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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披星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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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颊湿漉漉的从梦中醒来,盛景用手背蹭了蹭,下雨了么?
他迷迷糊糊坐起来,摇摇头醒神,四下依旧是那忘不见尽头的花海,哪有什么雨后月明的亭台楼阁,怕是自己睡昏了头。
他手一撑地,忽就摸到了一只毛茸茸软乎乎的什么东西,吓的他噌的收回了手。
“汤圆儿是你啊……”
盛景虚惊一场,胡乱的揉了揉那雪白的茸毛,汤圆歪着脑袋看他,深蓝琥珀色的眼睛像盛着天上银河里的星星。
盛景讶异的把它抱过来:“以往怎么没发现你的眼睛是黛蓝色的?”
汤圆儿忽然挣脱了他的手跳到了地上,往前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他,盛景疑惑的拍拍衣衫站起来,“怎么了?”
见他起身,汤圆儿便撒开腿继续往前跑的飞快,盛景忙不停的追过去,一路跟着那只大白团子穿过了整片彼岸花海。
“你跑慢些!”
不知过去了多久,盛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暗叹果然是太久没用凡人的躯体,体力耗尽似乎开始察觉到饥饿了。
“汤圆儿你给我….给我停下来!”
盛景双手扶膝两眼发黑,终于在看见了眼前的青山绿水时,目瞪口呆的指了指外面,扭过头,又指了指大白团子,那狗子朝他歪歪脑袋,敏捷的穿过了结界,和以往懒散撒娇的性子判若两犬,盛景惊喜的笑了,脚下试探着也踏出了结界。
终于来到了人界,盛景半蹲在小溪边用清水洗了把脸,又用手掬了一捧送到那大白团子嘴边讨好:“喝吧,小机灵鬼,不过,你之前找不到路的样子是在戏弄我么?”
汤圆儿又歪了脑袋,琉璃琥珀似的眼睛笑一般的弯成了半月,伸出舌头在盛景手心小心的舔了几口。
喂饱了大白团子,盛景甩甩手直起腰,肚子不合时宜的开始咕咕作响,他拍拍腰腹,心中感叹:真是好多年没有这么真实的饥饿感了,虽说这躯体早已辟谷,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死,可饿着就没有体力,没有体力就没法子做事,还是分外难受的,得寻些吃食果腹再说。
于是,盛景束了袖子,脱了长靴,卷起裤脚下河摸鱼去了。
日落时分,一人一犬终于吃上了烤鱼,虽说外表看起来黑糊糊是焦了些,入口略苦,但总归能充饥。
汤圆儿卧在盛景身侧竟乖乖的吃掉了两条,让他诧异的以为自己是不是做出了什么人间美味,要知道这只天犬是出了名的口味挑剔,当初把它从百兽园抱出来的时候,除了浮元子可是什么都不入口,今次可是转了性子了。
盛景摸摸它的脑袋,欣慰道:“汤圆儿果真长大了,我此番历劫,苦了你了,等过几日就带你去吃浮元子。”
吃饱了烤鱼,盛景把还余下的两条装进了储星囊,以备不时之需。用帕子擦了擦手,他拿出尘踪簿的卷轴打开,仔细研究了一番,这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叫做“赤雪原”,位处大地西北,可眼下还不知身处何地,还是待明日寻人问路再做打算。
盛景枕着手臂仰躺在溪边的大石上,一抬眼又看见了人间漫天的星辉。
凡人不知,这子夜的星辰其实乃是天宫的灯烛火光映照所致,天界只有白昼,故而神官们失却了很多曾经在凡间黑灯瞎火里秉烛夜游赏花猜谜的乐趣。
每逢佳节,凡间的文人才子个个舞文弄墨,掏空了心思给天宫的明月星辰吟诗作赋,那时常最明亮的几颗则正是诗词歌赋中频频提及的。
彩灯流水,花前月下,凡间众生对着天宫的星辰祈福许愿,仙官们偷听着相互暗暗较劲,仿佛谁家被提起的多,那谁在天界就显的越发尊贵。于是,这种执念到后来便衍变成了:谁殿里点的灯最亮,那谁在人间便最有面子,就算天宫明晃晃的青天白日,神君们还是会把自己的宫殿里摆满金灿灿的灯烛。
此事说来有趣,盛景飞升初见之时,还道以为诸位上仙都是睁眼瞎,大白天点灯,那不是白费劲么。但很快他就被更惊悚的事情开了眼界,因为那玄霄大殿几万年沉睡装死的掌灯烛仙竟在他飞升入主后,破天荒的醒过来,点亮了整个玉清宫和玄霄殿里里外外九千多灯烛,金光笼罩了半个通明神道,盛景真真险些被亮瞎了双目。
后来得知,这掌灯烛仙秉性十分古怪,自飞升之时就没有给玄霄殿和玉清宫点过一盏灯,甚至对兮和帝君也不给面子,如今似乎为了恭贺盛景一般,一点便亮了九千盏,实在捉摸不透。
据说,那些年月,人界夜晚便可观到天宫的两轮明月,凡间钦天监道此乃古往大吉之兆,加之盛景勤勉,三界安稳,凡人们对着那明月纷纷祈福供奉。
