保证他在梵蒂冈能安全无恙,只要没人闲的招惹宰相大人,却也仅限于此。
至少,让他成为一个所有人信服的副君是远远不够的。
而其他人也不明白。
他们担忧他的能力,担忧他能否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天界,担心是否会有一场新的战争爆发——听说堕天使在魔界势如破竹,混乱多年的魔界很快将诞生一个前所未有的王朝,内忧外患的阴影笼罩着整个天界。
不安与惊惶无声息地弥漫在所有人心里,哪怕有天国宰相为他支持,哪怕创世天使们几乎统一立场的站在他这边,却依然不足以驱散人心里的阴霾。
谁知道他们这么做究竟是发自真心,还只是因为敬畏神意?
米迦勒不知道,但他愿意感谢他们表面上的支持,这样至少还能勉强维持天界战后的继续运行。
不久后,米迦勒被邀请去神圣天使学院进行一场宣传演讲,那日刚好赶上难得的大雨。避水结界虽然阻隔了雨水落下,湿冷冷的水汽却还是蔓延着。
因为这次演讲准备的十分仓促,米迦勒只能照着演讲稿念,声音缓和而平静。台下的学生安静异常,年轻稚嫩的脸上偶尔露出见到大人物的激动,唯有最前排有个小姑娘从开始就苍白着脸,深色的眼睛无神的落在他身上。
晨星之乱大约持续了半年,毕竟是同室操戈,叛军们很有素质地绕开了学校医院这种地方,但战争必然造成伤亡,总有人要流血。
女孩年纪不大,露出的手臂上缠着绷带,整个人看上去苍白虚弱,像一株蔫巴了的花。
米迦勒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演讲开始前负责人告诉他,第一排的部分学生是在战乱里受了伤、或者有家人离开的,如果可以,希望他能多关照一下这部分孩子。
米迦勒还没想好他该在哪个时间点进行一下关照,那个瘦弱的、几乎一动不动的小姑娘就先发制人——她突然站起来,用一种几近崩溃的、绝望中掺杂着希望的眼神看着他,在鸦雀无声的会场里嘶哑着问出了一个问题:“您能成为第二个光耀晨星陛下吗?”
——您能重塑那个安宁的、祥和的、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黄金年代吗?
米迦勒的声音戛然而止。场面死寂片刻,维持秩序的老师率先反应过来,将濒临失控的女孩带离了现场。
他咽下了刚刚组织好的囫囵的、苍白的回答,在人群些微改变了的目光里,让人失望的、平静的念完了最后一段稿子。
演讲结束后负责人急忙来跟他解释,那女孩在战乱里失去了所有亲人,情绪不太稳定,希望他不要在意她的冒犯。米迦勒很宽容的让他放心,这种行为对他而言算不上太冒犯,而且比起这个,他更在乎的是……
他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外面的雨小了,米迦勒说他出去走一走,不必跟着。
他并不熟悉现在的神圣天使学院,凭着模糊的记忆走了片刻后还是迷失了方向,最终来到了一片树林里。
一些叛军首领的废弃雕像大约是时间紧急来不及全部拆毁,就这么简单的扔在了无人的地方。
那些旧日的荣耀名字而今已被抹去,唯有这些灰白的雕塑沉默的伫立在此,代表着那个仓促结束的伟大时代最后的痕迹。
米迦勒走入林立的雕像之间,感到它们如同审判般的目光从高处投下来。
蛛网般的雨丝将天地都笼罩在一张灰沉沉的大网中,尘网层层覆盖下来,他越走越慢,最后停在了最深处的那座雕像前。
那是如今已经成禁忌的旧日的光耀晨星的雕塑,它手持剑与圣物,垂目的姿势神圣又悲悯,似乎依然是那个神前光耀的大天使长。
米迦勒看着它,起初觉得它一点不像记忆里的路西菲尔,又渐渐觉得它似乎就是路西菲尔,隔着岁月、时空和所有生离死别,在此刻遥遥与他对视。
……自己可能是疯了,米迦勒想,他竟然觉得那死物投下了一道温柔的视线。
他不自觉的伸手,触碰上雕像冰冷的石头底座,呢喃着:“路西菲尔,你希望……我成为第二个你吗?”
