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向你》阿故酱

15、山间见少年

　　山间的农家乐叫花间，因为正是山顶的位置，站在四楼的露台上迎面而来的都是带着湿意的秋风，雾气渐渐的散开来之后，山间的一切就再也藏不住了，连远处的城区全貌也都完全露出脸来了。
　　四楼的露台周边种了一圈的花朵，几朵带着露水的月季正开了一半在秋风中摇曳着，旁边的几张桌椅上都还带着微博的露水，因为还没有营业的缘故，有没有人过来擦。花间正是临着马路边上的位置，偶有车辆飞驰而过，卷起微末的雾气消散在空气里。
　　兰远之为了抓住这可能一瞬即逝的雾气，上楼之后便展开了画板站在栏杆边上开始画画，来来往往有些打扫卫生的人悄悄的看向这边。有才气的男孩子总是吸引人的，长得好看又有男才气的男孩子更加吸引人，花间也开始上客了，客人们上楼就正好在楼道口看到身穿身穿淡蓝色衬衣的男孩子背对着楼梯口画着画，笔下展现的刚好是对面山间的一草一木。
　　男孩子的背影略微显得有点单薄，淡蓝色的衬衣面料很好，剪裁和款式都非常合身，光是看样子就知道应该是价格不菲。男孩子像是有点瘦的样子，但是肩膀和腰线的比例非常好，衣架子一般的好身材。下身是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和一双高邦的帆布鞋，浑身萦绕着散不开的学生气，最好的年纪里最好的姿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华裕上来了一趟，悄悄的放下来两杯茶又走了，许尧就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着专注的兰远之，好像这个清冷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跟远方的雾气已然融为一体。他双手捧着茶杯看着少年的背影，直到掌心传来灼热的疼痛，才松手放开了满是滚水的茶杯。
　　花间今天的客人果然是很多，店里的服务员人手应该是不多，朱华裕上上下下的招呼客人和倒水，却一点没有打扰兰远之，等到兰远之收笔转身之后，才发现露台上几乎已经坐满了人。
　　许尧坐在位子上玩手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东西，眉头不可见的皱了一下，而后很快又松开了，手机飞快的划了几下。他伸出手在桌子上扣了几下，方才还在皱眉的人把眼睛从屏幕上移开来盯着扣桌子的人，那人的眼神指向身后的画板，示意他已经完工了，请地主过去验收一番。
　　周围有好几个正在喝茶的客人正举着手机在拍照，只是画的主人看起来实在是不好亲近的样子，只能在远处拼命的找着角度拉近镜头。许尧笑语晏晏的起身走到画板面前，从前也看过兰远之画画，只是都是写速写随笔，简单的很，而眼前的画，却是一副恬淡的山水画。
　　兰远之今天没带太多的颜料，索性用了国画的方式，浓重的墨被渲染在宣纸间，一草一木都带着倨傲的气势俯瞰着山间的恢弘大气，像是被自然赋予了使命的精灵一样，守护着山间的秘密。原本带着秋色的山间已然出现了点点秋意，可笔下的山水画更像是刻画了山的筋骨而非面貌。
　　“我原本以为你是画油画的，没想到你还会国画，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画画虽然分很多种，但是我更喜欢国画，有些东西在鲜明的色彩也是描摹不出来的，不如水墨，虽然色调不怎么浓重，但是意境在其中。”兰远之收了工具，准备去厕所把笔洗一洗，看到桌上的茶水已然没有冒热气了，他知道许尧应该等了他很久了。
　　他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朱华裕在他的画面前入定，看一眼画，看一眼山，兰远之从许尧的眼里看出了不加掩饰的没见过世面几个字。
　　“大神你回来啦，快坐快坐。”兰远之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答。
　　“大神，我在这里住了很多年了，咱们山上好看我一直都知道，但是觉得你画出来更好看，真厉害。快中午了，我听班长说今天是你生日，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跟我妈说一声，给你们免个单，别客气。”许尧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个面子似乎不是给自己的，一下子有点心塞。
　　正是饭点的时候，今天天气好来的人也多，中午又凑到一块点午饭，花间是自己家里开的店，帮忙的也大多都是自家人，中午的人太多，他们不怎么忙得过来。许尧见他们忙上忙下的转不开，所以楼上没有人招呼的时候也帮着倒一下水拿一下东西。
　　两个人点了两个荤菜一个素菜一个汤，可能是走了后门的缘故，菜上的很快。农家小炒的味道非常不错，朱华裕上菜的时候说这是他爸爸给他们炒的，兰远之和许尧都非常感激，这都是陌生人的善意。
　　下午一点，吃午饭的客人基本上都已经吃完了，朱华裕终于忙完了，坐在位置上唉声叹气的说：“今天的人真的太多了，天气好就是这样，累死我了。”
　　“你们家的店生意真好，叔叔做的饭味道很好，帮我们跟叔叔说一声谢谢啊，麻烦你们了。”许尧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副吃饱喝足的样子像个地主。兰远之倒是有点不好意思，客客气气的站在位置上说了句谢谢，朱华裕觉得他站的像是要鞠躬的样子。
