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的恋爱运》川悬

45、有始有终

　　临近期末，支教团的校友们在KTV聚会，庆祝本学期所有人的支教事业圆满结束。身处支教地的时候，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责任心压过一切，仿佛为了眼前那群花朵样的孩子，什么苦都能吃得下。对比回到学校之后，在支教地的日子简直像是与世隔绝，即使怀念那份热忱，大部分人也都不想再来一次。
　　一群人在KTV里笑着闹着，哭着喊着乱作一团，有想念孩子们的，有感慨科技生活美好的，有打算去考教师资格证的，还有坐在角落喝闷酒的。
　　手机响起的时候，沈郁正七手八脚地忙着挡四面八方举起的酒杯，他看也没来得及看就把电话接了起来：“喂？喂？”。
　　“谁？稍等，我这里太吵了”，沈郁拿着手机走到KTV门口的街边上，他看了一眼来电人就不出声了，一只手在裤子口袋里掏出盒烟，顺利完成了单手拿烟，放进嘴里，点烟的动作。电话那边的人也一直没声音，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对峙着。
　　沈郁娴熟地吸了几口夹在指间的烟，迎头就看到拿着手机正往他这边走来的魏琛。他收起了手机，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
　　魏琛也笑着挂断了电话：“找你啊，你们学校门口就这个KTV比较显眼，本来想打个电话约在这儿等你的”。
　　这时候沈郁才想起来关键问题：“有事？”。
　　“没事，好久没见你了，确认一下你还活着吗”，魏琛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地：“有点想你了……你们什么时候放假？让陈路一起订票？”。
　　沈郁吐出一个烟圈：“活得挺好，票不用了，这次我自己试试吧。也不能总是靠陈路，总得学会自力更生是不是”。
　　魏琛唇角动了动：“你能抢到就见鬼了，在这聚会？”，他指了指KTV硕大的招牌。沈郁点头，接着就沉默了下来，两人相顾无言，沈郁唇间的烟，闪着明灭的火光。
　　魏琛在那双略显薄情的唇上，看到了难以言说的性感 ：“有时间吗，找个地方坐坐？”。
　　沈郁一言难尽地看了魏琛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找地方坐坐这个说法，让他想起了上次鬼使神差地跟这个人去开房的事。他随手熄灭了烟：“要不一起去KTV吧，反正里面群魔乱舞，也没我什么事，省得单独再找地方了”。KTV那么热闹，人也多，总不至于做些什么出格的事，眼下如果跟魏琛独处，多少会有些别扭。眼下沈郁还没想清楚，到底应该以什么姿态面对魏琛。
　　魏琛没想到对方会想让自己参加他的聚会，心情都跟着明亮了起来：“好啊”。KTV就KTV，总比之前连人都抓不到，天天提心吊胆的强。而且KTV之后，总能找到独处的时间。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沈郁还没来得及介绍，魏琛就迎来了一群一哄而上的男男女女。学姐学妹们热情地拉着魏琛，聊天的聊天，加好友的加好友，唱歌的唱歌。沈郁悄悄地溜到了角落的位置坐下，看着被层层围住的魏琛乐不可支。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魏琛，一边勉强维持着十几二十年如一日的绅士风度，一边忙不迭地在人群里找他，脸上甚至带着些来不及掩饰的，少有的不耐和慌乱。
　　在大家眼中一直以来都是焦点的张祺今天的兴致并不高，从聚会刚开始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地喝酒，偶尔跟沈郁说几句话。大家很少见张祺这种状态，以为他有什么心事，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沈郁知道张祺本就不是个单纯的人来疯，偶尔不想跟着人群胡闹太正常了。他有时也会坐在角落，像张祺现在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周围的朋友们狂欢。
　　很多人认为这种姿态寂寞，实际上他在看着人群狂欢的时候，不仅不寂寞，反而觉得格外满足，甚至会涌起不动声色的欢愉雀跃，那种情绪比亲自加入到人群里胡闹更为饱满。沈郁觉得偶尔选择坐在角落的张祺，在那一刻，跟自己的感受是一样的。他坐到张祺身边，笑着打岔：“我怎么就没这待遇？”，视线停留在远处被包围着的魏琛身上。
　　张祺翻了个白眼：“还不是怪你自己出柜太早，不然能多享受几天这种待遇”。
　　沈郁歪过头看着张祺，模仿着张祺看他的样子：“那你为什么没这待遇？你又没出柜。看你俩这颜值，也差不了多少啊”。