他脸颊上划过水痕,他知道那是温热的,但雨水很好的的掩盖了这份罪行,旁人眼里,他只是在雕像前站了片刻,触碰了一下那座雕像,就平静的离开了,看不出任何异常。
他还不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副君,但至少先学会了扮演一个临危不乱的领导者形象。
也算是成功的第一步。
……
米迦勒上任第二年,一场前所未有的饥荒在下天界爆发。
晨星之乱扰乱了许多地方的魔力场与元素循环,不仅让这一年天灾异常频繁,有些地方更是直接作物绝收、水源断绝。
撒拉弗议会的会议连着开了三天三夜,开到最后,米迦勒闭着眼都是议员们争吵不休的声音,他头疼欲裂地靠在椅子上,余光扫过现场唯一没有参与争吵的那一角。
四元素君主们坐在那,态度一个比一个与世无争。
最外围的是拉斐尔,可能是方便在散会后马上离开——他面色苍白,面无表情的撑着头对着空白的纸张出神,神情近乎漠然。熟悉他的人斗争的,风天使并不是一直都是温温和和的,至少在连着多日未曾休息后,拉斐尔是没有那个耐心再和这群人多说一句话的。
具有疗愈与生息的风系法师与水系法师不仅能够治疗伤病,还可以催熟植物。
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梵蒂冈调集了所有能参加该项目的法师和炼金术士,以拉斐尔为首,昼夜不停的制造更多的粮食。
但想要结束饥荒还不够。
察觉到他的注视,拉斐尔抬眼看了米迦勒一眼,就平淡的挪开了。
米迦勒想起他刚继任时,拉斐尔私下来找过他一次。
对方开门见山:“你不适合这个位置。”
我也觉得。米迦勒想,但我也没办法。
“你聪明,勇敢,坚韧……这是很好的东西,但领袖需要的不止是这些。”他说,“你太心软了——米迦勒,我知道当年那个女孩的事,那时候你能义无反顾的与他们站到一起,但现在,你能一样义无反顾的牺牲第二个伊琳娜吗?”
米迦勒在他的注视里难堪的移开了视线,他无法回答。
他回来时少女就和父亲已经被匆匆下葬,后来他们被埋在了耶路撒冷郊外的公墓,起初的一段时间,时常有陌生人为他们献上花束。
那两座堆满了鲜花的墓碑时常在他的梦里出现,某种感受到沉重的视线从那里投来,仿佛他们的灵魂一直不曾远去。
风天使翡翠绿的眼睛映着他的身影,声音温和,言语却无情:“路西菲尔舍不得教你这些,却又一意孤行地把你推上这个位置,把这当成保护……我不赞同他的做法。”
“……我明白,但这是父神的意思。”他终于能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干瘪的回答。他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有什么办法?神一道神谕让他接手整个天界,他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路西菲尔?怎么又是路西菲尔——
“你明白就可以。”拉斐尔打断了他没有结果的思索,“我的来意很简单,如果你不想面对这一切,就全都交给我们。”
让炽天使长成为被架空的空壳,将实质性的权利交托给有着更深根基的创世天使们。
“‘你们’包括谁?”米迦勒听见自己轻声问。
“包括四象君主在内的,所有还留在天界的创世天使。”拉斐尔说,“这是为了天界,也是为了你。”
他叹了口气,目光里的冷硬褪去了几分,第一代创世天使中的大部分都曾担任过第二代炽天使的监护人,而因为梅塔特隆的关系,他和米迦勒也还算熟悉。
他深深地凝望着自己的后辈:“……只要你同意,我们来承担所有的压力和麻烦,不管未来天界如何,那都不是你的错。”
米迦勒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权利,但那时,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让他最终拒绝了这个提议。
自己的责任……总得自己来承担才行。
回忆结束回到现在,米迦勒将视线往旁边偏移一点。
加百利神容疲惫,他代表梵蒂冈出面去维持整个下天界的基本秩序,连轴转了快两个月,整个天使看上去马上要过劳死,却还是在他看过去时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顺便扶了一下差点滑下去的尤利尔。
每天留在实验室的尤利尔也被拖过来开会,研究所的大部分项目都临时暂停,所有人都被叫去加班加点地生产促进作物生长的基础炼金药剂——但生效也得小半年后了,解决不了燃眉之急——他已经靠在加百利肩膀上睡着了,用于表决的按钮在开会的第五分钟就被他塞进加百利怀里,反正他们几个的基本意见一致。
梅塔特隆一样精神不振,前炽天使长叛乱,新炽天使长威能不足、难以服众,导致实际上烂摊子大部分是他在处理,赈灾、战后重建、饥荒、瘟疫……每一点都足够吵上个几天几夜。
米迦勒倒也很想分担他的工作,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些东西和他曾经擅长的那些太遥远了,他得从头学,但现在哪有时间呢?
