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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又入轮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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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河道不知跑出去了多远,盛景渐觉浑身酸痛,他缓缓勒住了缰绳,眼前有些晃晃悠悠的,身后的少年慌忙扶住他的肩:“你怎么了?”
盛景昏昏沉沉的:“我…头有些晕…..”
晕晕糊糊的似是一只冰凉的手探在了他额上,盛景就着那抹凉意眼前一黑。
盛景做了个梦,梦里他在猎场同各世家公子们习武打猎,炎炎烈日晒的他睁不开眼睛,他牟足了力气射到一只漂亮梅花鹿,十分的得意的拖回了营帐,母后温柔的给他擦了汗,还喂了他喝了冰冰凉凉的桂花茶,他枕在母后膝上撒娇要吃桃花酥,母后便宠溺的笑着递进他口中一块儿,可奇怪的是,那看起来香香软软的松子桃花酥入口却变成了苦的…..
皱着眉醒过来,盛景晃晃脑袋发现自己正枕在干草堆上,哪里有什么桂花茶桃花酥,他起身坐起来,见那七皇子正在生火,深蓝色的瞳映着火光像暗夜北天里最亮的星子。
“你醒了?我烤了鱼,要不要吃一点儿?”
少年把烤好的鱼递过来,那金黄酥脆的外表看的盛景垂涎不已:“谢谢……我刚是怎么了……”他伸手接过,不客气的大口吃起来。
“你染了风寒,发了高烧,嗯…我见你腰间锦袋里装着荣草,可你昏迷不醒,我便自作主张喂给了你。”
盛景有些惊喜:“你竟认得荣草?多谢你了,救了我一命。”
少年轻笑:“书中偶见,便记下了,该我谢谢你,是你救了我。”
盛景莞尔:“碰巧路过,听闻公子行医蒙冤,顺手而为,如此我们扯平了,不必再谢来谢去了,公子年岁几何?如何称呼?”
少年听闻对方对自己的身份只字未提,心中不胜感激:“鄙人姓燕,单名一个熙字,刚过束发之年。”
“我叫盛景,略长你些年岁,就叫你…小燕,如何?”
“好。”
火光下,盛景瞧燕熙唇色惨白,想是负伤不轻,他从袖中又取出针帛,对燕熙道:“你腰上似是伤的颇重,能让我看看么”
燕熙神色一滞,低头抚上伤处,眼神躲闪:“…无甚大碍。”
盛景朝他倾过身去,道:“我都把你救出来了,你若是因伤势过重误了性命,岂不白费了我一番好意,你不要讳疾忌医,让我看看。”
燕熙见他执意,只好松了锦袍领侧的衣扣,深蓝的外袍解开,内里雪白的中衣染了血十分骇人,盛景皱着眉去拉他的衣带,燕熙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似觉不妥又马上放开了。
盛景安慰他:“别怕,我看伤成什么样了。”
衣衫揭开,少年苍白的腰腹上,一道深约指宽的刀口看的人触目惊心,血肉外翻还在渗着汩汩鲜红,周围已经开始红肿,盛景眉心皱作一团:
“这还叫无甚大碍?再不止血你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说着抽出一枚豪针刺进了燕熙小腿外侧的阳陵泉穴,而后又伸手出其不意的去脱对方的靴子。
燕熙不明其意,惊的去阻止他:“你要做什…!”却在被盛景扒掉了长靴,针刺进隐白穴后豁然明了。
盛景把那只银灰色的锦靴扔在一旁,麻利的爬起来转过身,用火焰炙烤匕首的锋刃,随即噗嗤笑出声来:“我第一次给人施针,没什么经验,我怕我一说你就不肯让我试了,….以前用的都是兔子,那些小家伙儿敏捷的很,不动作快点儿就都跑掉了,我一时顺手,方才吓到你了吧?”
