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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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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砸得单车棚的金属顶轰轰作响,风也大了,雨顺着风飘了进来,苏远感觉浑身都蒙上了一层水珠。良久,苏远慢慢把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又收了收自己有些外露的心思。他拿过挂在车把上的书包,打开伞,走进雨幕中。
车棚右边不过五十米的另一栋楼楼下,人声鼎沸,与入夜的老小区的寂静格格不入。声音的来源正是楼下的一个车库,车库卷帘门里面安装的是推拉的玻璃门,即使是磨砂的材质,也挡不住里面的场景。苏远停驻在玻璃门前,还有几步,却怎么也不愿靠近。里面似乎有人注意到了门外的情况,问了一句:“谁在外面?”苏远轻轻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门刚开一条缝,麻将机的搅拌声,男人粗俗的骂声,女人刻薄的抱怨一股脑钻进了苏远的耳朵。苏远恍若不闻,走到了离门最远的一桌旁。赵英背对着门,对外边的事充耳不闻,左手摩挲着牌面,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等会儿要出的牌。
“妈,家里的钥匙我忘了带。”苏远淡淡出声。
还未等赵英反应过来,同桌的一个阿姨开了口:“这是你儿子啊,好久都没见到了,一下子就长这么高了啊。”其余两桌也有两三个搭了声,话题从时间过得太快过渡到家长里短,又是一阵喧闹。
赵英打完手中的一张牌,把系在裤子上的钥匙环取了下来,递给了苏远:“我等会儿跟你爸一起回家,你不用把钥匙留在外面。最近有几家丢了东西,不安全。”苏远点了点头,不再多待,转身走了出去,直到走出麻将馆,苏远才算真的松了一口气。门内又传来对盗窃者的讨伐,引来一阵附和。
麻将馆里通风太差,烟味、槟榔味让苏远更加难受,一进家门迫不及待冲进厕所吐了个痛快。生病胃口差,这两天本就没吃些什么,吐了些水,感觉从胃到嗓子眼都泛着酸。简单洗漱了一番,又吃了遍药,睡了。
次日一早,苏远自己去了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儿以及中药味儿牢牢笼罩着苏远,惹得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小区旁边的社区医院由来已久,算起来,竟不比苏远的年纪小。自从这边的工厂因为政策原因逐渐迁走了,大多是工厂职工的小区住户也因为各种原因搬走了不少,这家医院也是一日不日一日,现在差不多已经成了规模稍大点的诊所。
里头的医生是从小看着苏远长大的,知道他学习任务紧,索性让他挂水,争取早日退烧。苏远自知自己并不是体质有多好的人,但是这也是头一回体会到“病去如抽丝”的滋味儿,就这普通的发烧感冒,竟然足足费了四五日,没敢多耽搁,拿了证明条,准备第二天返校。
家里照旧是没有人的,苏文志也就是苏远他爸工作的工厂搬迁之后,离家少说几十公里,所以他住进了工厂宿舍,回来的次数越发少,这次回来还没来得及跟苏远说上几句话,就被一通电话叫走了。赵英依旧待在麻将馆,偶尔充当一下牌搭子,即使不需要,也坐在旁边当看客。
餐桌上有几个饭盒,估计是中午谁请吃饭赵英给打包带回来的,打开看了看,全是一些重辣重油的炒菜,天气太冷,油已经结了块,苏远默默叹了口气,又合上了饭盒。走到厨房,这几天苏远把冰箱里的菜倒腾了个干净,赵英天天泡在麻将馆,估计也不知道家里没菜了,餐桌上的饭盒估计是赵英突然想起来还有个儿子在家里,急匆匆带回来的,可惜今天注定辜负了她的好意。苏远打开橱柜,找到放了挺久的一袋挂面,瞅了瞅保质期,还能吃,于是清汤寡水煮了一碗素面,没有胃口,只草草咽了几口就去倒了。洗干净碗筷,又把饭盒放进冰箱,这才回了房间。
明天就要返校,苏远收拾了几件厚实的衣服,又把书桌上的书和卷子整理了一下。做完这些,苏远倒是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好,从书柜里抽出一本英语试题,挑着英语听力听了好几篇。
苏远在所有老师和同学眼中无疑是个好学生,温和善良、勤奋踏实,是每个班都存在的学习的榜样,可是这种好也只仅仅体现在这种方面。苏远不是天赋型学生,他所考得的每一分,都是他每一节课丝毫不敢走神,每份作业一丝不苟地完成才获得的,尤其是现在。学科的好坏并不依照于性别、工作的顺利与否也不依照于学科,可惜苏文志不懂。他对于自己的看法侃侃而谈,完全没有听到苏远沉默下的挣扎。苏远认了,但是他只能在不感兴趣的科目里耗费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才能换得比较不错的成绩。
听完听力,订正了答案,时间已经不早了。抓紧时间洗漱,又洗净了浑身隐隐约约医院的气味儿,没敢逞强,认认真真吹干了头发。熄了灯的房间静谧得让人心惊,楼下路灯薄薄的光从透光的窗帘里映进来,苏远拿过放在枕头旁边的手机,打开和张铮的聊天界面。时间显示是两天前
“病得很严重吗?在家呆了这么久?你是不知道,林申吊着只胳膊回学校了,去食堂吃饭,人家恨不得离他几丈远,再也不用担心人家踩他的白球鞋了。”张铮还嫌幸灾乐祸地不够,又在后面补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远有些心疼又有些庆幸,好在是没有其他的后果,又想到之前林申被踩到白鞋的肉痛表情,不禁笑了起来。
退出当前聊天界面,消息列表里还躺着一条消息,时间是林申被困那一天,发信人也是林申。
“谢谢”,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可这是他们俩在网络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谈,不关乎其他,独独两个人的交流。
苏远将这条消息置顶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刻虽然不足以为外人道也,自欺欺人却是瞒不住了,也不想瞒住了,说服自己就这几天,病好了就取消置顶,如今,病已经好了。又恍恍惚惚点进了聊天界面,想说些什么,想问问他的手痛不痛;他那么爱打篮球,这么长一段日子不能上场,会不会难受;想让他在家里多养一阵子,学校里磕磕碰碰,养不好了怎么办······
“苏远?”
聊天框突然弹出了一条信息,犹如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原来是自己不小心在输入框按了个空格,想来是林申那边显示自己一直在输入中,这才发问。
“本来想回你的信息,又觉得现在很晚了。”苏远赶紧发了出去。
林申那边一时没有回应,等得苏远有些发慌,刚想再说些什么发过去,林申回了消息。
“宿管刚刚过来了,最近追的番完结了,睡不着就看看。那天多亏了你,谢谢。”
苏远的心这才落了下来,犹豫了片刻,发了句“没关系,都是同学”。同学、同学,只能是同学了,还好可以是同学。
对话戛然而止,双方默契地止住了聊天的苗头。
林申躺在宿舍床上,熄灭手机屏幕,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虽然经常和张铮、苏远一块儿走,但是苏远在他的印象里并不那么深刻,充其量是朋友的朋友,这个朋友也就是张铮。俩人虽然在一个班,偶尔会以张铮为主有一些交流,但是交情不深,所以苏远那天的反应超乎自己的意料。苏远的形象在林申的脑子里越来越模糊,看不清,捉摸不透。
苏远趁着自己清醒,赶紧取消了消息置顶。心里面的大石头松了松,随即又被更重的一块压住了,内心酸酸涩涩的,纠得人不知道怎么是好。又有一丝儿甜从心口透出来,久旱逢甘霖,即使只有一滴半点,也让荒芜的枯地有了不一样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