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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告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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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参加魏琛母亲的葬礼,沈父匆匆从广州赶回,又连夜匆匆赶回了广州,忙得连跟儿子谈心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好在沈郁对于这些已经习以为常,他也乐得自在。自己一个人在家看书、喝茶、写东西,外界的动荡就这样被关在了门外。他隔三岔五会问一下魏琛的状况,也仅限于是否需要帮助,注意身体之类的问候。
一周之后,沈郁接到了魏琛打来的电话:“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听一下你的声音”。
“你那边怎么样?”
“还行。那天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被运走了,我什么都没看到。当时挺想哭,但是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胸口,也哭出不来,可能这几年的眼泪都在KTV的厕所隔间里流干了吧。我真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个东西,出殡那天,我抱着她的遗像,一滴泪都掉不下来”。
沈郁没听出他那句“KTV隔间”究竟是不是玩笑,反正两个人都没笑出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捏着电话的手有些不稳,魏琛的成长到底跟他们几个都不同,童年这种东西,对对方来说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过分美丽又奢侈遥远。
即便在这种时候,在母亲的葬礼上,魏琛依然要承受聚光灯的闪烁,依然要压抑着真实的情绪,去演出一个虚拟的自己。
再见到魏琛的时候,流火的夏日已经接近尾声,他还是站在雕花路灯下静静地看着沈郁家的落地窗:“我在楼下,你在家吗?”。
“在,等我两分钟”,沈郁说着挂了电话,把笔记本往沙发上一扔,踢踢踏踏地下楼把魏琛领了上来。
魏琛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低着头跟在沈郁身后,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沈郁感觉自己像是领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他在心里叹息:人果然是一夜之间长大的。沈郁刚要伸手开指纹锁,魏琛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虚弱地问:“叔叔阿姨不在吧?”。
见沈郁点头,魏琛顺势把头抵在了对方肩上,用气声说:“真是太累了”。沈郁闻言轻轻转过身,把魏琛半抱在怀里,抬手像哄孩子一样顺着他的背。魏琛那一直没流出来的泪,在沈郁这两下动作之后,开始在眼眶里翻涌。
沈郁半抱着把他带进了门,安顿在自家的沙发上,熟练地泡了一壶热茶。他修长的手握着玉石色的茶壶,配上淡然的神情,魏琛感觉自己好像误入了仙人居住的遗世桃园:“沈郁”。
“嗯?”,这种时候,沈郁轻轻地答应着,顺手给魏琛捞了个茶杯,倒满了茶。
热气在魏琛眼前氤氲开来,普洱的清香把他包裹在水汽里。他这次叫沈郁的名字,对方没有像以前一样不客气地问“有事?”,这个“嗯?”很像回到了他们曾经手握着手的时候。可魏琛心里明白,即便他再努力,也抓不住眼前这个人了,不如就耗尽沈郁留给他的最后一点仅剩的温情吧。他们这辈子,注定做不成朋友,也做不得爱人。
魏琛看着眼前的人微微出神,自己背上这世俗的金山银山,配不上沈郁的“仙气”。配不上,也够不着。张扬曾经暗示过,沈郁跟他不是一类人,根本就不合适。魏琛释然地笑了,他一瞬间明白了那种违和感,大概从小没体验过什么叫“求而不得”,这次终于通透了。
这段时间以来,只有这一刻是让魏琛放松和舒服的,似乎只需要沈郁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斟一杯茶,就值得他推心置腹,言无不尽。魏琛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神色依旧黯然:“她会做这样的选择,我没什么惊讶的,在意料之中吧。只是之前一直在逃避,不愿意往这方面想。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爱我,反正她可以为了魏一鸣去死,却不能为了我活下去”。
沈郁没吭声,只是示意魏琛先喝点热茶,他听话地又喝了一口,嘴角勾起一个戏谑的笑容:“魏一鸣有个爱人,我曾经以为那人只是个野情人,玩够了就被丢在角落的那种。后来我用了一些手段去查,发现他们是爱人,而且很相爱。
那时候因为我妈,我原本很恨他,但越查下去越恨不起来,恨不起来却再也爱不起来。我妈对他来说呢,只是一个魏家用来传宗接代的儿媳妇,摆设,公关产品而已。什么责任心,什么绅士,都是集团的公关手段罢了。这故事本也不是落魄千金嫁给了命定的恋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而是落魄千金终日独守空房,郁郁寡欢,在‘金屋’里度过了悲惨又短暂的一生。
她的情绪没人理解,她的抑郁没人关心,她的爱人爱着别人。就连她唯一可能爱着的儿子,或许也跟她憎恨的男人一样,所以她对这个世界彻底失望了”,魏琛捏紧了手中的茶杯:“抱歉,第一次跟你讲我的家庭,却是这样的故事”。
沈郁摇了摇头,抬手在魏琛的头发上揉了揉:“也许故事本身不是这样的,正因为你长大了,还长得这么好,她才终于舍得放心离开你。听你这样说,如果她不爱你,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或许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魏琛的眼睛眨了眨:“我还是挺想知道我爸到底怎么想的,至少想听他亲口说。前几天我们聊起那个人,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让我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多?魏家的人难道天生比别人命贵吗?他明明知道是这种结局,还是执意要娶她,非要我这么个儿子做什么?承担他们的罪孽吗?