燕熙被他方才的一番动作惊的满额冷汗,一手撑着地轻喘,无奈笑道:“…还好,我只是不太习惯…”
盛景拿着匕首回过头,递给燕熙一方丝帕,道:“你的伤口有些溃疡了,需要处理一下,虽说给你用针止了痛,但我也不知道会有多疼,待会儿痛极了就咬着这帕子。”
燕熙接过帕子,看着他点点头:“好。”
盛景深吸一口气,就着火光用匕首小心的剜去了伤口附近溃烂的腐肉,听对方咬牙闷哼了一声,盛景手下一顿,屏住呼吸眨了眨眼,而后手下飞快的取针穿线,咬牙一气合成缝住了伤口,最后在丝线末端仔仔细细下的打了个结,这才吐出一口气。
“好了。”
他用衣袖拭了拭滴到颊边的汗水,还有些紧张过后的脱力,抬起头只见燕熙也如落了水般鬓发湿透,对方咬着帕子垂着长睫,可怜兮兮的模样让盛景一阵心虚,想必是痛极。
盛景给对方擦了汗,起身去河边洗了帕子,回来把身上破碎不堪的外衫又撕出了几块布条,小心的给燕熙包好伤口,穿好衣服:“现下境遇特殊,只能如此将就了,你先睡一觉休息下。”
燕熙虚弱的点点头,也不知是晕还是睡了过去,盛景想了想,又把一旁对方的长靴给他穿上了。
不知过了多久,草堆的火燃尽了,盛景睁开眼望了望远处,天边隐约露出一丝红线,看来马上就要到黎明了,燕熙像是早醒了过来,已是能起身走动,正在河边给马儿喂干草。
盛景坐起来理了理衣襟,道:“我们没跑出太远,天亮了只怕会有危险,小燕有何打算?可有去处?”
燕熙垂眸:“尚未想到。”
盛景思来,他一个落难逃亡的皇子,在巫咸一定也无处藏身,一时心生怜悯:“你若喜欢医术…不妨跟我走,我带你回盛仁国。”
燕熙惊讶道:“盛仁?那你是…….”盛仁是善医之国,盛是皇姓,那盛景便是……
盛景大方的承认:“不错,我正是是盛仁的太子。”
二人共乘一马,又一个日落之前,终于跌跌撞撞跑回了寒水关,盛景被燕熙环在怀里,略不自在,只好找些话来缓解尴尬:
“你这马果真不凡,只吃了些干草,跑了一整日竟丝毫不见怠慢。”
“这是巫咸有名的墨间雪,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嗯,我也有一匹好马,可惜前日不知为何突然发狂,载着我疯了一样去跳悬崖,结果把自己摔下去了。”说到这盛景轻笑了声,“还好我命大。”
“良马发狂,该是误食了什么,这一带有很多野杜衡,兴许是吃了这个。”
“野杜衡是何物?”
“是一种草药,叶似桃形,背为紫色,有香气,马儿吃了能生出神力跑的极快,所以我猜,你的马应是寻着香气误食了野杜衡。”
“如此啊,我倒是孤陋寡闻了。”
“没有,是我看的一些野卷,你的针法用的很好,稳而准,是我见过最好的了。”
盛景想起昨夜第一次施针,略窘了脸:“那是从小跟着我母后学的,她才是盛仁国的第一圣手。”
燕熙在他身后笑的玩味:“如此,又是我见识浅薄了。”
“哈哈哈,你这个人真是有趣。”
到了城门下,燕熙先下了马,朝盛景伸出手,盛景一边道:“没事没事,我自己能下来。”一边跳下来时却打了个趔趄。
燕熙赶忙扶稳他,道:“你风寒尚未痊愈。”
是了,那荣草本没有多少,又被他翻过山崖的途中掉了些许,最后燕熙喂给他的屈指可数,药效一过,现在还有些头晕乏力,他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前的关卡,捏着空空的衣袖有些窘迫,信誓旦旦答应燕熙带他回盛仁,可通关文碟让他在悬崖上弄丢了,这可怎么进城….
