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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浮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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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灰蓝色的复古宾利,大剌剌地停在了魏琛的车后方。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着正装,头发微卷,五官深邃的混血少年,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他走到魏琛驾驶座位的车窗边,看到里面的人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以为出了什么事,慌乱且急促地敲了敲车窗。
魏琛下意识以为是沈郁,急忙抬起了头,脸上的表情都还没来得及伪装,一副慌乱中夹杂着惊喜的神情。车窗外映进了一位俊美少年的面庞,魏琛的意识迅速回了笼,沈郁才刚离开几分钟而已,怎么可能回来得这么快。
魏琛不知道车窗外的人找自己有什么事,但就后视镜里的车,以及眼前人的颜值来看,不像是来碰瓷的,也不像是求包养的。他随即打开车门下了车,扬眉看着眼前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人。
混血美少年的身型修长纤细,178公分左右的样子,站在185公分的魏琛面前,隐隐感觉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压迫感。美少年带着玩味的笑意,观察着眼前的人:这人的气势太足了,几秒钟就收拾好了情绪,似乎刚才那一瞬间露出的复杂情绪,只是自己眼花产生的错觉,有意思。
混血美少年的普通话说得很好,眼神里的担心也不像是装的:“我看你趴在方向盘上,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魏琛礼貌地站直了身躯,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容:“没事,只是在等人。失态了,不好意思”。
“你是在等Noah庄园里的人?你好,Antares,里面的Party是我和朋友一起办的”
“你好,魏琛”,两个人象征性地握了下手。
Antares把拿在手里的墨镜插进了口袋:“要不跟我进去等?这边结束还要一阵子呢,荒郊野外的,干等着多没趣,进去品品酒也挺好”。
魏琛没应对方的邀请,他很好奇这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来敲自己车窗的:“你自己的场子,怎么把车停在这儿?”。
“哈?我是要开进去的呀。只是看到一辆G63特别版,还是精心改装过的定制版,停在这人迹罕至的路边,我还以为是来参加Party的朋友,找不到进园子的路呢,这才停了车下来看看。看到你趴在方向盘上,又一动不动的,可吓死我了”,Antares说着还夸张地拍了下胸口。
魏琛挑了挑眉,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车停在这儿是挺扎眼的。但是眼前这个朝气洋溢的少年穿着一身正装,开着完全不符合他年纪和相貌的MULSANNE,更是异常地不和谐。不过也难说,毕竟这些人撕下人皮之后里面是什么,谁都说不好。
Antares笑眯眯地任由魏琛观察:“今天的车不太配我吧,平日里穿正装的场合,我很少开这辆的”。
“没有,我不也穿着正装开了辆G63?”
“是哦”,Antares笑得很开心:“帅哥,你真不跟我进去啊,那我可得走了,不然就要错过好戏了”。
“嗯,我在车里等他就好了,谢谢小朋友的好意”
“不客气,小朋友?我28了哦”,Antares说着笑得更夸张了。
“真看不出来,以为你只有20出头,不过就算28,我也比你大”
“那我这张脸看来保养得还可以,嗯……既然这么有缘,咱们换个联系方式吧,交个朋友”
魏琛闻言熟练地在口袋里掏出了名片夹,抽出一张,递给了Antares。
“哈哈哈,名片啊,一看你就不是我们这圈子的”,Antares双手接过了对方的名片,飞快扫了一眼:“哇,合晟的总裁,百闻不如一见”。
魏琛礼貌地颔首微笑,Antares把名片放进了自己的透明手机壳底下:“不好意思啊,我没有名片夹也没有钱包,怕一会儿太闹弄丢了,只好先放这里,不要介意啊”。
