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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心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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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崖门上下都知道,近日,掌门带回来一个人。
掌门带回来的人,全派上下都是好奇且敬重的,只是那人实在奇怪至极,整日不去学宫,也不见他闭关,只是在门派里晃来晃去,以至于即使练气期的弟子也能看出来,他根本毫无修为——丹田中一片虚无,全身上下根本不见真气流动,要么是用法器掩盖了修为,要么就完完全全是个凡人。
按理说,作为当今仙道第一人的叶长宁,结交的自然也都是修为深不可测的大能,这人是怎么和叶长宁认识,还被带回清崖门的?
“这种话本,你还有吗?”长宁山中,叶睿满眼期待地看着江九留。
江九留手一摊:“没了,这是最后一本。”说罢,便把那话本收回袖子里。
叶睿依依不舍地看着江九留的袖子:“我在清崖门长大,从来没看过这些。”
江九留:“是叶长宁不让你们看吧。”
叶睿:“掌门说,这种俗物会扰乱道心。”
江九留“啧”了一声,道:“叶家小子确实无趣,倒也像他的作风。”继而不屑一笑:“什么道心,谁不是从俗世里出身的,爷也是俗人,鼎盛时叶长宁还乳臭未干!”
“······”叶睿一时不知是震惊此人如此狂妄还是他竟称呼叶长宁为“叶家小子”——叶长宁身为当今仅有的十大渡劫期大能之一,年龄自然比眼前这十七八的少年大不知多少倍。
“你那是什么眼神?”江九留不满,“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能从魔界捞人,还不够厉害?”
此话倒也有道理,当今魔族虽已没落,但魔界的魔气却比鼎盛时期更可怖,若不是江九留当日救出叶睿,他怕早已是白骨一堆了。
“说起这个,”叶睿一收玩笑的神色,“你究竟是什么身份?竟能在魔气那么深的地方安然无恙?”还称呼叶长宁叶家小子,难不成真是什么转世大能?
“怎么?”江九留笑嘻嘻地拣起一颗花生米丢入口中,“怕我害了清崖门?放心,要我真是魔,叶长宁第一个就杀了我,哪会带我到门派里?”
叶睿哼哼:“谁知道。”心里却是信了。
“是啊,谁知道呢。”江九留挑挑眉,“毕竟他还收了只兔子精当徒弟呢。”
“我不一样!”叶睿反驳,“我自小便生长在清崖门······”语气却渐渐弱了下去:“再说,掌门他又不知道······”
江九留:“你傻还是他傻?他能不知道你是兔子精那他这几千年就白活了,仙道第一也白当了!”
叶睿大惊,原来掌门是知道的吗?
那为何还要收他当徒弟?人妖两族不是一直都不和吗?
叶睿这么想,也就问了出来,江九留耸耸肩:“这你得问他,说起来,我还想问你呢,你明明是叶长宁的徒弟,为何只是叫他掌门而不叫师父?”
叶睿回答:“掌门说,他与别人有约定,一生只收一人为徒,收我已是破例,不好再让我叫师父。”
一生只收一人?
俗气,老套,矫情,江九留酸溜溜地想。
“走了,”江九留站起身,拍拍袖子,“过几日我要去趟凡间,就顺带给你带点话本吧。”
“你要去凡间?”叶睿一愣,下意识地问:“去做什么?”
江九留:“问那么多干什么。”又瞥了一眼叶睿:“没事了?没事我走了。”言下之意,分明在暗示。
叶睿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江九留:“麻烦把这个交给齐国三皇子,就说是叶宁给的。”
江九留似笑非笑:“把叶长宁名字去掉一个字当成自己的,你好生不要脸。”
叶睿脸一红,就把瓶子塞进江九留手里:“谢了。”
江九留把玩着瓶子,随口道:“闯禁地就是为了这个罢?我听人说,那似乎叫九留山?”
叶睿点头:“说来也巧,和你同名。”
这哪是巧啊,江九留心想,那就是三千年前我的洞府。
“九留山九死一生,连长老们进去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掌门也是为了弟子们的安全才将它列为禁地。”
江九留心里说,如今的九死一生却是当年他的恶趣味。
“据说那里每年都要葬送几个不听话的弟子,要不是我有掌门的护身玉佩,怕是早就折在那了。”
竟是如此?江九留心里默念,真是罪过,他果真害人不浅。
“这么危险,你还要去?”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叶睿叹了口气:“都是为了了却因果。上次我下山,恰巧遇到大能渡劫,被雷劈回了原形,要不是齐瑛,我就成餐桌上的菜了。”
“是——吗?”江九留故意拖长了音调,听起来分外欠揍。
叶睿却没懂,一脸无辜:“这还有假?否则我怎会私闯禁地?又怎会特意去求神医顾音制作回魂丹?”为此还付出了数千年修为作为和顾音的交换。
江九留低声笑了笑,将瓶子放回叶睿手中:“我只是觉得,你还是亲手交给他比较好。”
“为何?”