鹜自头疼间,高耸的城楼上忽有人大声唤道:“公子!”
盛景一抬头,待看清了城墙之上的黑衣少年,眨眨眼心喜万分:好陆离!
陆离看见了他扭头就往城下赶,出了城门,他急匆匆跑过去,见盛景一身狼狈,锦袖上还沾了大片血污,心急道:“殿..公子你受伤了?!”注意到他身旁的燕熙又慌忙改了口。
盛景把陆离拽到一边悄悄嘀咕:“没事没事,不是我的血,和你商量件事,刚我身边那位小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遇见我昏在路边就好心救下了,还骑马一路送我回来,我询问之下,他家里本是这附近草原的游牧一族,世代行医,可前不久遭族里仇人灭门,全家只剩他一个人逃了出来,身负重伤还救了我,所以…..”
“不行。”陆离毫不客气的打断对方,盛景编的一本正经,他却一眼看穿:“殿下,此人甚是可疑,要是只阿猫阿狗你捡来就算了,寒水关外可是几国边界,此人万一是他国细作呢?”
盛景知陆离不好糊弄,这莽夫对医术一窍不通,可遇事还是头脑十分清楚的。
“我知道殿下知恩图报,那我们多赠他些珠宝金银重谢便是,带在身边却是不妥。”
半晌,盛景垂眸抿唇佯装正色:“既然这样,那我只好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陆离诧异道。
“他……其实是个姑娘家…救了我不假,可他也受伤被我看了身子,我答应以后会娶了他,他才没跳河自尽,现下我若是不要他,他再想不开怎么办?”
“!!?”陆离脸色一时间十分好看,震惊的回头瞥了眼一旁的燕熙,眼神像被烫到般又缩回头,转而瞪着盛景:“……”
见他似被雷劈过般,盛景故作懊恼的长叹一口气:“不好意思了阿离,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太子妃。”
陆离呲着牙一阵恶寒,有些咬牙切齿道:“殿下,这女子似是比你高了一些…”
“啊…应是游牧一族大都比较壮硕。”正经八百的胡扯。
陆离知道他主意已定,大有不答应他对方可能会继续编出些更离谱的借口的架势,只好不再做拆穿,勉为其难应道:“既然殿下执意,那便先留下此人罢。”
燕熙见两人嘀咕良久,投来询问的目光,盛景走过来拖着他手臂道:“走吧走吧,我们进城。”
三人进了城,便在客栈住下了,燕熙的伤还需要些时日恢复,于是一住便到了中秋佳节。
秋冬交错之际,人最是容易感染风寒,这寒水城中的老弱妇孺不在少数,体弱的若生了病后果十分难测,兴许能要了性命。
这几日盛景和燕熙又去了几次关外,采回了好些荣草,盛景配了药方,把草药晒干包好,全都送给了药铺,还仔细在纸上画了荣草的画像,写了生长的时月,采摘方法和用量。
从药铺出来,燕熙不解问道:“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就这么轻易送出去了?”
盛景用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道:“无妨,这边城之地药材匮乏,大夫的医术也不甚高超,虽说医政院若是研习出了新方子也会传到这里,可天长路远,耽搁的时日就是来不及救下的一条又一条性命,于医者而言,没有什么比“来不及”三个字更诛心的了。”
燕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嗯,殿下说的对。”
盛景抬头看着比他高出寸许的少年,忽然笑道:“什么殿下,太见外了,我们可是有过命的交情了,说来,我虚长小燕两岁,不如…你叫我一声景哥哥?”
燕熙闻言一愣,霎的红了耳垂,哑口无言的看着盛景,窘迫的样子倒是添了几分少年的稚气,比平时老成稳重瘫着脸的模样顺眼了不知多少。
盛景哈哈大笑:“逗你玩的!走吧,今日中秋,也是我的生辰,我请你去喝寒水城的桂花酿,这寒水城的桂花可是举国上下最好最香的,哪哪的都比不上这,快走快走去晚了就卖光了!”