魏琛觉得好笑,摇了摇头打趣道:“早知道要被当成装饰品,我就让人把名片做得更特别点了”。
“哈哈哈哈,没事,等回去我徒手给你加个花边儿”,Antares晃了晃手机算是告别,转身走向了自己的车。临上车,他回头冲魏琛笑着说:“我还以为现在大企业和集团的总裁都是那种......嗯,那种老男人呢,没想到还有你这款的型男。出来一趟也算长见识啦,有机会一起喝酒哦”。
魏琛习惯了这样的应酬,并没当回事,随口应道:“好啊”。
从天而降的Antares转眼消失了个无影无踪,魏琛再次把自己扔进了回忆的深海里。那年夏天过后,他就只能在朋友圈、B大的论坛,以及后来的新闻里看到沈郁了。偶尔给对方发微信,沈郁都只是三言两语地回复,没有人再提过见面。
这些年魏琛很忙,忙到根本没有时间从感情里周旋。他忙着结婚,忙着掌控集团,忙着变成撑起合晟这座大厦的脊梁,也忙着扫清那些于内于外不和谐的声音。后来又忙着离婚,忙着组建自己的势力,巩固和稳定变动巨大的集团。
结婚的时候,刘雅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等到离婚的时候,对方甚至连个白眼都懒得给,拿着应得的一切潇洒地从魏家走了出去。像是解脱,更像是重生。魏琛苦笑,不知是不是该庆幸,他们谁也没有重蹈往日的悲剧,而他也验证了自己只是个没情趣的工作狂,不会令男人女人们神魂颠倒。
说起这种事,还是魏一鸣比较厉害,那么多人爱他爱到骨子里,没搞出个豪门私生子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不得不承认,魏一鸣一直以来的那个情人也颇有手腕,能收得住野马的缰绳,也让魏琛得以耳根清净。
魏琛记得有一次,忙工作连轴转了三天,实在心力交瘁的时候,拉出了沈郁的聊天框,想要跟那人说说话。他想要告诉对方,自己还在践行当年的承诺,能不能再等一等。但犹豫再三,他最终也没有打扰沈郁,最后只是对着手机里的语音助手,极其幼稚地表扬:“你真好看”,语音助手回复了他一个长达19个字的长句子:“相对于我的外在,我更希望你关注我的内在哦”。
魏琛想,如果他刚才给沈郁发微信说:“你真好看”,对方百分百会回一个问号,多一个字都懒得打的那种。
沈郁不是故意要忽视魏琛,他们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也太难说得清楚了。当年跟祁念之在热恋中分手,体会过爆发式的痛苦,像突然天降的灾难,多年感情从缱绻相交一转弯就走到了穷途末路,甚至恨之入骨,到最终视而不见。但和魏琛之间,是一刀一刀连血带肉慢慢地被割到了最后,沈郁早就不知道什么是疼了。他们认识太久,彻底放下舍不得,拿又拿不起来,最终变成了烫着心脏的山芋。
在这段感情里,比起心疼自己,沈郁更心疼魏琛。魏琛的母亲去世的那个夏天,他像是魏琛的亲人一样安抚对方,那是不夹杂任何欲望的,对待手足一般的心痛。十年过去,关于魏琛的记忆在消散,沈郁对那段感情原有的样子已经渐渐记不真切了。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公开过,当时身边的朋友也都是隐隐约约地猜,故事的全貌从始至终只有两位主角心知肚明。但随着记忆的模糊,沈郁甚至怀疑他跟魏琛之间发生过的一切,怀疑所有关于对方的暧昧记忆都是在某个梦境中杜撰而来的。
在他的爱情里,也许从来没有过魏琛的痕迹,那些甜蜜感伤和艰辛苦楚,都只是一段人间妄想而已。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终于随着时光被抹平到毫无痕迹。直到与魏琛再次见面,在车上听他说出那些话,沈郁才渐渐有了实感,原来一切竟然都是真的。
沈郁之所以单身多年,并不是在等哪位浪子回头,而是实在提不起兴趣。他懒得付出,也懒得接受,伸出双手是空荡荡的。那些年的疯狂,把他的心凿开了一个洞,无论放什么进去,都会悄无声息地溜走。沈郁盯着拒绝了自己要求的季臣,脑海里是对方在舞台上望向自己时的样子,专注且深情,与现在的悲伤和不知所措截然不同。
沈郁虽然明白,这种一个人躲在暗处的感情,自然是有悲有喜。但看着现在的季臣,他还是不忍心,不忍心再看这人悲伤下去,季臣明明值得更好的。沈郁尽量让自己像一个游刃有余的情场浪子:“你确定不想做?那我走了”。他顺手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枚,袖子也挽了起来,拿起椅背上的西装,伸手就要去拉门。
季臣的情绪平静了下来,伸手按住了对方搭在门把手上,正准备往下按的手:“你去哪里?”。他猜不到沈郁要做什么,难道是作为床伴,刚刚却拒绝了沈郁的“邀请”,所以要彻底地被抛弃了吗?