更远处,那些陌生的议员们吵嚷声依然不停,多日的神经紧绷让他好像出现了幻觉,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看到依然圣洁的前光耀晨星坐到了自己身边,神色平静中带了一丝倦怠——很显然很烦但出于修养依然绷住了表情。
米迦勒悄悄偏头看他,极端的疲惫与压力下,他已经分不清不知道这究竟是他某段错乱的记忆,还是他终于出现的精神问题——
他看着路西菲尔冷淡的合上文件,硬质文件壳砸在会议桌上,发出“砰”的撞击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被吸引过来,路西菲尔站起来,开口:“散会。麻烦诸位想好了该说什么再继续。”
米迦勒听见自己的声音从他口中出现。
……自己可能是真的疯了。
3
作为击败叛乱的前炽天使长的最大功臣,圣子深居简出,终日待在梵蒂冈的大教堂里。
因为历史原因,没什么神族愿意去那,同样也没什么神族想和圣子交好。
一来圣子升天是晨星之乱的导火索,和圣子的任何接触在政治立场上都显得十分敏感;二来在整体氛围偏保守的天界里,一个人类显然是前所未有的异类,接近他本身就仿佛代表某种背叛;
有很多神族,既没有勇气跟随叛军离开,却也并不认同圣子的存在,于是就以这种沉默的方式抵抗着。
不过圣子本人却并不在意外人的看法,他的日子过的极其简单,早上祷告、阅读经文和学习天界书籍,下午去做义工,傍晚祷告,路上还有空喂流浪猫。
米迦勒抵达圣子的教堂时,对方的造型相当独特。
这个中年男性人类穿着苦修士一样的朴素灰褐长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条扫把,正在认真的清扫院子里的落叶。
圣子看到他,停下了打扫,擦了擦额上的汗水说:“哦,请您稍等,让我扫完这块地方吧。”
米迦勒看着他辛勤的又弯下腰扫地,略敢诧异地道:“我记得我们给教堂配备了佣工,您怎么……他们没有来吗?”