　　“你们都别客气了，都是同学，你们就叫我芋头就行了，哎，妈，来我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朱妈妈这时候正好上楼来看看客人，芋头拉着妈妈介绍同学：“这是许尧，跟我一个班的，是我们班长，这是兰远之，美术系的，你看那幅画就是他画的。”
　　朱妈妈不太像是个老板娘，她不高，站在儿子的前面比他矮了半个头，手上和脸上的颜色都是黄黄的，是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人，眼角的皱纹很深，应该是个爱笑的人。头发应该是早上梳的很好，但是忙了一上午又出了汗，有点乱了。
　　“你们好你们好，都是我家芋头的同学吧，欢迎你们啊，以后常来家里玩，叔叔做饭可好吃了，以后来叫叔叔给你们做鱼吃。”朱妈妈面对着儿子的同学肉眼可见的有些紧张，像是那一句话不对就会让儿子的同学看不起他一样，面朝黄土半辈子的女人，即使现在的日子早不像从前那样难过，她骨子保留的东西依旧会在血液里流淌，影响她的下半生。
　　上午的人来了又走，下午花间又重新迎来了一批客人，朱家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了。两个年轻人坐在视野宽阔的露台之上，眼前是草木，耳边是微风，所见所想都是如画一般的风景。
　　“许尧，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座这样的房子，在山顶上，不需要太大，但是一早起来就能吹到山风，一出太阳就能俯瞰世间，尘世喧嚣，我想能在这样的地方安静终老。”兰远之的眼睛片刻都没有离开过远处的山间，就像对面站在他想见的爱人一般，语气里满是寂寥和孤独。他的手生的非常好看，像是弹钢琴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是淡淡的粉色，连指甲上的月牙都看的清楚。
　　在许尧的眼里，兰远之就像是一个永远处变不惊的人，他安静内敛，清冷淡薄，身上永远带着淡淡的书卷气，就像传世的孤本一样。但是这样的气质在一个少年人身上是不合时宜的，兰远之比他大一岁，今天刚刚20岁，这个年纪的人正是温暖明媚的时候，可是眼前的人就像一棵终年长青的松柏，挺立在冰雪严寒之中，你不知道它已经这样立了多少年。
　　少年的意气风发，似乎从来不在这个人身上出现过。
　　兰远之的话像是在剖析自己一样，山顶的房子和山风，听起来就孤寂的很，就像他自己一样。
　　“我不喜欢，山顶太孤单了，远之，我们生在尘世，就该活在尘世，人生太难太苦，但是我们每个人活着都或多或少的背负着其他人的希望，有时候，你不一定只为自己活着。”许尧的话像是在劝解着什么，兰远之转过头去看他，但是他依旧盯着手机屏幕，没有移开过眼睛，就像方才的话只是随口说的。
　　是啊，我们都背负着别人的希望活着，但是有些希望太沉重了，让人即使背负着，也感觉想要逃离。
　　下午四点的时候，太阳渐渐的阴了下去山上就开始有些冷了，两个人穿的都不多，于是就先走了，临行前许尧要把账结了，朱妈妈死活不肯收，说他们都是小辈，来做客的不能收钱。芋头也说都是同学，第一次来就不给钱了，许尧知道兰远之的性格，怕他觉得欠了别人，于是提出让兰远之把今天画的画送给朱家，挂在花间也好。
　　朱妈妈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她是真的很喜欢兰远之的画，只是又怕人家的画贵重，也不敢贸然开口。两方一中和，兰远之也应允，只是他说画还有需要署名和修改的，他回去改了后交给芋头，下周带回来。两个人就此告辞。
　　走出花间的时候，露台上的客人还是那么多，大家都坐在位子上谈着各式各样的开心事，好像一个难得的周末是每个都市人的避风港一样珍贵。国道上的车很难得才碰得到一个，雾气和露水散去之后，车子飞驰而过带起来的，只有无尽的灰尘。
　　花间在山上，一般的车都不会上来，两个人只能走路去不远的地方等公交车。朱妈妈说山上的公交车不怎么准点，也不怎么停站，他们得自己招手让公交车停下才行。好不容易等到歪歪扭扭的公交车到了之后，两个人上车之后才发现谁都没有带零钱，兰远之硬着头皮塞了一张十块钱的进去，惹得公交车上的大爷大妈自咂嘴，心说这两个败家玩意儿。
　　公交车只到城区，下了车之后兰远之找了一家专门裱画的店铺，将自己方才的画提名赠花间，然后送进去装裱，约好了礼拜三可以去拿。又转了一趟车回学校的时候已经五点半了，食堂正是饭点的时候，摇摇晃晃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两个人中午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晃得干干净净了。
　　吃饭的时候食堂人不算多，周末大家都是错开来吃饭的，一拨人走了一拨人又来，许尧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小蛋糕，支着一根蜡烛跟兰远之说了一声生日快乐，闹着让他许愿。
　　吹灭了蜡烛之后，兰远之合起手掌，如果这世间真的有神灵可以听见人的心愿，那就让我眼前的这个人一生平安顺遂，即使我不在他身边，也让他健康无虞，事事安心。
　　“叮”是兰远之的微信声音，他摸出来手机，是继母发的消息，给他转了五千块钱，祝他生日快乐，他回一句谢谢，这是这些年生日的必备流程，就像机器调好的程序一样走着。他点开父亲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在两个月前，父亲让他旅行路上一路小心。他收了手机，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