大人真的很自私,为了自己的需求生下我,又不能让我随心所欲地活,甚至还毁了她。她身边每一个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的人都是凶手,尤其是我”。
沈郁知道魏琛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他也不插话,只是表示自己在认真听,偶尔往对方的茶杯里添茶。魏琛颇有深意地看了沈郁一眼,那眼神里的情绪已经不是过去的直白和热烈,与前些日子对着沈郁说出“可是我想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同了。
当魏琛再次把视线从手中的茶杯移到沈郁脸上的时候,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已经沉淀了下去,只剩下了不舍和遗憾:“我也明明都预知了结局,却还是一直任性地纠缠你,推着你和刘雅走向死胡同。也许只是差一点,她或者你,就会变成另一个版本的妈妈。我一边害怕那些自己不想面对的场面,一边又自私地担心失去你。如果有一天,联系人里又没有你的名字了,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
沈郁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魏琛笑了笑:“你不用安慰我,因为我知道她根本不是看到我长大了才放心离开的,只是因为绝望,彻头彻尾的绝望。绝望到找不到任何出路,也不再想跟任何人求救,人如果没有感同身受,是不会理解那种绝望的”,魏琛说着抬手轻轻按住了沈郁的眉头:“不要皱眉,更不要因为我皱眉了”。
人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如果母亲早走一个月,魏琛都不会懂得那种感同身受的绝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毕竟在母亲去世的几天前,他才刚刚跟“死亡”这个词产生共情。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走了,血淋淋地辗过了他的心。
他想起自己站在医院门口大马路上的那晚,是真抱着某种决心在等沈郁回头。那一刻的他,每呼吸一次,都会让自己生出些痛不欲生的绝望。幸好彼时那唯一的希望,还是在最后关头拉住了他:“沈郁,你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因为我不知道,我这个人还有什么值得你回头的。我的一切你都不稀罕了,我的爱,我的心,我的身体你都不要了。用那种让你觉得很难看的纠缠方式,至少能换来你心怀怜悯,或者厌恶地认认真真看我一眼,只看我。
而我母亲为什么选择了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离开?很简单,她根本不想被拯救,她谁都不爱了,也不需要用这条命去换对方认认真真的一个眼神。对她来说,这世间根本没有值得留恋的人,她也不想背负着那些破烂儿活下去了”。
沈郁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空杯子:“我本来,不想再跟你说咱俩之间的事了,既然是我们让你对阿姨的去世有了共情,那我还是要跟你说清楚我的想法。感情对我来说是消耗品,我们早就耗掉了它,这就是现实。你在爱和责任里做不了选择,这是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
你的命我珍惜没有用,你自己要珍惜,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谁没有爱错过人呢?不要以为爱有唯一性,客观上它根本没有,是你主观让它有了唯一性。对我来说,一见钟情和日久生情都是情,没什么区别。祁念之和你,都是爱,也没什么区别。
嗨,被这东西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就把它当成来这世间一趟的体验。体验着体验着,可能有一天就被‘奇迹’绊个跟头,然后就能轻轻松松地从漩涡里走出去了”。
魏琛觉得沈郁一定是在安慰他,不然对沈郁来说,他怎么可能跟祁念之是一个量级?魏琛甚至一度认为眼前这个人根本没有爱过他,否则怎么能做到一直那样克制。即便如此,他还是缓缓道:“我一度认为,我的‘奇迹’名字叫‘沈郁’来着”。
“你的‘奇迹’未必是我,我没让你明白的事情,没让你走出的牢笼,未必别人也做不到。以前我也把‘奇迹’寄托在你一个人身上,总向你有所求,但这不公平。‘奇迹’是未知,不一定是你,不一定是我,也不一定是什么东西。它可能仅仅是一个契机,一个念头”。
魏琛喝光了杯子里的水,才让自己勉强冷静了下来:“我知道自己不好,不值得被你爱上”。
沈郁露出了温和的笑意:“那你觉得我够好吗?”。
魏琛坚定的目光落在了沈郁的脸上:“至少是我见过最好的”。
沈郁闻言,一字一顿地接上了魏琛的话:“哟,这么大的肯定啊。但是这么好的一个我,18岁的时候,也为你毫无原则过,甚至还妄图挑战这世界的规则,双手献上了那时候我能给的一切。被这样爱过的你,不够好吗?那我还挺不值的”。
魏琛的神色依然黯淡:“你真的不介意,以后我身边的人不是你吗?”。
沈郁闻言笑着摇了摇头:“琛哥,我曾经介意过”。
魏琛苦笑:“我知道了,以后我们很难再见了吧?”。
沈郁眼睛也不眨地看着他:“也许吧,撑得下去吗?”。
魏琛点头:“当然可以”。
沈郁起身弯腰吻上了对方的眼角,那轻柔的触感让魏琛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他抱紧沈郁抵在沙发上,两个人接了一个漫长且温情的,不掺杂其他欲望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