圣子刚好扫完最后一下,他把扫把放到墙边,露出宽厚的笑容:“是我让他们走的,劳作也是与神沟通的方式,勤劳是祂喜爱的品质。”
米迦勒把他的话自动翻译成他们不想干活自己只好亲自动手……也许他该抽个空整顿一下,但那也得等他解决完这一大堆事情后了。
望着亲自劳作的尊贵圣子,米迦勒恍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同情。
因为是天界上下唯一的异类,圣子遭到各方排挤、连教堂的地都要亲自打扫——幸亏他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岁而不是年满八十寿终正寝,否则场面一定非常有损天界人均道德水平。
他仓促上任,在惶惶不安的民众渴望着有人站出来领导他们走出阴霾时恰到好处的现身,那些期待便主动的或者被动的全落到了他身上——背负希望是一件很沉重的事情,尤其是整个国家、整个神族、乃至往后无数代神族的希望。
这种时候,明知背负不起也要咬着牙挺着背扛下去,给大多数人一种飘渺的慰藉,许诺黄金年代还会回来,并且永远继续。
摇摇欲坠的天界亟需一个指引方向的光耀晨星,可米迦勒明白他现在做不到。
当年他心灰意冷的离开梵蒂冈时,哪能想到还有今天。
神谕下达到举行受封仪式,前后不过小半个月,他离开晨星宫已有多年,这点时间都不够他理顺晨星之乱期间胡乱送上来的文件,又不能直接给烧了,带着临时拼凑起来的班底忙的昏天黑地。
受封仪式前一晚他还在处理那些几百年没经手的东西,有些东西现在早就不一样了,米迦勒只能现学现卖,期间不知道算走神还是提神地抽空想想路西菲尔——他走之前为什么不把这些烧了?他是故意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吗?他……他为什么要走呢?
开始他越想越生气,怎么想都觉得整件事没有道理也没有逻辑:他从耶路撒冷外醒来,一切只剩了落幕后的灰烬,一个时代的传说就这么猝然终结,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稀里糊涂被神谕选中,推进混合着未散的硝烟和腐朽又新鲜的空气的新时代。
如是反复几次,他离崩溃只剩最后一根羽毛。
他翻到新的一摞文件,发现文件上被熟悉的字迹写了行小字:废话,不用看。
他呆呆地摸着那行字迹,然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把这一摞文件都拿起来看了,每一份表面都写着什么“这个也不用看”、“后半部分可以参考”、“骂一顿就行”……
字迹很随意,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
米迦勒把文件一扔,捂着脸无声地哭了。
他并不是喜欢哭的人,边境的这些年后他甚至都要忘了流泪的感觉。
上次流泪似乎要追溯到对巴纳德的审判上,那之后他在梵蒂冈与路西菲尔别过时没哭,晨星之乱与路西菲尔刀剑相向时没哭,晨星之乱结束突然被扔了个烫手山芋时他都平静的惊人……现在,那些说不出也哭不出来的东西这一刻被戳破,他泣不成声。
仪式开始前三个小时,他才被人从文件堆里抓出来,匆匆忙忙的换衣服打理仪容。
他由着女官整理这个整理那个,好在他在离开梵蒂冈时就不再留长发了,于是能几乎省去打理头发的步骤,刚刚好掐着时间出席。
但女官忧愁的告诉他您哭的太厉害了还没消肿,于是走之前米迦勒看了一眼镜子,发现自己现在的样子确实不太礼貌,最后出场前只好临时找了趟拉斐尔。
治愈天使的神色一言难尽,但还是用了治疗术,让他能还算体面的出席仪式。
加冕之时,神明冰冷的手指擦过他眼角,那个动作像是在抹去眼泪,米迦勒给自己的无关联想打了零分——神说不定已经在后悔了,祂选的新炽天使长还没上任就哭到要治愈术才能见人,实在很没用。
那之后,他就尽可能的控制自己别去想路西菲尔了,事实上他后来也没什么时间去想无关紧要的事,光重建整个天界的行政系统本就足够要命,他一口气还没喘匀下天界的饥荒又接踵而至。
父神在上,米迦勒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过的还不如圣子。
至少圣子看起来挺轻松自在的。
圣子请他进了教堂的小祈祷室,因为平日没人来,圣子把这里改造了一下,增加了一些家具,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间普通的起居室。
米迦勒回过神来时圣子已经泡了一杯热茶给他,中年男人神色平和,看来一点也没受到外面的混乱的影响:“您现在很疲惫,放松一些吧。”
米迦勒盯着他开合的嘴唇,花了几秒钟才理解这几个音节的意思。
他确实很累,以至于连思维已经有些不受控了。
他第一次误入这里时的场面说实话有点好笑。
那其实应该算他们第三次见面,第一次是在迦南城,第二次是晨星之乱,第三次是在这个没人来的教堂。
作为了解部分晨星之乱内情的人,米迦勒对圣子没什么厌恶,甚至还有点同情这个不幸成为替罪羊的倒霉人类。
然而也仅限于同情,他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圣子,于是在猝不及防与圣子遇上时,两个人面面相觑了半分钟,最后圣子找出了话题——“早上好,您吃了吗?”