　　张祺心想，我是没出柜，但柜子都快被掀翻了，您却不让我开门啊。他已经习惯了沈郁私下犯贱，喜欢逗他玩儿的毛病，自嘲地说了句：“大概她们嫌我人品不好”。张祺肉眼可见地有些沮丧，沈郁虽然知道这家伙八成是演呢，还是习惯性地抬手揉乱了他的头发：“胡说什么”。
　　沈郁语气里近乎宠溺的纵容和安慰让张祺觉得舒服，他明知道沈郁不能喝，却少见地跟对方碰了个杯：“郁哥，刚才跟你来的那个”，他看了看人群里的魏琛：“那人在追你？”。
　　“别闹，他是直男”，沈郁想到魏琛的身份，那人是魏家的独子，早晚要继承魏家的名气与财富，只好随口撒了个谎。
　　不关注商业的人可能只知道魏一鸣，实际上魏琛已经被相关报志杂志曝光过无数次了，魏一鸣不会刻意保护儿子的隐私，他更想让魏琛快速习惯这样的生活。无论如何，沈郁都不可能承认魏琛在追自己。何况张祺这小子只是看了几眼，八成是没话找话开玩笑。
　　张祺一脸坏笑：“可他一直往我这看啊，眼神都能吃人了，人家好像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沈公子”。
　　沈郁顺着张祺的视线，扭头看向朝着他们走来的魏琛：“小孩子少操点邪心”。
　　张祺推了一下沈郁：“怎么是操邪心，好歹还关系着我的私生活呢。哎，你也别跟我在这坐着了，去去去，跟你朋友唱歌去”。
　　魏琛没等沈郁过去找自己就已经走了过来，表情还算平静，声音也无波无澜，低声问：“喝了多少？”。
　　张祺一脸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他们，接过魏琛的话：“一两杯吧，郁哥不太能喝，你看好他”。
　　“我知道”，魏琛的语气暴露了他的情绪，一丝不爽被张祺听到了耳朵里，张祺在心里吐槽：靠，好幼稚。他懒得理对方充满醋味儿的“我知道”，摇身一变瞬间恢复了自己的浪子形象，端着杯子跟旁边的学姐学妹们聊天去了。
　　“张祺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啊？”
　　“不想谈，多累啊”
　　“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佛系”
　　张祺无所谓地笑了笑：“谈恋爱比拿奖学金难太多了，可以，但没必要”。
　　魏琛听清了张祺和旁边女孩的对话，那句“多累啊”从嘈杂的音乐声中长驱直入他的耳朵。他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正好张祺也不躲不闪地看向这边，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张祺没在意魏琛眼神里的咄咄逼人，他礼貌又俏皮地笑了下，转移了视线。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魏琛没有走，他刻意在等待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这些年沈郁虽然酒量有长进，但喝一两杯还是会头痛，他不太想半夜三更地回寝室，还得麻烦王梓起来叫宿管开门，还是去酒店睡个好觉比较痛快。一想到身边的魏琛，他又有些犹豫了。沈郁那有些发晕的脑袋更疼了些，他这会儿只想赶紧支开对方：“你还有别的事吗？人也见到了，很晚了，没事就撤吧”。
　　魏琛本来就是有意拖着，他一点都不着急：“刚才里面太乱了，跟你说话也听不清楚，不着急回去”。
　　沈郁故意问道：“你不着急回寝室吗？你不着急我着急啊”。
　　魏琛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是个人吗？这都几点了，让我打一个小时的车回学校？”。沈郁猜到了魏琛在打什么算盘，他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力气跟魏琛讲道理了，脑袋里一团浆糊。
　　魏琛感觉到沈郁的耐心快耗光了：“走吧，去酒店好好睡一觉，我保证不动手动脚。不用在意我是不是喜欢你，反正你也不准备接受，就当成张祺那种关系不行吗？”。
　　沈郁震惊地看了魏琛一眼：“张祺？你怎么知道他名字？什么关系？”，这些人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敏感？一起唱个KTV就能看得这么明白？
　　魏琛苦笑：“旁边的姑娘一直在讨论他，顺便就记住名字了，你真以为你们隐瞒的很好？”。
　　“呵呵，我们有什么可隐瞒的？”
　　“反正在我眼里还挺明显的”
　　“我操，不是那种关系好吗”
　　魏琛明白沈郁的意思：“我知道你们没在一起，我只想知道，既然可以有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沈郁被酒精浇灌的大脑已经快罢工了，他真是头疼到很想睡，语气也没什么气势：“能一样吗？你的脑袋被门挤了？我跟你做不了这种关系”。
　　魏琛一脸无辜地反问：“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