沈郁轻轻抽出了手,吐出两个字:“有事”。他没有明说,至少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实在没有明说的必要,何况眼下这一团糟的情况,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
曾经,哪怕是从来没有沾染过爱情的小时候,一个人长大的沈郁都是非常喜欢独处的。他是真的在享受孤独,甚至会把孤独和幸福在中间划上等号。但就在刚才,就在季臣站在璀璨的灯光下吟唱的那几分钟里,巨大的幸福感和此前跟孤独划着等号的幸福,突然割裂开来,让沈郁感受到了巨大的痛苦。
原来孤独有这样残忍的一面,他仿佛一根飘在海上的浮木,放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可以停靠的地方。巨大的孤独和空虚瞬间就把他吞噬了,三十年来一个人的日子似乎一步走向了终点。
沈郁自认为不是个脆弱的人,但却在那一刻真的挺不住了,过去曾令他甘之如饴的生活,一天一刻都不想再继续下去。这瞬间的变化,就像细胞在强行毁灭生长,重组一个新的躯壳,他疯了一样地想要摆脱那些情绪。即便他不想承认季臣带来的变化,却不得不正视当下内心极度暴戾的自己。
沈郁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庄园外走去,他现在只想找个人发泄情绪,是谁都行。他想要正视季臣的感情,却猛然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接受爱,以及爱人的能力。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以笑着谈论过去,云淡风清地面对感情。但当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沈郁却不由得害怕,害怕再次忍不住想要去依赖一个人的自己。
离开庄园的路还是那么漫长,沈郁每一步都走得及其沉重,他不由得想起学生时代一张俊俏的面庞。那个叫张祺的男孩子曾经说过:“越想地久天长,得到的越是此恨绵绵,远不如彻夜同欢来得开心”。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这是在往哪走?他现在只是想找个人狠狠地做一场,试图重新找回潜藏在孤独背后的安全感,找回他30年来熟悉的生活和熟悉的自己。但是这个方向,终点等着的人,是魏琛。
他是爱过魏琛没错,但现在这种情况,跟旧情人发生点什么就太不合适了,于情于理都不是什么好选择。沈郁拍了拍自己的脸,感慨魏琛这一生,本来就是在阴沟里种花了,像如今自己这种没心没肺的,总不能再去给对方下场大暴雨。不能雪中送炭也就罢了,难道还要雪上加霜吗?
沈郁强压下自己心里沸腾的暴戾和欲望,一脸平静地坐上了魏琛的副驾驶,把西装随手扔在了后座上。魏琛挑眉,他明显感受到了沈郁散发出来的不快,不过这人不爽的样子,依旧格外诱人。
“快走,去哪都行”,沈郁的语气有些生硬,他生怕季臣再给他上演一出追踪大戏,只好一改往日淡然的模样,焦急地催促魏琛。
“去我那?”,魏琛说着发动了车子。
“行,阎王殿我现在都敢去”
魏琛听沈郁这么说,不由得笑出了声:“放心,去了阎王也不敢收你”。想起沈郁当年的少年持重,眼下多年不见,反而变得……任性可爱了,时光在这人身上难道是倒着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