米迦勒卡了一下壳,然后下意识的摇头。
炽天使本来就不需要进食维生,晒晒圣光也能活,他忙的直接省掉了这项活动。
之后他被邀请进教堂,和圣子共进了一顿早餐:简单的荞麦粥、面饼、鱼汤、熏肉和一杯葡萄酒……很普通的食物,但组合起来又不是那么普通——毕竟大部分神族没有在早上吃鱼的习惯(后来圣子解释说因为他在人间时分发过鱼和饼,所以人间的信众总是把他和这两种食物联系起来,导致他现在很会做鱼)。
在久不进食后,连简单的味觉刺激都变得新奇,与其说是在进餐,不如说只是在品味食物里细微的味道。
他们没说上几句话,但米迦勒从此成了这座教堂相对意义上的常客,经常来这里坐一会。
不知道为什么,圣子身上有种特别的祥和气质,安抚作用极佳,他在这里待一会就可以回去继续面对永远处理不完的事情和永远开不完的会议。
圣子说:“您需要一点葡萄酒吗?或者我刚烤的饼干?”
他完全是本能的“嗯”了一声,脑袋转了一圈,又开始想别的。
应对饥荒的会议没完没了,但开会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粮食和物资才是关键。
旧天界被晨星之乱破坏的七七八八,以前还算充足的东西现在多了个大口子,撒拉弗议会给各地政务厅下了死命令才勉强稳住灾区秩序,一些政务厅已经不存在的地方甚至派出了军队控制,才避免社会崩溃酿成惨剧。
会议讨论过的内容一条条从他脑子里划过。有人提议向外求购,但马上被人遗憾地提醒,红海最大的粮食出口地精灵族也刚打完内战,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能卖给天界,至于其他种族连自足都很勉强,他们总不能求到魔界去吧?
于是这一条否决,又有人提出开放最后的救济粮。天界原本的粮食储存叫叛军带走了大半,先前已经投放了好几次储存,现在最后那批粮食几乎是梵蒂冈最后能控制局面的东西,一旦这批粮食耗尽,他们将彻底失去对饥荒的控制——到这里又是吵架,所以这一条也搁置了。
最后一条争吵的提议是让上天界和次天界向下天界匀一匀,但上天界和次天界本来就不是粮食主产地,能匀出多少都是问题,而且次天界的储备本来也没剩多少,这么操作指不定次天界会先乱了。
吵架、吵架……
在一片嘈杂里,有一个(两个?)声音温和而清晰的响起:“……好吧,看来您需要先休息了。”
于是他顺着这个声音说的闭上眼也不去听,终于躲开了无休无止的吵闹尖叫。
4
炽天使恢复起来也快。米迦勒醒时天色傍晚,离重新开会的时间还剩不到一个小时,非常完美。
他隐约记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像抚摸猫咪一样从上往下抚摸他的后背,偶尔安抚似的轻轻拍打,且一直在道歉——为什么呢?