“今日…是你生辰?”燕熙被他牵住衣袖,走在后面看着那白色的背影问道。
“嗯,以往在宫里可是有晚宴的,还会把画舫挂满彩灯,十几条船在安平湖游一晚上,放一整夜烟花,可热闹了,可惜今年我在外游历耽搁了,母后说等会去再补给我,你呢?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我没有生辰。”燕熙黯了瞳色,继续道:“我生来不祥,害母亲早逝,皇宫也突降无名大火,死伤无数,他们本不欲留我,可占天师说我十五岁前杀不得,否则会给巫咸招致大祸,如此才能苟活至今。”
盛景皱了眉:“抱歉…我…”
燕熙温和的笑道:“无妨,我早已习惯了。”
盛景看着少年收敛的唇角,莫名的有些心疼:“那…我们是生死之交了,以后我的生辰就是你的生辰,我带你一起过。”
少年看着他睁大了眼,随即笑的明朗:“好。”
说着到了酒肆,那高挂的锦旆下,摩肩接踵的挤满了来买酒的寒水城百姓,盛景回头交代了一句“等我会儿。”便一溜烟从人群里钻了进去。
半晌,盛景抱着两个精美的小酒壶,举高了手从熙攘的人群里挤出来,“小燕!买到啦!等到了晚上,我们赏月喝酒!”
晚间戌时,盛景拖着燕熙爬上了客栈后院廊榭屋顶的亭台,他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扶着燕熙搭过来的手,轻巧的踩着雕花的阑干翻了过去。
盛景拍拍外衫的下摆,胳膊支在栏杆上抬头望天,“咦?不会这么倒霉吧?今夜云这么厚看不到月亮么?”
“好像要下雨了。”燕熙道。
话音儿没落,只听四周窸窸窣窣响起了树叶被水滴敲打的细声。
“不是吧……”
盛景忙把手伸出阑干外,不多时,手心就被雨水打湿了,他忙收回手,看了看掌心,泄气的甩了甩,怨道:“什么啊…为什么要今晚下雨啊…好扫兴……”
燕熙见他神色失望,挑了挑眉伸手打开一壶桂花酿,递过去温声道:
“听雨共饮也别有一番雅趣。”
盛景点点头叹了声气,接过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好罢,月亮哪天不是看,今日不凑巧,我们改日再看。”
燕熙也饮了一口,夸赞道:“恩,果然是上品。”
“哈哈,我说好就一定好喝!我给你说啊,我母后做的松子桃花酥也是这世上最好吃的,等回了京都…….”
二人对饮闲聊间,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微弱起来,盛景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竟觉的眼前的燕熙似在发光一般,深蓝色的眼瞳干净的像洗过的晨星,他心里暗赞果然少年丰神俊朗,看着对方开阖着唇朝他说话,耳朵像捂了层软棉:
“月亮出来了。”
盛景眨了眨眼,迟钝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什么,他愣愣的回过头,只见远处城楼的重檐上,一轮清明的圆月正挂在玄夜当空,云散星疏,如洗的清辉把亭台楼阁照的分外明朗,从没见过如此这般云开月明的景色,盛景不禁看的痴了: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月亮….宫里的月亮都没这么大,这么亮……”
“巫咸北方有一片海,名叫星眷,等有机会我带你去看,海上的月亮比这个还要好看。”燕熙望着天上的圆月,歪头又看向盛景,忽而弯唇狡黠道:“景哥哥,生辰快乐。”
盛景神色一怔,偏头对上月影下少年清朗的笑,莞尔道:“哈哈哈多谢多谢,好啊,以后一定要带我去看看这海上的明月是什么样的。”
有雨有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