人间的帝王亦恐怠慢了神明,在京都修建了碧瓦朱甍的朝天宫,供奉天界新君。那宫殿重檐飞峻,丽采横空,惹的天宫众仙分外眼红,有些个明里义正严辞暗地酸溜溜的上奏:凡间修建朝天宫劳民伤财,乃不义之举,望陛下慎思提点。
盛景这厢方才攥着烧着的衣衫下摆,声泪俱下终是说服了那古怪执拗的掌灯烛仙,肯松口减掉一大半儿灯烛;那厢又听说人间的帝王跟着发疯,扶着额心道:真累啊……
夜里抽空给凡间的帝王拖了个梦,嘱咐那君主不可再大肆兴建,否则祸及子孙云云,那皇帝傻乎乎的看着盛景点头如捣蒜,隔日倒真是下令不再在京都之外他处修建朝天宫。不过奇怪的是,那年纪尚轻的凡间君主竟开始广募画师作画,盛景不解又下凡了一次,却在看见那画上之人衣着广袖罗裙,头戴凤冠翠羽,顶着张和自己五分相似的面容时,黑着脸一句话没说回了天宫。
昨日种种好似还在眼前,盛景数了数也不过百多年,如今又回到了人间,天宫里的岁月便好似一场大梦,只有这不老不死之躯提醒着他自己确是当了一百多年的忙碌神仙。
盛景伸了个懒腰,感叹神仙也不是如世人想的那般好做,自己大概就是个最反面的例子,虽说他这个帝君没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可好歹也算勤勤恳恳有求必应,怎么就这么不讨喜呢。
他不慕做什么末日的救世主,只是想三界太平,自己混个悠哉的光景睡它到日上三竿。
想着想着便盛景笑出了声:大概这也是一种旁人厌恶的没出息吧。
忽又记起了什么,盛景伸手从储星囊刨出灵墟镜,对着默念了个灵诀,不多时镜中便出现了游奕灵官憔悴的脸。
“陛下唤小神何事?”
“镜卿,三界近来可有异状?”
镜卿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发,略思索了片刻道:“回陛下,除却您下凡历劫,应龙水君入魔后重伤,还有就属北天七宿的七殿下归位了,天宫现下人人自危,小神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盛景一愣,原来自己在那忘川的彼岸花海里已经转悠了三天了啊,难怪方才饿的厉害,转瞬又疑惑道:“这’天宫人人自危’此话怎讲?”
镜卿道:“此事说来话长,四万年前,北天七宿七位星君下凡历劫,千余年后逐个重回天界,只余下七殿下始终不见归位,这几万年他的仙魄在人世轮回间耗尽了仙元,最终寻也寻不见了。本以为是七殿下命有此劫,就此而殒,却不料他竟是千年之前跳下了忘川的十阎炼狱,如今千年已满,他魂魄不散,现下鸾尘壁把他的星位落在了冥界之主的位置上。”
盛景仍是不解:“昔日上神归位,不该可喜可贺么,怎会人人自危?”
镜卿叹了口气:“陛下有所不知,这忘川的十阎炼狱非同小可,能熬过千年乃是因为心有深重执念,如此飞升亦神亦鬼。都知这位七殿下当年历劫世世命陨凄惨,众神官猜测他定是因此怨执颇深,不知会否因此与天界为敌。”
“三殿下可见过了这位冥君?”
“见过了,七殿下归位后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天宫您的玉清宫,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三殿下化作您的模样出来应付,却一眼便被认出来打成了重伤,众位仙君都吓破了胆,他只问了您在何处,未有人敢告知,他便转身回了冥界,陛下您在人间此番千万要小心他。”
“鱼微受伤了?!”盛景惊道。
“正是,这位冥君殿下似乎一点儿也不记得几万年前他是北天七宿的星君上神,法力也似无估不到边际,当真是个亦神亦鬼的大魔头了。”
“那鱼微现下如何了?”盛景略有焦急。
“三殿下不太好,怕是要歇上百年才能恢复。”
盛景皱眉:“那我回去看他。”
镜卿慌忙阻止:“陛下万万不可,如今那冥君正在寻你,你可千万别这时候回天宫被撞了正着!”
“可鱼微……”盛景忧心不已道。
镜卿焦急道:“陛下就听小神的吧,三殿下嘱我助你了却尘踪簿上的善缘,陛下莫要负了他一番心意,待我安顿好三殿下便去人间寻你,助陛下早日恢复仙元法力,这之前万望陛下多加保重。”
盛景无力的叹了口气:“那便如此罢。”说完两人便断了灵诀。
月上山头,盛景脱了外衫垫在石头上,焦虑的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头绪来,迷迷糊糊枕着潺潺流水睡了过去。
不多时,卧在盛景膝边的天犬缓缓化作一团深蓝色的灵光,闪烁着碎星般的光点越散越开,最后竟化成了一个挺拔的人形。
那人站在盛景身后,乌黑的长发用雕了细致花纹的银扣随意半束起来,余下一半柔顺的披散在肩背上,额边的碎发随风轻摆,隐约遮住了落在熟睡之人身上那沉沉的目光。
似是看了许久,月光里那苍白英挺的面孔轻轻启唇,微不可闻仿若自言自语: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