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少年》藤子泠

4、可惜的是，记忆不能和眼泪一起流掉

　　再次见到刘卅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他额头上的伤经过一个星期的修养，好得差不多了。他专呈把茗希约出来向她道歉，并诚恳地告诉她，那天下午他本来要一个人赴约，但女友担心他这个烂好人不懂拒绝非要跟着去，没想到却因此带给了茗希比被直接拒绝更深的伤害，他真的很抱歉。
　　茗希相信他确实是无心的，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把“刘卅已有女友”这最重要的一项考虑进去就贸然行动。现在除了笑一笑说我没事，她再也想不出其他台词。
　　就这样结束了吧，什么大哥哥，什么童年的记忆，以后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会一点点消逝。

　　没有什么回忆是忘不了的，也没有什么人是需要一辈子铭记的。

　　教室里一如既往的嘈杂，与往常不同的是各位同学今天热烈讨论的话题不是肥皂剧或选秀节目什么的，而是曹筝。
　　茗希坐在座位上，把头偏朝左后方，空置了一星期的桌椅上落了细细的一层灰，苏吉找了块抹布，边擦边嘀咕：“他什么都不说，我以为他只是有事请假几天，还一直帮他留着座位……”
　　班长在讲台上拍着桌子让大家安静下来，用洪亮的嗓音吼道：“今天下午大家要记得穿深色的衣服来！”
　　全班安静了三秒钟，又唧唧喳喳地讨论起来。
　　“真可惜啊，曹筝长得还蛮帅的说。”“你们女生就只会看外表，肤浅！”“才不是，他以前还帮我抱过作业本。”“是啊，虽然不爱说话，没什么强烈的存在感，但他其实是个好人呢。”“而且他视力下降之前成绩一直不错。”
　　“可惜啊……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茗希捏着笔的手停了下来，顿了两秒，继续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起来。
　　对啊，曹筝已经死了。
　　教室里大片大片的惋惜声此起彼伏，有几个平时对曹筝报有好感的女生已经在抹眼泪了。
　　整个班没有加入讨论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红着眼眶把曹筝的桌椅使劲擦了一遍又一遍的苏吉。
　　一个是一直在胡乱涂鸦的茗希。
　　茗希没有办法融入这一片嘈杂的悲伤氛围之中，她比这里的任何人知道的都要早。
　　曹筝患的是脑瘤，长在靠近眼睛的部位，对视神经造成了严重的压迫，导致他后来除了光和大致的轮廓，什么都看不清。
　　什么都看不清，所以他老是认错人，学习也渐渐变得吃力。他没有告诉过学校里的人，直到临近手术一周前他还一脸平静地来上学，他用他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这个愈渐模糊的世界，一直看着，然后在手术进行的过程中终止了心跳。
　　茗希有认真的为他保守秘密，但曹筝的死讯还是像风一样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学校。她只能说，这么严重的事不是她一个人想为他瞒住就瞒得了的。
　　没有一点点的悲伤，对于曹筝的死，她没有任何的感觉，心态平静得自己都觉得异样。
　　或许是因为他对于她来说，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同学，仅此而已。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些事也……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打开书包，拿出一直放在里面的学生手册，唰唰唰跳过前面十几页的“学生守则”，一边搜寻着之前记的电话号码，一边自言自语：“得擦了它，擦了它……”然而翻了半天，手册里专门留出来给学生记事的空白页全都干干净净，一丁点笔削都没有。
　　“奇怪，我明明记在这上面的……”她嘟囔着又往前翻，手指猛地停住了。刚刚翻的太快没有注意到中间个人档案的那一页，右上方有彩印上去的照片，上面是男生永远木然的脸，照片旁边姓名一栏白纸黑字写着两个字：曹筝。
　　一时间，茗希只觉得天旋地转，大脑一片混乱。这明明是她的学生手册，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曹筝的……
　　“茗希，你上次跟我打听刘卅学长的电话时把这个落在我家了，我昨天晚上才发现，喏。”
　　她几乎是从女生手里抢过册子来的，迅速翻到个人档案那一页，名字、照片，的确是她的没错。那这个在书包里塞了一个多星期的手册……茗希无力地跌坐回去，那本汗湿的册子因震动从手心滑落，啪的掉在地上。
　　红色的册子静静地躺在灰色的水泥地上，背面朝上，两种颜色形成鲜明对比，狠狠刺痛了她的眼睛。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伸出手，将册子捡起来，从背面翻开。
　　大片空白的一页，只有两个用黑色钢笔写的字。

　　茗希。

　　每一笔，每一划，每带一个笔锋，每折一个弯都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很认真地写在正中央的位置上，占了1/3的面积。
　　原来，这才是他的秘密，这才是那个男孩想要永远藏在心底的秘密。
　　某种透明晶莹的东西落下来，打在纸面上。像一团花，渲开了，一滴接着一滴，打在每一横每一竖上，啪嗒啪嗒润湿了整张纸，模糊了上面的一笔一划。
　　捏着册子手不住地颤抖，眼泪还在一颗接一颗的掉，完全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胸口泛起一浪浪潮水，快要从吼间涌出。
　　茗希紧紧捂住了嘴。
　　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最后，还是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