“你当真以为,将这药给他,你们的尘缘就清了?”
叶睿:“我九死一生,还了却不了这因果?”
江九留:“你若死在魔界,便算了了。”
叶睿皱着眉,分外为难。
江九留觉得自己身为前辈,有义务点醒后辈,他指了指叶睿的心口,问:“在你把瓶子给我的时候,有没有觉得不舍,或是遗憾?”
叶睿犹豫了下,点头。
江九留叹气道:“这便对了,那就是尘缘未了。”
叶睿赶忙追问:“那怎样才算了了?”他一心向道,断不可在凡间有任何牵挂。
江九留:“当你能和齐瑛说出‘再也不见’时心里没有不舍,能和他相忘于江湖而不再心有不甘,能看到他生老病死而无动于衷,能在有人问你是否爱过人时问心无愧地答出‘未曾’,这才算是了了。”
叶睿懵懵懂懂,道:“似乎除了最后一样,我都做不到。”
你之后便会知道,你其实一样也做不到。
只是,当时的叶睿,不该知道这么多。
江九留便道:“那就和我一起下山,亲自把药给他,然后将因果彻底了断。”
将因果彻底了断······不知为何,叶睿心里突然一痛,似有所不舍。
江九留见状,拍着叶睿的肩膀安慰,又似感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世间悲欢,往往只有情之一字最难解。”
万台山清宁殿中,叶长宁正在打坐,有一人突然推门闯入,盘腿坐到他面前,把他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打量了个遍,最后评价道:“瘦了。”
似乎长辈见到许久不见的小辈,都喜欢说这句话。
叶长宁睁开眼睛,见江九留几乎和他脸贴脸,不由一愣,随后便想后仰,却被江九留一把按住:“别动。”修长的手指抚过他的眼角,摸着那几不可见的微小伤口:“这里怎么了?”
按叶长宁如今的修为,寻常人、寻常法器法器根本伤不了他,能伤他的人也断然不会只留下这么一个小小的伤口。
“你不知道?”叶长宁反问。
江九留:“我怎么知道?”
叶长宁:“是我自作多情了。”
“怎么就自作多情?”江九留莫名其妙,“难道这是我伤的不成?”
叶长宁一言不发地盯着江九留,那眼神说“是”。
江九留大惊:“我一介凡人,如何伤得了渡劫的修士?”又隐隐约约想起些什么:“难不成是三千年前······”
叶长宁还是不说话,眼神却是默认。
刹那间,江九留懵了,却很快反应过来,嘴角又挂上了一如既往的欠揍笑容,只是看着有些勉强:“小师侄莫不是对师叔有非分之想?数千年还留着一道伤口?想必得用真气养着不让它褪吧?人家养玉养器,你养疤。”
叶长宁不理他,知道这人平日里惯调戏别人,人家给了回应自己又怂,活活的撩完就跑,他已经能猜到江九留的下句话了——铁定是转移话题。
果不其然,只听江九留生硬地问:“听叶睿说,你似乎和谁有过什么关于师徒的约定?”
不巧,这话题还是和江九留有关——自己和他的约定却不记得,叶长宁当即便怒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只是皱着眉道:“确实有此事。”
“谁?”江九留紧赶着问。
“与你何干?”叶长宁又恢复了冷脸,站起身一甩袖子,丢下江九留就走了。
似乎心情不大好。
江九留有何办法?什么办法也无,不知自己怎么惹了这位爷生气,奈何还要叶长宁给他添灵根,是断不可把他得罪了的,当即就一道追了出去。
“小师侄果真厉害,师叔看着都想拜师了。”俨然是逗小孩的语气。
“那我便收你为徒吧。”当年的他说,“反正你现在道法不如我。”
那人一愣,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又调笑:“我可自私得很,你若要收徒也只能收我一个,否则我会吃醋。”
那人是随口一说,他却认真了:“只你一个。”
这些,江九留恐怕都不记得了。
······这人平日看起来风流多情,实际上才是最无情的。