　　“都是什么，倒是说啊？都没谈过男朋友，懂个屁”，沈郁的态度虽然看起来像是在调侃，实际上已经在心里咆哮了：你跟张祺区别也太简单明了了，你魏琛是想谈恋爱，有占有欲，想让人心里眼里只有你。但这段关系却是封闭的，只能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你还要在公开场合扮演其他姑娘身边的王子。操，要说渣，谁能有这个渣？而张祺一开始就只是……公平简单的情人关系，没有人试图在这之上去索取更多。
　　沈郁在心里喊完，却没有力气说出口，似乎刚才好不容易涌上来的情绪又都被酒精借走了，此刻只剩下累。没力气说就不说了吧，反正说出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小场面，不重要。他选了几句简单直接的：“我跟张祺是情人，但我跟你是什么关系？你想跟我成为张祺那种关系，你做得到吗？我跟他虽然只是情人，但也是排他的，一旦跟别人恋爱，自动终止关系，你、做、得、到？呵呵”。
　　魏琛越听越气，心里燃着一片烧得他粉身碎骨的野火，险些就要烧毁那颗被伤到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心。他的声音都在抖：“如果是这样，你俩跟在谈恋爱有什么区别？”。
　　沈郁叹了口气，什么区别呢？两个对彼此一无所知，并且也不想尝试互相了解的人，怎么都不像是谈恋爱吧。也只有作为旁观者的魏琛，才能问出这种当事人一目了然的问题。如果一定要给魏琛一个答案，沈郁回答的是：“有始有终”。
　　魏琛不依不饶：“你觉得跟我去开房会背叛他，这不就是恋爱吗？”。
　　“不是因为他，单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就跟以前一样不行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跟我保持朋友关系才不想继续下去，但你已经躲了我八个月了。八个月啊沈郁，你当时去支教说是那边没信号，但回来之后呢？回来之后已经这么久了，更遑论中间还有个暑假！一整个假期你都躲在国外，别跟我说不是因为躲我，是因为旅行这种屁话，谁他妈的旅行旅一两个月？我们现在跟陌生人到底有什么区别！跟他妈的谈过恋爱之后分手了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你就差跟我形同陌路了……沈郁……行行好吧，行吗？”，魏琛越说越颓，颓到沈郁都看不下去了。但他眼下真的没有聊这些的心思，整个人因为酒精困得要命，只想赶紧找张床好好睡一觉。
　　魏琛本来又气又恼，看着沈郁有些失焦的眼神，突然神经质一样地笑了。眼前这个郁闷的，疲倦的，脑子转不了弯的沈郁太少见了，甚至有些萌。魏琛心里那些情绪像坐过山车一样，从火冒三丈到伤心委屈，又到让他不由自主地弯了唇角，甚至都要怀疑自己被沈郁折磨得心理有问题了。
　　沈郁对他来说就是有这样神奇的魔力，随便几个表情，就能让他心里翻江倒海：“所以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朋友也不做了，这辈子也不见我了，就当没认识过是吗？”。
　　“我喜欢男人，会和合适的男人接触很正常，跟你们到了年龄会去相亲一样啊。我要是不躲你，任由你跟我这没完没了的撩，不是早晚得翻车吗？”，沈郁硬撑着跟魏琛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情急之下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魏琛脸上的笑意更重了，嘴上还是一本正经：“你现在这个态度，我们还没开始就完了。都难受成这样了？走吧，睡觉去”。
　　沈郁摸了一下裤兜，想要抽根烟提提神，看到空空如也的烟盒，整个人更颓了，他略带感慨地说：“是啊”。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是他太天真，总盼着能回去。可是他们能回到哪里去呢，自己对魏琛的单相思一无所知的时候吗？
　　那样虽然自己轻松了，但是对魏琛，也太残忍了。明明都走出这一步了，明明也暧昧过，现在却要把再把人推回去。操，自己怎么这么渣？但是魏琛，一个有官配女友的人，简直不能更渣了。这算什么，互渣？而且还略带竞技性质，一个比一个过分。
　　这场恋爱，谈或者不谈，都是死路一条。沈郁不记得自己跟魏琛是怎么去的酒店了，也不记得后来又说了什么，似乎从明白了这注定是场悲剧之后，脑子就负载过重自动宕机了。朦胧中他隐约记得自己跟魏琛在酒店的床上接了个漫长的吻，反应过来之后自己好像踹了魏琛一脚，用了挺大的力气，打没打伤也不知道。
　　那天晚上，沈郁又梦到了很久没出现在他梦里的背影，那个不是魏琛，但也不知道是谁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