米迦勒想不起来,但他现在确实感觉好了很多,至少脑子重新上线,可以重新思考现状。
对外求救无门,他们总不能去找叛军要粮食。
那就只有增产,并且在饥荒完全爆发前控制住局面,好,那么问题又回到了起点:拉斐尔和尤利尔已经尽力,但以最乐观的预计也难以为继,问题还是来自路西菲尔:催熟法术的主力是中高级施法者,这种级别的法师天界损失了接近一半,人手不够。
要如何填补这个空缺——
这时候,圣子推门进来。
他换下了那身朴素的粗布长袍,穿了一身十分正式的圣袍,领口别着镶嵌着纯色宝石的圣徽。
宗教在天界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系统,最高中枢为金雀花大厅,共有一名神官长和十二名大神官主持议事与日常活动。
上任神官长在晨星之乱里莫名被人杀了,位置空出来,按惯例本该是从十二名大神官里选人,可神却直接将其权名被整合进了圣子名下,十二个大神官顿时傻了眼。
圣子倒是很礼貌的表示他只是挂个名,并且本人十分乐意被拉出来当吉祥物,每次出现都面带笑容,衬得其他大神官们耷拉的脸格外丧气。
米迦勒还奇怪最近他没听说金雀花大厅那边有什么重要活动值得圣子盛装出场,就听圣子说:“殿下,稍后我和您一起前往议会。”
“……什么?”
“我有办法解决天界的粮食问题,您应该记得,教堂的圣池里还存有巨量的信仰光辉。”圣子神色平静,在米迦勒问什么前,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东西,一块形似碎片的虚幻光辉——这是神力的象征,是晨星之乱里神降时遗留的力量:“我说:祂已经同意了。”
米迦勒差点从床上摔下去。
同意个头啊?!
他几乎一秒就明白了圣子的意思:
晨星之乱后的册封仪式是神最后一次出面,之后圣殿继续关闭,虽然祈祷仍有回应,但神显然对天界的事情明显一副继续撒手不管的态度——现在圣子准备拿神力碎片假传神谕,反正下面教堂没见过真货,调用各大教堂积攒的信仰光辉,至于问责——那也得等父神祂老人家亲自发火了。
“你想过后果吗?”
圣子保持微笑:“您放心,不会有人敢反对的。”
“我不是说这个……”米迦勒感觉有些混乱,也许他其实还在梦里,否则他为什么会目睹因虔诚而升天的圣子如此坦然的说他要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父神祂……”
圣子一脸肃穆:“祂爱世人。”
“……”
米迦勒沉默了片刻。
“我有一个条件。”
他看向圣子,湛蓝色的眼睛平静坚决:“虽然不知道我这个炽天使长能做多久……但这个决定的所有后果,由我来承担。”
圣子对此不太赞同的皱眉:“一旦事情败露,您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白费。”
“圣子阁下,作为一个人类,您已经为天界承担太多了。”米迦勒摇头。
他至少还有第二代炽天使的身份、创世天使的背书和神谕的亲授做倚仗,圣子的处境可远不及他。
作为天界唯一的人类,神族们只知道他是晨星之乱的导火索,是当年被从伊甸园里流放的有罪的人类后裔,新红海的拥趸与事迹没有任何用处,他背后只有虚无缥缈的神谕。
而在路西菲尔叛变、以及神似乎有意不去管控各地信仰后,许多神族的信仰……也并不是那么牢靠了。
这其中风险,不是圣子能承受的。
“所以,这件事我来负责,不管是神族的指责,还是……神罚。”
……
圣子提出的解决方案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却再没有人反对。
有人质疑,圣子就那出那块神力碎片当做信物,表示父神都同意了,你还在质疑什么?
于是三天三夜的争吵以这种方式奇妙的画下句号,具体的执行方案交给下次讨论,无论如何,都是十分巨大的进步了。
圣子很快离开,他做这事时显然也没有金雀花大厅的允许,还有十二个大神官要他去应付。
会议结束,一个身影来到米迦勒面前。
“梅塔?”他讶异的看着前监护人,以为还有什么事要解决,但天国宰相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把自己逼太紧。”
“我……”米迦勒眨眨眼,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之前果然是幻觉。
梅塔特隆轻咳一声。
“……如果我们来提会麻烦很多,圣子出面反而是最好的结果。”拉斐尔的声音从稍后的地方传来,原来他也没走。他现在的脸色累的依然不怎么好,但声音柔和了许多,至少勉强能和大众印象里的温柔医生搭上边,“做的还不错。”
米迦勒很难说自己现在的感受是什么,但只要能解决问题,这些过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